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我在古代当大官 作者:疏朗 文案: 一朝穿成探花郎,还没能享受一下翰林老爷的清贵,就被一纸诏书贬到了千里之外的清江县当县丞。县丞?这是什么官?顾谦还没弄明白县丞和县令有啥区别,就听到后宅就传来哭号声——他老婆死了。 死了?死了就安葬了吧。顾谦本想着为本主尽最后一点责任,可是老家人却哭丧着脸回禀:老爷,咱家没钱啊! =口=!当官的不是都挺有钱的吗?怎么他家穷成这样? 贬官,死老婆,顾谦瞅着哇哇大哭的孩子,悲痛的想一头撞到墙上再穿回去。可是,生活的经验告诉我们,世上没有最倒霉,只有更倒霉。 顾大人,开始你在古代的奋斗吧! 本文架空,请勿考据 内容标签: 平步青云 励志人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谦 ┃ 配角: ┃ 其它: ================== ☆、苦逼的穿越   “圣旨到!”   随着一声尖利的嗓音,京城猫耳胡同的一处民宅里瞬间响起了慌乱的脚步声。   “老爷!老爷!天使来传旨了!”看门的仆人神情慌乱地冲进了位于主院西厢的书房,上气不接下气的禀道。   顾谦呆愣愣地从书房附设的小床上坐了起来,看着眼前神情慌乱的仆人,他满脑子都是浆糊,这是怎么回事?他不是因为劳累过度晕过去了吗?怎么一觉醒来就处在了这么一个古色古香的房间中?   “顾安?”他扯开嗓子,用沙哑的嗓音问道。   “老爷?”仆人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道:“天使来了。”   顾谦点了点头,本主的记忆随着他的清醒一股脑地灌了进来,汹涌而来的各种记忆差点将顾谦击垮,他眼前发黑,抓着床沿晃了好一会儿才渐渐稳定下来。   顾谦,字慎之,嘉和二年探花郎,授翰林院编修,正七品,半个月前因得罪当朝首辅被勒令停职归家,今天这道圣旨,估计就是对他的处理意见下来了。   来不及消化更多的信息,顾谦在顾安的帮助下穿起了官服,快步来到前院接旨。   摆起香案,跪伏在地,面白无须一脸阴柔的太监扬声道:“翰林院编修顾谦接旨!”   “罪臣顾谦聆听圣训。”   “圣谕:翰林院编修顾谦懈怠职责,不奉朕诏,罢七品编修职,贬福建清江县县丞,着令即日起程,钦此!”   “臣——领旨。”顾谦低着头,从嗓子眼里憋出了这几个字。   “顾大人,该接旨了。”宣旨的太监看顾谦跪着不起来,还以为他遭受了重大打击没回过神来呢。   顾谦抬起头,双手接过太监手里的圣旨,看太监冲他使眼色,他也不明白,转头看顾安。   顾安知道那太监是要好处呢,可是家里现在穷的叮当响,到哪里去给太监弄银钱?摸了摸袖袋里那个荷包,他有点舍不得。   看到顾安为难的样子,顾谦恍然大悟,赶忙让顾安把荷包送给传旨的太监。   “老爷……”顾安舍不得,这可是他们家最后的一点钱了。   “顾安!”顾谦瞪了他一眼。   顾安没办法,非常肉疼地、不情不愿地将手里的荷包送了出去。他的手刚伸出去,那太监就一把把小荷包薅到了手里。他握在手里捏了捏,感觉了一下那轻飘飘的分量,脸上现出一丝不屑。   “这位公公,请到书房去用盏茶吧?”顾谦站了起来,赔着笑请太监进屋。   太监一见这主仆俩的寒酸样就来气,再说顾谦得罪了当朝首辅,仕途之路已经走到了尽头,当下也不给他好脸色,一甩袖子,冷哼一声:“穷酸样儿!”   说完,带着随从扬长而去。   目送太监离开,顾谦长吁了一口气,可算是走了。   “我呸!一个阉人也敢充大爷了!”顾安见人走远了,狠狠地啐了一口。顾谦看着他跳脚的模样,摇了摇头。   捧着圣旨回了屋,顾谦稀罕地摸了摸圣旨的质地,又展开来看上面的花纹、字迹,他还没见过圣旨呢,这次要不是把首辅得罪了,凭他一个小小的七品官,哪里能享受得到这样的待遇?   “老爷,”顾安见自家老爷得了贬官的旨意反而嘴角带笑,不由得颤声道:“您可千万别想不开啊!”   顾谦观摩够了圣旨,奇怪地抬起了头:“我有什么想不开的?”   “那清江县离京城可有千里之遥,再说一个县丞……”顾安话还没说完,就听院子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顾谦抬眼看去,只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一头冲进了书房。   “老、老爷……”   “慌慌张张的,成什么体统!”顾安大声训斥道。   “老爷,”小丫头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哽咽着说道:“夫人快要不行了!”   什么?!顾谦噌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什么叫不行了?是快要死了吗?听到这个噩耗,顾谦心口一阵绞痛,手指着小丫头说不出话来。   “夫人不是一直病着吗?怎么突然就……”顾安急得团团转,看顾谦还一脸痛苦的僵在那里,急忙催促道:“老爷,您快去看看吧!”   顾谦这才惊醒过来,拔腿就往外跑。   顾家是个二进的小院,顾谦的书房在前院,顾夫人的住所则在后院。顾谦跌跌撞撞跑到了后院的东厢房,厢房里传来了呜咽的哭声,他呆呆地停住了脚步,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房里那个名义上的老婆。   那是顾谦的老婆,可不是他的老婆啊!虽然他也叫顾谦,可是却是来自一千年以后,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事啊!   “老爷!”听到顾谦的脚步声,里面走出一个二八年华的女子,那女子一身丫鬟服饰,可是头型却是妇人扮相,顾谦头皮一炸,这又是谁?   迅速在本主的记忆中寻找,才知道这位是顾夫人的陪嫁丫鬟,也是他的通房银杏。通房?这个遥远的词汇再次刷新了顾谦的认知,他虽然是穿到了古代,可是真没想过要享受什么茶杯环绕的茶壶生活。   “老爷,你快去看看夫人吧!”银杏揩着泪,抽抽噎噎道。   顾谦深吸了口气,抬脚走进了顾夫人的卧房。   床上的女子形容枯槁,面白如纸,顾谦走过去,静静地坐在了床沿,见到这女人的那一刻,所有的顾虑都已经离他远去,一丝哀伤慢慢侵袭上他的心头,“玉娘,我来了。”   “官人。”薛玉娘目光温柔地看着他,笑了。   “玉娘,让你受苦了。”看着这个明显带着回光返照气息的女人,顾谦心痛如绞,随着两人的会面,夫妻相处的一幕幕慢慢涌进了他的脑海,新婚夜时的玉娘,为他缝衣制鞋的玉娘,生活清苦却始终温柔相待的玉娘,因为生产伤了身体缠绵病榻的玉娘……   “虎哥儿呢?”顾谦骤然意识到他还有一个儿子。   “被徐妈抱下去了。”薛玉娘的眼里闪过一丝悲痛,如果不是身体实在撑不住了,她哪里舍得离开丈夫和孩子。“官人,妾眼看就要不行了,我有几句话想跟官人说。”   “玉娘,你会好起来的。”顾谦言不由衷道。   薛玉娘摇了摇头,道:“官人,妾的身体妾自身知道,恐怕妾不能陪你去清江了。”   “玉娘!”   “我走后,请将虎哥儿送至太湖老夫人处抚养,妾剩余的那点嫁妆也留待虎哥儿读书之用。”薛玉娘见顾谦红了眼眶,温声道:“银杏与我姐妹一场,如将来官人续……”见顾谦掩住了她的口,她的眼里慢慢涌上一股悲凉,“还请官人善待虎哥儿和银杏。”   “玉娘你放心吧,虎哥儿我会亲自教养,在他长大之前我不会续弦的。”顾谦并没有说我会为你守身一辈子的话,初来古代,他压根儿就没有什么续弦娶亲的想法,现在他占了原主的身体,原主的妻子又即将离开人世,如果不将夫妻二人留下的独子抚养长大,他还算是个人吗?   “银杏,我也会有个妥善的安排。”以后给她找个合适的人家嫁了吧,在一夫一妻教育下长大的顾谦,还没办法面对自己的小妾。   交代完了后事,薛玉娘强撑着的一口气终于散了,在顾谦温柔的怀抱中,薛玉娘不甘的闭上了眼睛。   老婆没了,顾谦有些茫然若失。   可是他没有呆愣多久,哇哇大哭的孩子就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娘,娘……”二岁的虎哥儿腿脚很灵便,扶着门框就要进卧房。“小祖宗,你慢点!”徐妈妈红着眼圈追在后面。   “娘,娘!”虎哥儿跑到床前,看着已经咽气的薛玉娘,拉着她的手,大声道:“娘你起来陪我玩啊!”   徐妈妈撑不住,背过身去呜呜的哭。   门外,小丫鬟和银杏也在哭,顾谦轻轻地将薛玉娘放下,抱起了虎哥儿。“虎哥儿别吵,你娘只是睡着了。”   “那她什么时候醒?”虎哥儿有些懵懂,一眨眼就落下一串眼泪。   “等你长大了,懂事了,她就醒了。”顾谦并没有什么抱孙不抱子的古老观念,他抱着虎哥儿,给孩子揩了揩眼泪,让他再度看了一眼薛玉娘的遗容,温声道:“现在你娘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休息,等虎哥儿长到爹爹这么高的时候,她就会回来了。”   哄住了虎哥儿,顾谦又亲自把他抱到了前院,叫来顾安准备丧事。   因为薛玉娘早就知道自己身体不行了,所以她自己做好了装裹衣裳,银杏亲自打了水来给她梳洗,又趁着身体未凉时与徐妈妈合力给她换了衣裳。银杏做这些时双目一直含着泪,边上为她绞手巾的小丫鬟则吓得战战兢兢的,不敢往床上多看一眼。   等给薛玉娘装扮完毕,银杏终于忍不住心头的悲痛,放声大哭。   徐妈妈也跪在地上哭,捧水的小丫鬟则端着水盆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顾安,夫人没了,去街上买一口上好的寿材吧。”顾谦趁着虎哥儿不注意时,悄声吩咐道。   顾安听了这话,脸上现出一丝苦笑,缓缓地跪了下去。   “怎么了?”顾谦不解道。   “老爷,咱家没钱啊!”    ☆、雪中送炭   没钱?顾谦楞了,堂堂七品翰林家怎么会没钱呢?   可是顾安那一脸悲痛的表情告诉他,这个老家人绝对没说谎。   “那咱们家的钱呢?”顾谦沉痛道。   “老爷您的俸禄一年也不过五十两银子,就算加些冰敬炭敬也不过勉强够过日子而已,自从夫人病后,家里的日子也是每况愈下,刚刚被阉人拿走的那二两碎银,是咱们家最后的一点银钱了。”   顾谦眼前发黑,恨不得追上那太监,把那二两银子要回来。可是想归想,这事他还干不出来,看着跪在地上的顾安,又想想后院的妈妈丫鬟,还有这二进的小院,顾谦又不解了,家里都穷得揭不开锅了,怎么还雇着佣人呢?   努力在本主的记忆中寻找,才慢慢找到了答案,顾安和徐妈妈是他家的老仆人,从他进翰林院起,就远从家乡太湖县一路跟了过来,银杏是薛玉娘的陪嫁丫头,小丫鬟素雪则是添了虎哥儿之后人手不够,花了二两银子从人牙子手里买的洒扫丫头。   作为从二十一世纪穿来的五好青年,顾谦觉得家里有这几个人伺候着已经极为奢侈了,可是在原主的记忆中,家里的佣人还是比较少的,至少他自己认为已经够节俭了。原来这京官虽然清贵,但是却极好脸面,家里要住像样的宅子,出门必须得跟着小厮,哪怕你家里养不起,临时雇一个,那该讲究的也得讲究。   尤其是京官上司多,同僚多,应酬也多,上司过生日要送礼,上司的妈过生日要送礼,甚至上司的小妾过生日也有送礼的,纷纷杂杂的应酬搞得大家伙是苦不堪言,得罪上司就要坐冷板,同僚聚会不去就是不合群,哪怕几个人穷到只能弄四五个小菜,咂几杯水酒,那也要吟诗诵月,高声唱和一番。   顾谦一边在原主的记忆中搜寻,一边忍俊不禁,怪不得原主抑郁不得志呢,这样死要面子活受罪的生活谁也受不了啊!   可是感叹完了,还得面对现实:钱从何来?   虽说是初春天气,可是也不能让薛玉娘在床上躺着啊,总得入殓不是?   顾谦愁得没办法,初来乍到的,他也没有什么来钱的法子,只能跟顾安商量着看看家里还有什么能卖的,赶紧典当了给夫人买口好棺材啊!要知道薛玉娘是他老婆,按古人的风俗,是要送回顾家祖坟安葬的。   弄口薄棺,别说面子上不好看,要是承受不住路上的颠簸……想到这里,顾谦赶紧止住了自己的臆想,要尊重逝者。   主仆俩正发愁,就听到外面有人高声叫道:“顾大人在家吗?”   顾安听到这声音,脸上现出一丝喜意:“是洗墨!”   洗墨是谁?顾谦正狐疑着,就见顾安疾步走了出去,带着一丝激动行礼道:“小的见过陈大人。”   “顾安,你家老爷呢?”来人的声音非常沉稳,语气中隐含着关切。   “我家老爷在书房呢,夫人刚刚……”   来人悚然一惊,随即又叹息了一声,道:“我去找慎之说话。”说着,推门就进来了。   顾谦正要往外迎,就看到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跨入了门槛,来人很面善,顾谦自然而然就从记忆中提取到了这个人。   陈俭,字明德,与顾谦同为嘉和二年进士,又一同被选为庶吉士,是顾谦为数不多的好朋友之一。   “明德兄!”顾谦快走两步,还没说话,声音就哽咽了。   “慎之!”陈俭也颇为动容,他把着顾谦的手臂,劝说道:“弟妹的事我听说了,你要节哀啊!”   “谢谢明德兄来看我。”自从被勒令归家反省后,已经很久没有人登门了,原主的脾气耿直,不懂得变通,不仅经常痛斥官场陋规,还对首辅大人独断专权的作法极为看不惯,一时冲动之下,当众顶撞了首辅大人几句,蚍蜉撼大树的后果不用人猜都能想到,贬官还是陈俭等人多方运动的结果呢。   “是我害了玉娘啊!”顾谦揩了揩泪,从内心深处涌上一股悲伤,妻子不远千里跟随自己来了京城,不仅没享到福,还为了给自己撑面子典当了一部分嫁妆,当自己在外面和人觥筹交错的应酬时,她却在家里操持家务,每顿吃着青菜白饭就为了省下几个银钱。   顾谦想着想着,又落下泪来。   陈俭看着他,长叹一声道:“虎哥儿还小,还需要你的看顾啊!”   “我晓得。”   “圣旨已下,恐怕再无转圜的余地了。”陈俭又说道:“你有什么打算?”   顾谦擦了擦眼泪,平静了下来:“去上任。”   看着顾谦平淡的面容,陈俭吃了一惊,此时的顾谦和印象中的顾谦不大一样,从前的顾谦耿直归耿直,却眼高手低,不仅不知变通,还总有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其实考中了探花被选为庶吉士又如何?他们也不过是最底层的实习官员,还远不到对朝政指手画脚的程度。   多听多看,少说多做才是初入官场的菜鸟们的为官之道,可惜顾谦总妄想着一步登天,得到上面的青眼。现在听他说要去清江赴任,陈俭吃惊不余,不禁劝道:“清江不仅距离京城千里之遥,而且穷山恶水,乡民彪勇,你要有个心理准备啊!”   “我晓得。”顾谦平静地说道。清江虽然遥远,可是县丞是县里的二把手,上面只有一个知县老爷管着,他去了清江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总比在京城顶着一串婆婆们混得自在。   更何况顾谦还没完全融入这个时代,他很怕自己在什么时候露了马脚把小命玩掉,现在的京城对他来说就是个高危地带,跑还来不及呢,哪里还会嫌弃清江县穷?再穷有他现在过得日子穷?   见顾谦神色平静,已经完全接受了现实,陈俭松了一口气,对着门外喊道:“洗墨!”   一个青衣小厮提着包袱推门进来。   陈俭接过他手里的包袱,放到了桌上:“你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相见,这是同年们为你准备的程仪,你且收下,弟妹的丧事如果……”   “明德兄!”陈俭放下包袱的时候,顾谦就听到了银两的撞击声,同朝为官,他怎么能不清楚这些同僚的情况,恐怕为了他这趟清江行,大家把家底都凑上了吧?   顾谦的眼圈又红了,这次是感动的。   “我先走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陈俭拍了拍他的肩膀,转头走了。   顾谦没有悲痛的时间,收了陈俭送来的银子,赶忙让顾安去街上买了一口厚实的棺材,将薛玉娘收殓了。   没有时间大办丧事,只给薛玉娘守过了头七,顾谦退了房子,变卖了剩余的家当,带着虎哥儿扶棺南下。   随行的人除了顾安和徐妈妈,就只有顾谦的通房银杏,至于那个小丫鬟素雪则被顾安找了个可靠的人牙子领走了,夫人病死,老爷被贬,家里实在是养不起更多的人了。好在素雪也不想离开京城,见了人牙子,平静地给顾谦磕了个头,挽着小包袱就跟着人牙子走了,气得顾安直骂这丫头没良心。   顾谦对此不置可否,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们家已经养不起丫鬟了,总不能断了人家的活路吧?   “老爷就是太好心了。”顾安小声抱怨道。   顾谦无语,连饭都快吃不起了,还端着臭架子有个屁用?多说无益,一行人出了京城,奔通州雇了两条小船,顺着运河一路南下,这就要回家了。   小船很逼仄,速度也很慢,一路的行程非常乏味。   好在顾谦带了一些书,又有虎哥儿伴着,还不至于无聊到想跳河的程度。原主智商非常高,读书过目不忘,又会扣题写八股,要不然也不会在二十岁就被皇帝点了探花。   只是这人智商高了,情商却不一定高,原主是有才华,可是在官场上却混得非常不如意,同年的陈俭马上就要分配去都察院当御史了,原主却还没找到下家呢,就算继续在翰林院混日子,也得找个靠山不是?   可惜靠山没找到,却把当朝最大的官给得罪了,想到临行前去找座师告别,人家却避而不见的场面,顾谦长叹了口气,混到这地步,真不知道该说原主什么好了。   既然来了,就好好活吧,他再死一次不要紧,可是原主的孩子和老娘怎么办?本来原主就是和老娘相依为命,考中了举人之后家里的日子才宽裕了些,在族里的地位也日渐提高,如果他没了,无依无靠的老娘和孩子可怎么活?   顾谦的眼神越来越坚定,想要在古代好好活下去的愿望也越来越强烈。   “爹爹?”正在跟着顾谦学诗的虎哥儿不解地抬起了头,“念,念!”   顾谦回过神,笑着摸了摸虎哥儿的头,朗声道:“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一路看顾孩子,又一路读着原主留下的书本和信件加深印象,就这样,他们在天气渐暖的时节行到了扬州的地界。   日暮已晚,看来是赶不上宿头了。   “老爷,看来今晚要歇在船上了。”顾安走过来说道。   “嗯。”顾谦看着天边红彤彤的夕阳点了点头,这一路行来睡在船上的时间也不在少数,他已经习惯了。   “爹爹,爹爹,鱼!”虎哥儿乐呵呵地指着水面说道。   顾谦拉着他的小手,生怕他掉下船去,不管怎么说,这一路行来,虎哥儿没病没灾的就足以让他大呼阿弥陀佛了。   找到一个小小的码头,栓好了缆绳,船老大去了后面的小船休息。临近扬州,河面上的治安好了很多,船老大也松了口气。   顾谦习惯晚睡,等虎哥儿在徐妈的拍抚下睡着了之后,他抱了一件厚斗篷,靠在船壁上闭目养神起来。或许是船上睡不踏实,在临近夜半的时分,他突然听到了一丝奇异的声响。   顾谦陡然睁开眼睛,就着黯淡的月色,看到了攀上甲板的一道银光。   “谁?!”    ☆、遭遇水匪   话一出口,顾谦就知道事情要糟,目前敌暗我明,没有摸清对方的路数,也不知道对方的人手就贸然出声,这不是摆明了找死吗?   果然,他话音刚落,一个穿着水靠的汉子就爬了上来,顾谦看不清他的容貌,却能看清那叼在嘴边的银色匕首。   顾谦放下围在身上的斗篷,偷偷地踹了不远处的徐妈一脚,徐妈一惊,刚要出声,就见顾谦一把抡起藏在身侧的木棍往大汉头上敲去,既然已经暴露,为了给身后的孩子寻得一线生机,顾谦也顾不得许多,抡起木棍就一通乱敲,一边敲还一边大声喊道:“有贼!”   他这一嗓子不仅将徐妈和银杏喊醒了,就连守在船尾的顾安也惊醒过来。只是他刚刚睁开眼睛,就看到两名汉子爬上了船尾,顾安心惊,抓起木棍就没命地杀了过去。   主仆俩一人在船头一人在船尾拼尽力气与水匪们对抗,一边打还一边冲后船的船工们喊道:“还不过来帮忙!”   那边船上一片寂静。   顾谦急了,前来劫船的不只爬上了船的三个水匪,他们肯定还有接应的人手,因为河水平静如常,小船却已经出现了剧烈的晃动,如果再不处理这些人,小船会被隐在水里的水匪给顶翻的。   “过来救人者,赏银十两!”顾谦大吼道:“再不过来,老子就是死也要把你们这破船烧了再死!”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顾谦刚刚喊完,就见后船上跳过来两个年轻的船夫,只是他来得太晚了,又低估了水匪们的能量,见顾谦和顾安反抗的太凶狠,隐在水底的水匪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拼尽全力将小船给推翻了过去。   “老爷!”   “哇哇……”虎哥儿的大哭声惊住了顾谦,在小船被扣翻之前,他抓着船壁,一把把从徐妈怀里脱手的虎哥儿给抢了过来。   虎哥儿的哭声还没结束,就跟着顾谦一起落了水。   河水冰凉,顾谦顾不得许多,一把把虎哥儿托出了水面。   “哇!”虎哥儿呛了水,又受到惊吓,哭声越发凄厉起来,整个人还在不停的挣扎。顾谦被他闹得没办法,只能从身后穿入他的腋下,拖着他往岸边游。   “在那里,快追!”就在顾谦拖着虎哥儿奋力往岸边游的时候,却见岸边突然燃起了火把,火光照亮了岸边的人,只见他们个个神色不善,手里的刀也熠熠发光。   顾谦一惊,心说难道今天这事不是简单的劫船而是一场截杀吗?岸边不能去了,只能奋力往回游,冰冷的河水侵袭着他的身体,体温快速流失,可是顾谦顾不上这些,只想着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尽力把虎哥儿送上岸去。   住人的小船已经被水匪推翻,银杏和徐妈妈不知所踪,只听到顾安大喊老爷快走的声音,顾谦眼眶发热,刚想回头去看,却发现怀里的虎哥儿突然安静下来。   “虎哥儿?”他急切地叫道。   “爹爹……”河水太冷,虎哥儿已经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不行,再这么下去虎哥儿不死也得大病一场!可是往哪里游呢?举目四望,除了身后的追兵,就是越发宽阔的江心。   难道刚刚穿来就要命丧于此吗?顾谦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刚去世的妻子,生死未卜的仆人,被逼至江心无处可逃的自己……为什么会遭遇这些?穿越大神你特么的还有没有一点良心?   回过头,看到还在奋力呼喊的顾安,顾谦鼓起全身的力气冲着那些劫船的水匪喊道:“本官在这里!有本事就追过来!”   如果牺牲自己能救仆人们一命,那就这样做吧!顾安何辜?银杏何辜?徐妈妈何辜?凭什么要为了自己搭上他们的性命?顾谦见追兵们都被吸引过来,转头就奋力往前游,一边游一边蹭着虎哥儿的额头,“虎哥儿,对不住啊,爹爹护不住你了!”   仿佛听懂了他的话,虎哥儿用微温的小嘴碰了碰他。   顾谦眼眶一热,差点当场洒出泪来。   不知道游了多久,反正一向以游泳健将自诩的顾谦实在是游不动了,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顾谦自知已是死路难逃。   “姓顾的,纳命来!”身后的水匪渐渐靠近,恍惚中,顾谦已经看到了他手中举起的匕首。   顾谦死死地抱着虎哥儿,闭上了眼睛。   嗖!就在顾谦以为命丧于此的当口,一道尖利的破空声从耳边划过,顾谦闭着眼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听到了一声闷哼,该落到自己身上的匕首也滑进了水底。   怎么了?他狐疑地睁开眼睛,一眼就看到了举刀刺他的水匪双眼圆睁,手臂展开,人直直地往下沉。细看之下,才发现那汉子的额头缓缓地流出一行血迹,额头正中,没着一支只余尾羽的羽箭。   这是……有人救了他?顾谦懵了。   身后的追兵仍在,顾谦还没有来得及逃跑第二波的攻击就到了,只是追在身后的水匪们并没有注意到同伴的惨象,当他们再度对着顾谦举起匕首的时候——嗖嗖嗖!几乎是同时响起的破空声再度袭来,就在顾谦眼睁睁的注视下,那三名水匪齐齐被射中了额心,连惊呼一声都没有就挂了。   射箭手啊!顾谦抱着虎哥儿艰难地转过身,看到从不远处驶过来的大船之后,用尽全身力气挥了挥手。   “救命!”   一觉醒来,顾谦只觉得头脑昏沉,身体乏力。   “你醒了?”守在床边的年轻人见他醒来,脸上露出一抹喜色:“你可昏睡了两天了。”   两天?!顾谦一惊,急忙道:“虎哥儿呢?我的仆人呢?”   “虎哥儿?”年轻人顿了一下,道:“是那个小少爷吧?他在李大夫的舱房里呢。”   “李大夫?请带我去见他。”顾谦挣扎着爬了起来,不亲眼看到虎哥儿他不放心。年轻人见顾谦爬起来就跌跌撞撞的往外走,赶忙拦道:“李大夫说了,你还不能出去!”   “我要见虎哥儿!”   “你还是先回去吧!”年轻人无奈道:“这船上可不能随便乱走。”   顾谦哪里肯听,拉开房门,刚迈出一只脚,就见寒光一闪,一个大汉沉声道:“干什么去?”   顾谦一愣,这是才出虎穴又入狼窝?   “说了不让乱走的,你还不听。”年轻人一把将顾谦拖了回去,道:“你想见李大夫,容我去通禀一下。”   “小哥且慢,请问这船的主人是谁?”顾谦坐在床上,面对年轻人的疑惑,平静道:“我想亲自去向救命恩人致谢。”   年轻人顿了下,见顾谦神色诚挚,想了一下,道:“也罢,你跟我走吧。”   一路出了舱房,通过楼梯往上,就到了大船的甲板上,年轻人在前面走,顾谦在后面费力的跟着,大病初愈的身体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但是他不能松懈,必须得尽快搞清楚状况,不能让自己陷于被动。   路上,顾谦又问了几句顾安的情况,但是年轻人并没有正面回答,只说稍后他就知道了。顾谦再心急也没用,只能拖着乏力的身体跟着年轻人来到一扇大门前。   大门前站了两名侍卫,见年轻人领着顾谦上来,其中一人皱了皱眉头,道:“你不在下面待着,跑上来干什么?”   “劳烦二哥给通禀一声,这位顾大人要见大人。”   那位二哥打量了顾谦一眼,道:“大人正忙着。”   “二哥,给行个方便吧!”   年轻人直给赔笑脸,一旁的顾谦也拱手道:“劳烦您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侍卫没办法,只得道:“你们在这里等一下。”说完,小心地开门进去了。   房门解开了一条缝,顾谦侧耳听去,仿佛听到了孩子的笑声。这是怎么回事?里面那位大人不是在忙公事吗?脑筋正乱着,就见那位侍卫出来了,道:“进去吧。”   顾谦整整衣襟,端肃着脸色走了进去。   房门打开,里面的情景却出乎他的意料。   在铺满房间的地毯上,一个孩子正在上面爬来爬去地玩耍。   “虎哥儿!”顾谦惊声道,虎哥儿抬起了头,还没叫出爹爹二字,就被狂扑而至的顾谦一把抱进了怀里,“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吓死爹爹了!”说着,一边上上下下的在虎哥儿身上摸索,一边激动地红了眼圈。   “爹爹!”虎哥儿奶声奶气地叫道。   “哎!”顾谦哽咽道。   父子俩亲亲热热的享受着劫后余生的喜悦,就听上面传来一声咳嗽。顾谦止住了心里的激动,抬头望去,却见房间的书案后端端正正地坐着一个人。   头戴乌冠,面容俊朗,气息淡漠,一张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顾谦眼神一缩,他不是惧怕了这人的气势,而是被这人的穿着吓到了。如果原主的记忆没有错的话,这人身上穿的服饰叫做——飞鱼服!   他是锦衣卫!    ☆、锦衣卫副千户   顾谦一看男人身上的服色就知道人家比自己官大,他放下虎哥儿,跪地行礼:“下官见过大人,谢大人救命之恩!”   书案后的那人看起来很冷漠,但是却比顾谦想象的有礼貌,只听一道清润的嗓音说道:“顾大人不必多礼,请起。”   本来跪人这活计顾谦就没练熟,更何况作为一个现代人,他打心眼里排斥这万恶的旧社会陋习,所以听了上座之人的话,他也没谦虚就自个儿爬了起来。   看到顾谦如此自如的动作,那人的眼里闪过一抹诧异,不过他还是不动声色指着一旁的椅子说道:“坐吧。”   顾谦顿了一下,依言坐下。   “还没请教恩公尊姓大名,如何称呼?”顾谦在下首坐下,拱手问道。   那人也没客气,淡声道:“在下忝为锦衣卫副千户,姓陆名寄,字本安。”   “原来是陆大人!失敬失敬!”顾谦激动道:“陆大人真乃神射手,如果不是陆大人相助,恐怕我和小儿已经葬身水底了。”   “顾大人不必在意,斩杀水匪乃某份内之事。”   “大人,因在下之事大人痛下杀手,不会给大人添什么麻烦吧?”顾谦看着陆寄淡漠的神色,不由得担心起来,就算是古代,这人也不是随便杀的吧?   “只是杀了几名水匪而已,有什么麻烦?”陆寄听了他的话,眼里闪过一丝兴味,“还是你担心那不是水匪?”   吓?!难道他之前的猜测是真的?顾谦脸色一僵,慢慢回想起当晚的种种反常迹象。那帮水匪看起来并不简单,他们登船之后不先忙着寻找财物,反而一路对他穷追不舍,那模样不像是劫财,反而像是在劫命!是谁在对付他?难道是……顾谦胆寒了,他最近得罪的人好像只有一个!   那就是当朝首辅严恪!   难道那老头子贬了自己的官不算,他还要自己的命?!   顾谦越想越后怕,额上渐渐渗出了一层冷汗。陆寄在上首看着他,倒觉得这人的反应总算是正常了些。   顾谦想通了这一切,苦笑道:“陆大人就不怕得罪严……”话还没说完,就听陆寄轻哼一声:“只是杀了几个水匪而已,某得罪谁了?”   这是打算揭过不提,你知我知了?顾谦心怀感激,可是这么大一份人情压下来,他拿什么还?   “陆大人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顾谦郑重道:“以后请大人尽管差遣,刀山火海顾某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这话说的太江湖了,把陆寄都给说楞了:“探花郎?”   “哎!”   “顾慎之?”   “下官在。”   陆寄不客气地打量了他半晌道:“出京之前,徐尚书曾写信嘱托于我。”   徐尚书?顾谦一楞,这不是那个闭门不见的座师徐尚德吗?难道那老头不是对自己闭门不见,而是使了个瞒天过海的计谋?   这么说,他这位老师还是靠谱的?   顾谦的心里百转千回,等慢慢平静下来之后,他才将疑惑的眼神转向了陆寄,这位可是锦衣卫副千户,从五品的官,他怎么会听徐尚书的话?要知道跟严恪作对那可需要非凡的勇气才行!   “某年少时,曾在徐师门下读书。”看出了他的疑惑,陆寄难得给了一个解释。顾谦恍然大悟,怪不得徐老师这封信管用呢,原来陆寄是他的学生啊!没想到徐老头整天跟个好好先生似的,竟然还培养出了这么厉害的一个学生,锦衣卫副千户,那可是从五品的官!就算这官职在景朝的官员序列中处于中下等,那也得看看当官者的年龄不是?   本以为自己以二十三岁的年龄爬到正七品就是祖坟冒青烟了(刚被撸到正八品),但是看看人家陆寄,也不过比自己大了三四岁,愣是比自己高了好几级!这差距!顾谦沸腾了,看到陆寄,就仿佛看到了光明的前途。   于是他又干了一件让副千户大人目瞪口呆的事,只见未来的县丞大人倏然站起,端肃着脸色,郑重地弯下腰去。   “师兄!请受慎之一拜!”   陆大人好几天都没搭理顾探花,这个便宜师弟的举动实在是太让他意外了!   当众顶撞首辅大人的勇气呢?读书人的风骨呢?这个见到权贵就往上贴的官迷真的是徐师座下那个耿直的探花郎?陆寄觉得自己被骗了,这个姓顾名谦的家伙压根儿就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哪里值得花费力气去救了?   师兄脸色不豫,师弟也没不识相的往上凑,反正对顾谦而言,这个牛到不怕严首辅,前途不可限量的师兄他是交定了,在这个两眼一抹黑的时代,不找个靠山怎么在官场里混?   人人都说锦衣卫跋扈凶悍,巴不得敬而远之这辈子都不要招惹上他们,可是在顾谦看来,越是凶名在外,就越有值得巴结的地方,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进门之前虎哥儿在陆寄的房里玩得可欢实呢,就冲这一点,顾谦也能认定,陆寄人还不坏。   副千户大人的冷脸没人敢惹,顾谦也识相的带着虎哥儿窝在舱房里,尽量不去招惹他。经过两天的休养,顾谦的身体渐渐康复,也知道了顾安等人的下落。   当晚发出了最后的求救信号后,顾谦就晕了过去,幸好陆寄救人及时,把他和虎哥儿从河里捞了上来,说来也凑巧,这次陆寄是往南京送人的,他送的客人不是别人,正是本朝名医李应春。   有了李大夫加持,顾谦父子很快就脱离了生命危险,因为他抱着虎哥儿一路狂游,体力消耗过大,足足睡了两天才醒过来,虎哥儿的情况比他还好一点,被陆寄看护了一夜后,第二天就活蹦乱跳了,这才有了顾谦进门看到的那一幕。   陆寄会看护小孩儿?顾谦乍听到这消息差点惊掉下巴,等他从年轻人,也就是陈十二嘴里听到月前陆寄的幼子不幸夭亡的消息后,瞬间就明白了陆寄作为一个父亲的心情。   哪怕他这个便宜爹在自知逃生无望后的第一个念头,都是想方设法给虎哥儿创造一条活路,同为父亲,陆寄的心情恐怕比他还悲痛吧?顾谦的眼前瞬间浮现了一个怀抱幼子悲痛欲绝的身影。   这位陆师兄,好像真的是个好人啊!   陆寄被顾谦的眼神看得发蒙,堂堂锦衣卫副千户,手沾鲜血,杀人如麻,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会被这个便宜师弟用你的心情我懂得的怪异表情来看待。我的心情你懂?你懂个屁!   陆寄阴着脸,寒声道:“你的官凭路引还在吗?”   顾谦一怔,道:“在呢在呢!”   说着,腿脚利落地从大船爬到了后面的小船上,在顾安诧异的目光中,顾谦趴在薛玉娘的棺材边,手臂伸长,使劲往下掏了掏,掏出一个用皮革缝制的袋子,袋子打开,又从里面掏出一个油纸包,拆开一层又一层的油纸包,终于拿到了顾谦的官凭路引,也就是古代的身份证和介绍信。   陆寄站在大船上看着这一幕,嘴角不受控制的抽动起来,这个像猴子一样爬到小船上抠抠索索的家伙,真的是圣上钦点的面容俊俏风姿潇洒的探花郎?他一定是眼花了吧?   拿到身份证的顾谦还冲着陆千户挥了挥手,陆千户面无表情瞪了他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顾谦挠了挠头,这又怎么得罪他了?   “老爷,你把这个拿出来干什么?”顾安不解道。   “陆大人问我还在不在。”顾谦解释了一句,随即说道:“这船上着实逼仄了一些,委屈你了。”   “老爷您说哪里话,能捡回这条命就不错了,哪里还说什么委屈不委屈的。”顾安双手合十,一脸庆幸道:“幸好您和小少爷平安无事,不然我哪儿还有脸去见老太爷啊!”   “唉,可怜了徐妈和银杏啊!”顾谦看着宽阔的河面叹了口气,当日陆寄救起他之后,也顺便把顾安和船工等人救了,只是陆寄公务在身,容留他们父子已是法外开恩,自然不会允许徐妈等人上船。   顾谦昏睡,无法为仆人做主,好在顾安只是胳膊受了伤,行动还算自如,趁着陆寄的官船停靠扬州,他使船工驮着徐妈去了当地医馆,又留了几许银钱给徐妈养病,而银杏,则在这场灾祸中失踪了。   顾谦对这个通房没有啥印象,更别提有什么感情,只是银杏到底是因为他而遭受了牵连,事情已经过去了几天,却无法再折返回去寻人了。   “银杏家里还有什么人吗?”顾谦问道。   “她是从小被卖到薛家的,又一路跟着夫人陪嫁过来,她家的事,小的实在不知。”   顾谦无语,望着河面怔忡了半晌,最终悻悻地回到了大船上。   陆寄的官船很快,连带后面的顾安等人追赶的也很辛苦,但是跟着大官好办差,陆寄的官船无人敢查,他们这条追在官船后面的小船,也很顺利地通过了各道关卡,于三月下旬赶到了南京城下。   到了南京,陆寄就要弃舟登岸,他的目的地到了。   顾谦可没那么幸运,他要沿长江而下,取道安庆,将薛玉娘的棺木送回老家安葬之后,再去福建上任。   这一路的相处,让两个人都加深了对彼此的认识,陆寄慢慢了解到隐藏在顾探花俊俏面皮下的龌蹉内心,顾探花则透过陆千户的冷脸,逐渐体会到了这家伙冷硬外表下那柔软的一面。   反正他和顾安谈事情,把虎哥儿丢给陆大人照看的时候,这位便宜师兄就算脸色再冷,也没有苛待过他儿子一次。   好人啊!顾探花被赶下官船,跳到雇来的小船上时,还在用景仰的目光望着这位便宜师兄。   陆寄被他看得发毛,不待与顾谦告别就要跨上候在岸边的骏马,准备与顾谦分道扬镳,从此老死不相往来。可惜他低估了这位便宜师弟的面皮,只见陆寄刚刚跨上骏马,身后那位便宜师弟就追了过来。   “师兄!”顾探花挥了挥手。   “有事?”陆寄不情不愿道。   “就此一别,不知何时再与师兄相见。”顾探花叹了口气,满脸别情。陆寄觉得这个便宜师弟总算是懂了点事,知道说几句送别的场面话了,可惜顾探花接下来的话再度刷新了陆千户对下限的认知,只见这位探花郎伸出了手,大言不惭道:“师兄啊,失去了师兄的庇护,小弟接下来的路程定是凶险异常……”   “你要干什么?”陆寄警惕道。   “师兄,有多余的腰牌吗?”   ☆、白莲花小姨子   在陆寄的冷眼中,顾谦厚着脸皮讨到了一枚没什么用的令牌。   “只准用一次!”陆寄冷声道。   “遵命!”顾谦严肃地点了点头,在陆寄狐疑地目光中,心中藏着暗喜美滋滋地回到船上去了。   与陆寄分别之后,顾谦就加紧了行程,他必须得尽快把薛玉娘的棺木送回故乡,再争分夺秒地跑去福建上任,没办法,谁让他得罪了首辅大人呢?文书上给他预留的时间本就不充裕,再顺道回家一趟,能不能按期赴任,他心里还没底呢!   在承诺了给船夫厚赏之后,终于比预计日期提前了两天赶到了太湖县,顾家在太湖县也算是个大家族,不过当年顾谦和老娘孤儿寡母的没少受欺负,所以和族里的人也不甚亲近。   之前还好说,毕竟是中了探花,所以族里的人自然是拼命的巴结,现在的情景又不同了,都知道顾谦是得罪了严大人被贬了官,所以薛玉娘的丧事也办得比较冷清,几房里也只出了少数的人手来帮忙。   对于这些,顾谦倒是颇不以为然,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他见的多了,而且他现在真没时间和族里人计较,他得赶紧着给薛玉娘办了丧事去福建赴任。   “宽儿,你岳父来了没有?”后院中,顾谦的娘,顾老夫人一边抱着虎哥儿,一边问道。   “顾安去请了。”顾谦看着腻在祖母怀里的虎哥儿偷偷松了口气,要说这一路上最让他担心的,非虎哥儿莫属,徐妈留在扬州养病,银杏又失了踪,他和顾安两个大男人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照顾一个孩子。   幸好一路上跟李大夫讨教了不少心得,在顾谦的耐心呵护下,虎哥儿终于没病没灾地回到了祖母身边。虽然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祖母,但是血缘中的天性让两个人产生了天然的亲近感,没有了娘,又没有了徐妈的看顾,虎哥儿一下子就扑到了顾老夫人的怀里。   见虎哥儿和祖母亲近,顾谦也老怀大慰,占了原主的身体,自然有义务照顾好人家的老娘和孩子。只是他一个现代单身男青年,哪里有喂养孩子的经验?现在能平安将虎哥儿带到老夫人面前,顾谦就像完成了一项重大使命似的,连给薛玉娘办丧事的悲痛都冲散了几分。   娘仨正说着话,就听前面来报,亲家老爷来了。   顾谦急忙出迎,一见到从大门内走进来的薛老爷就弯腰行了大礼。   薛玉娘产后虚损的事薛家早已知情,拖到如今去世,也知道顾谦没有亏待了她,所以薛老爷对顾谦并没有什么怪罪的意思。   “岳父大人请坐。”在灵堂前掉了几滴眼泪,薛老爷在顾谦的搀扶下来到了书房。   喝过了热茶,又揩了揩眼泪之后,薛老爷终于哀叹了一声:“玉娘这孩子命苦啊!”   “都是小婿没照顾好她,请岳父大人责罚!”顾谦神色哀戚,毕竟人家把闺女嫁给了自己,欢欢喜喜去京城做官夫人,回来的却是一具冰冷的棺木,设身处地想想,顾谦自觉面目羞惭。   可惜,他低估了岳父老子的承受能力,就在顾谦满肚子搜罗道歉的词语时,却听薛老爷叹息道:“这事不怪贤婿,是玉娘没福分啊!”   顾谦一怔,心说这岳父老子也太善解人意了!可是这还不是最令他诧异的,只听薛老爷又说道:“玉娘没了,虎哥儿可怎么办?”   顾谦想了想,径直说道:“不瞒您说,我即日便要赴福建上任,此去路途遥远不便带稚儿同行,虎哥儿已托付给我母亲照看,有亲祖母照顾着,虎哥儿的衣食冷暖万无不妥之理,我想您不必太过挂虑。”   薛老爷自然不能说人家祖母照顾的不周到,只是又感叹了一句:“到底是没了亲娘啊!”   这人死不能复生,他到哪里去给虎哥儿变个亲娘出来啊?顾谦陪着唏嘘了几句,以为薛老爷是怜惜虎哥儿没有亲娘照看有些感伤而已,心里倒不是很在意。   只是第二天,他终于觉出事情不对了。   薛玉娘的继母和继妹在得知女儿(姐姐)的死讯之后,前来吊丧。这娘俩到了灵堂之上是一通哭号,尤其是薛玉娘的继母,明明之前对这个继女不怎么好,可到了灵堂之上那可跟死了亲闺女似的,哭的几乎要背过气去。   顾谦有些吃惊,因为在原主的记忆中,这位继母大人对玉娘连面子情都算不上,尤其是他和玉娘定的是娃娃亲,在自己中举之前,继母对每年的节礼都横挑鼻子竖挑眼,恨不得当着他的面给丢出门去!   中举之后,他的待遇是改善了,可是随之而来的却是继母明里暗里的暗示,什么玉娘体弱不贤啦,什么玉娘惰懒不孝啦,什么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啦,当然了,鲜花指得是自己这个举人老爷,而受尽了继母排挤的玉娘则是那摊牛粪。   得亏原主和玉娘心意相通,意志坚定,否则还不知道怎么被那位继母算计呢!到得顾谦高中探花回乡完婚之后,那位继母终于是消停了。   可是现在,看着这哭的声嘶力竭的中年妇人,顾谦头痛的发现,他好像把这个女人想得太简单了。   事若反常即为妖,如果不是无所图,老妖婆舍得这么卖命?   果然,到了当天夜里,那位哭晕了的继母大人理所当然的留了下来,一同留下来的,还有紧跟在母亲身边,红肿着眼眶,一脸哀戚的继女,薛如娘。   顾谦是外男,不便跟她们往来,只叫人把这俩人送进了后院,在顾老夫人的院子里休息。   因为时间太紧张,所以顾谦在禀明了岳父大人之后,选在了第二天下葬,不然等他走了,薛玉娘的灵柩还不知道何时才能安葬呢。事急从权,也顾不得那许多了。这是薛玉娘的棺材停在世间的最后一晚,所以顾谦并没有休息,而是穿着素服守在了灵前,尽作为丈夫的最后一点责任。   到了后半夜,众人都困倦了,顾谦看没什么事,就打发几个守灵的族人去了厢房,守在门口的顾安也靠着柱脚发出了阵阵鼾声。   顾谦也很累,但是他还是强打着精神,给薛玉娘又烧了一次纸钱。   “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你到了那边会不会见到他。”他把纸钱投进火盆里,轻声道:“如果见到他,请代我跟他说声抱歉,我也不知道怎么来到了这里,怎么就成了他。”   “虽然说这些有些虚伪,但是我还是要向你保证,我会好好看顾老夫人和虎哥儿,你且放心去吧,百年之后,我自会回我该去的地方。”   投进最后一张纸钱,顾谦惊异的发现,纸钱带着火光在半空中打了个旋儿,然后刺啦一声,四散而去。   “你听到了?”他站起身来,惊诧道。   急忙又扯了一把纸钱,一股脑的扔进去,可是那纸钱也只在火盆里烧了烧,就化成了灰烬。   顾谦长叹一声,颓然坐回了原地,也不知道薛玉娘是什么意思,是不是真的听到了自己的话。正在胡思乱想间,灵堂上却突然走过来一个人。   面色哀戚,亭亭玉立,一身素服穿在她的身上,更显得此人形容婉转,身段风流。顾谦眼睛眯了起来,这时候她来干什么?   见顾谦不说话,薛如娘莲步亭亭地走了过来,先用妙目扫了顾谦一眼,随即又似羞似臊地撇开头去,轻声唤道:“姐夫。”   “你来干什么?”顾谦心里咯噔一声。   “我来给姐姐上柱香。”见顾谦神色冷淡,薛如娘楞了一下,这位探花姐夫的反应好像跟预想的不太一样啊!   “天色已晚,你先回去吧,上香明日再来。”顾谦望了望天色,将要黎明,再过一会儿族人们可就要来了。   “明日就是姐姐的殡期,恐怕如娘不能上前来。”薛如娘哀婉道:“姐夫就容我上柱香吧!”   “上香什么时候都可以,现下你孤身前来,就不怕坏了名声?”   “如娘心痛姐姐,借上香表达哀思,自不怕人言。”   顾谦几乎要跳起来,你不怕我怕啊!孤男寡女的凑在灵堂上,没事也要被人搅出事来,更何况他本是贬官身份,又是妻子的热丧期间,这女人不要脸他还要呢!   “你速速离去,不然休怪我不讲情面!”   “姐夫!”薛如娘上前一步,就要拉他的手。   顾谦往后一躲,怒道:“你要干什么?”   “姐姐离世,虎哥儿没人照顾,我想请姐夫准许我常常来看望虎哥儿。”薛如娘说到这里,脸上流露出一股又慈爱又娇羞的神情,“如娘会把虎哥儿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看待的。”   这话一说出口,顾谦瞬间明白了这女人的企图,这是上赶着要给他儿子当便宜娘啊!可是你使什么招不好,偏偏跑到灵堂上来勾引孩子的爹!好吧,就算你有几分姿色,又有爱心,可是白莲花你醒醒,你特么的还是个大姑娘呢!   你把虎哥儿当成自己的孩子?你生过孩子吗?你知道怎么照顾小孩儿吗?顾谦真是又气又怒,恨不得一把把这个女人给丢出去!可是不待他动手,就发现门外好像有人在窥视,从那隐约露出的裙边来看,来人似乎还是这白莲花的娘!也就是薛玉娘的继母大人!   这下子,顾谦算是明白了,敢情从岳父登门的那一刻起,这一家子就算计上了他,也不顾他这个贬官的身份,上赶着要把小女儿塞给他。可不是嘛,虽然他是被贬了官,好歹也是探花出身,还兼着正八品的县丞,人年轻,长得又俊,万一以后发达了,还能给薛如娘挣个诰命。   嫁给他,可比嫁给那些秀才乡绅强多了,至少他起点高啊,又有前面的玉娘打底,怎么也不可能亏待了薛如娘。   薛家的如意算盘打得叮当响,薛老爷本来不同意妻子的作法,可是眼看着探花姑爷就要赴福建上任了,回归之日遥遥无期,更何况明日就是大女儿下葬的日子,等丧事一过,探花姑爷一走,两家的情谊恐怕就要断了。   薛老爷从心眼里舍不得这门亲事,之前玉娘嫁过去妻子就多有埋怨,她倒不是嫌顾家不好,而是觉得把薛玉娘嫁给顾谦实在是太便宜她了!在这位继母大人的心里,探花郎这样世间难得的人物那就是给自家女儿准备的,可惜当时如娘太小,顾谦又没有恋、童的癖、好。   几经周折,没把小两口拆散,反而让两人的感情更稳固了。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继母大人,迫于顾谦的威势,无奈地消停了几年。   结果没想到天上掉下了馅饼,一向被她视为眼中钉的大女儿死了!   哈哈哈!继母大人真是恨不得大笑三声以示庆贺。但是该演的还得演,该哭的还得哭,她本想着让如娘好好表现,在姐夫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象,也好和顾老夫人提续娶小姨子的事。   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顾老夫人忙着照顾儿子和孙子,又有前些年的教训,对她们只是面子情。而那位预定的目标呢,更是只待在前院,从始至终也只跟她们打了个照面。连相处的机会都没有,怎么把男人勾到手?   继母大人急了,听说玉娘下葬之后顾谦就要动身去福建,他走了不要紧,女儿的婚事咋办?   为了女儿的前程,这位继母大人也是拼了,在她的怂恿下,薛如娘半推半就地来到了灵堂,而她的身后,则跟着一见到两人拉扯就要跳出来给女儿寻个说法的薛杨氏。   顾谦想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一家子是要霸王硬上弓啊!冷眼看着躲在门外的薛杨氏,又看看步步紧逼的薛如娘,顾谦心里一片冰凉,马上顾氏的族人就要到了,如果在灵堂上闹起来,他的名声就全完了。   只是他能去哪里?躲过了薛如娘也躲不过堵在门口的薛杨氏,要想全身而退,似乎已经成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难道就这样被这对无耻的母女赖上了?一想到后半生即将遭遇的不幸,顾谦突然爆发了,去他娘的!老子还怕了你们这对骚、娘、们儿不成?!    ☆、就地擢升   “玉娘!你等等我啊!”   就在顾氏族人走进薛玉娘的灵堂时,骤然听到了男人悲痛的哭声。   众人一怔,打眼望去,却没见到顾谦的身影,只听到了他的哀泣声,而在顾谦哭灵的时候,一道突兀的人影站在灵堂之上,手足无措地看着蜂拥而来的众人。   见众人鱼贯地走进来,薛如娘可慌了,她本想着缠住顾谦,只要挨近了他的身,老娘就可以借机发难,这样他想不娶自己都难了。可是没想到堵住了顾谦出去的路,却没逼这位探花郎就范,就在薛如娘步步紧逼的时候,顾谦跳过供桌,一下子趴到了薛玉娘的灵柩上,扶棺大哭起来。   “玉娘啊!你怎么这么狠心啊!留下我和虎哥儿可怎么过啊!”顾谦像是没看到灵堂诡异的一幕一样,继续哭号。   薛如娘眼看事情不妙,掩面就往外跑,薛杨氏见状也要悄悄溜走,却被刚刚醒过来的顾安一把揪住了裙角,“亲家太太,您怎么在这里啊?”   顾安这一嗓子可把众人的视线给拉了过来,薛杨氏狠狠地扯了一把自己的裙角,见顾安不肯松手,只能哭喊起来:“我苦命的女儿啊!留下我一个老婆子可怎么过啊!”   “玉娘!”   “姐姐!”   “女儿啊!”   薛杨氏和薛如娘跑不了,只能掩面痛哭起来,顾谦趴在薛玉娘的棺木上,适时地喊出了一嗓子,“玉娘,我当着你的棺木发誓,必要将虎哥儿抚养成人,五年之内绝不续娶!”   听了他这句言之笃笃的誓言,众人吃惊之下,随即恍然大悟,怪不得探花郎不顾体统爬了棺材,怪不得刚刚那小娘子独立灵堂,原来是被人逼婚了啊!可是这薛氏母女也太心急了些,人家大妇尸骨未寒呢,这娘俩就心急地跑过来当填房了,这人品,啧啧!   闹得差不多了,顾谦被人从棺材上扶了下来,只见素来美姿仪的探花郎如今形容憔悴,眼睛中布满了红丝,提到亡妻又潸潸落下泪来。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在新丧之际去勾搭什么小姨子?没看探花郎都被逼得爬棺材了吗?   顾谦对亡妻的深情让众人唏嘘不已,也让他们对到灵堂逼亲的薛氏母女心生反感,尤其是薛如娘哭着出去,却留下了一道淡淡的香风,有好事者已经嚷嚷起来,“这大丧的日子,怎么还有人熏香?”   薛如娘闻言,往薛杨氏身后一缩,薛杨氏为了掩护她,再度哭号起来。   正乱着,就见顾老夫人拉着虎哥儿从后院里慢慢走了出来,虎哥儿年纪小不用守灵,可是今天是薛玉娘出殡的日子,虎哥儿作为薛玉娘的嫡亲儿子,是必须要到场的。   抱着虎哥儿给薛玉娘上了香,顾谦拉着儿子,跪在了顾老夫人面前:“母亲在上,儿有话讲。”   顾老夫人一怔,看到顾谦决绝的脸色,心里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但是这么多人都在看着,她也不好拦着,只能虚扶了一把,道:“宽儿有话尽管说。”   “玉娘早逝,虎哥儿年幼,儿即将远赴千里之外上任,虎哥儿就托付给您了。”   “这是该当的。”   “虎哥儿没了娘,儿舍不得让他受委屈,所以儿已发下誓言,五年之内绝不续娶,还请母亲大人原谅则个。”   五年不娶妻!顾老夫人愣了,灵堂上则一片哗然,刚才顾谦放狠话的时候大家以为他只是在说气话,毕竟这年头男人娶妻纳妾是常例,为妻子守制一年已经是尽了本分,有个别守三年的就可以誉为情圣了。偏偏这位顾探花与常人不同,一开口就要守五年!这可不只是情圣了,简直是情癫大圣!   “宽儿这是何苦……”顾老夫人自然是不愿意的,就算担心孙儿受欺负,那养在她身边就好了,何苦空耗着不娶妻呢?   “是啊,能守个一年两年的薛氏就很知足了。”族人们帮腔道。   “母亲,儿心意已决,请母亲成全。”顾谦跪在地上,重重地给顾老夫人磕了个头。   顾谦的神色十分坚决,一向疼爱的儿子的顾老夫人沉吟半晌后,无奈地应了。顾谦被人扶了起来,摸了摸虎哥儿的头,就请族人们开始了薛玉娘下葬前的仪式。   顾氏母子的对话传进了薛杨氏母女的耳朵,薛如娘登时就白了脸,推开看热闹的人群一路哭着回了后院,薛杨氏一边在心里大骂顾谦不是东西,但是又无计可施,只能遮遮掩掩地追着女儿去了,直到薛玉娘出殡,都没再露面。   经过顾谦这么一闹,再也没人敢给他说亲了,至少这三两年间他是落得了清净。安葬了薛玉娘之后,顾谦安顿好家事,挥别了依依不舍的老娘和幼子,带着满心的牵挂奔赴福建。   这次随行的人中,除了顾安,顾谦还收了两个比较亲近的族人,毕竟福建距离太湖千里之遥,顾谦上任之后,手下不能无人用。这两个族人,一个是他的族兄,名叫顾泰,一个是他的族弟,名叫顾源,都是读书没混出头,想要跟着顾谦闯闯江湖,混碗衙门饭的。   其中顾泰曾在太湖县衙门里当过几天书办,粗通衙门事务,而顾源则人小机灵,极有眼色,跟这两个人相处了几天,顾谦对两人的品性基本满意,于是一行人就这么上了路。   一路晓行夜宿,又有官凭路引,所以顾谦的行程还是比较快的,至少他们在预定的时间进入了福建的地界。   顾谦即将上任的清江县隶属兴化府,在福建省的东南方向,所以哪怕他进入了福建的地界,也还有很长的一段路程要走。一路车马劳顿,一行人都身心俱疲,进了驿站,顾源一路小跑着去要热水,而顾泰和顾安则劝说道:“老爷,咱们已经按照预定的行程赶到了延平,是不是先休整两天再继续赶路?”   顾谦也累得不行,骑了几天马腿还在打颤,听了顾泰的建言,稍加思索就应了,反正都到了福建了,清江还会远吗?几个人在驿站住了下来,梳洗一番,又饱饱地用了一顿晚餐之后,就早早地歇息了。   第二天一早,顾谦就醒了,先围着院子跑了几圈,直到身体发热,人也吐出了一口浊气之后,才神清气爽地回到了驿站。景朝的医疗技术可无法跟现代相比,所以顾谦也格外注意养生,他可不想因为一点什么莫名其妙的小病就挂掉。   “老爷,您起来了?”顾安打着哈欠从厢房里走了出啦。   “子和和小九呢?”顾谦坐在了外面的石凳上,笑着问道。   “小九还在睡,泰爷去了门上,好像是去打听什么消息。”顾安就着院子里的井水洗了脸,对顾谦说道:“老爷饿了吧?我去端早饭。”   有顾谦的官凭在手,他们在驿站里的吃食住宿都是免费的,不过要想吃好一点,还是要使点小钱的。好在顾谦也不在意这个,能吃饱就行。   “先不忙,我在外面看到有早点摊子,等小九起来了,咱们到外面吃。”吃了一路的大饼面汤,也该换换口味了。   正说着,顾源,也就是小九从房里跳了出来:“咱们要到外面吃吗?”   “你个猴儿,听到吃的就这么高兴,快去洗把脸,等子和回来了,咱们就出去!”   “好,我去叫二哥!”顾小九美颠颠就往外跑。   “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顾谦扬声道。   顾小九一顿,差点被门槛拌个趔趄,身后顾安和顾谦一顿大笑。   “笑什么呢?这么高兴?”顾泰迈着平缓的步子从外面走了回来。   顾源没脸说自己差点摔个狗、吃、屎,只能挠了挠头,尴尬地笑道:“二哥你回来的正好,慎之哥要带咱们出去吃早点。”   “没大没小的,叫老爷!”顾泰脸一板,严肃地对着顾源说道。   “子和兄,都是自家人,没必要这样。”顾谦打圆场道,他这个族兄什么都好,就是太重规矩了些,都是族里的兄弟,顾谦也不想搞特殊,偏偏他这个族兄一口一个老爷,绝不肯错乱半分。   “老爷,这是规矩,以后到了衙门里,更要讲规矩。”顾泰一板一眼道。   顾谦嘴角抽了抽,见顾安和顾源都没意见,只好随他去了。   吃过一顿三鲜馅的馄饨,顾谦原地满血复活。   自从来到古代之后,他发现自己对生活的要求越来越低,别管什么仕途亨通了,只要能吃饱穿暖就觉得挺幸福了。   “今天咱们就在这里休息一天吧。”顾谦看着大好的天气,眯了眯眼,决定偷得浮生半日闲,睡个回笼觉什么的。   顾安和顾小九自然点头称是,就连死板的顾泰也笑着应了。   一行人谈笑着刚刚回到驿站,就见驿丞已经带着两名公人在等了。见到顾谦回来,驿丞急忙迎道:“顾老爷回来了?这两位差人找您。”   顾谦不明所以,赶忙请两位差人叙话,那两个人确定了顾谦的身份后也没多话,直接交给了他一封公文。   顾谦拆开一看,竟然是擢升他为清江县县令,并限期三日必须到任的文书。顾谦这下傻眼了,不是刚刚把他贬为八品县丞吗?怎么这还没到任就半路升迁了呢?   见他面色有异,顾泰投来询问的眼神。   顾谦把文书交给他,又请两位差人坐下,打算套话。明明得罪了当朝首辅被贬了官,怎么突然又升上去了,这其中到底出了什么差错?他可没听到任何严首辅失势的风声。   “两位公爷,这里离清江至少还有七八天的路程,三日之内赶到是不是太过为难了?”顾泰看完文书,也觉得心里诧异,只能赔着笑问道。   “上官有命,小的们只是奉命行事,还望顾老爷海涵,如果顾老爷准备妥当,咱们这就上路吧?”   这么急!顾谦心知不妙,给小九使了个眼色。   小九会意,与顾泰一人一个拉着两位差人出去了,过了没多久,顾泰就回来了,进门第一句话就说:“老爷,大事不好了。”   “怎么回事?”顾谦心中一紧。   “清江县出事了,前任县太爷处事不公导致清江县发生了暴、乱,暴民们围攻了县衙,差点把县太爷活活烧死。”   啥?顾谦目瞪口呆:“然后呢?”   “前任县太爷跑路,布政使司就把您提了上来。”   顾谦明白了,他就是那个倒霉的被扔去堵枪眼的,我了个去!    ☆、知府避而不见   “老爷,清江可不能去啊!”听了顾泰的话,顾安急得直跳脚,这不是去送死吗?   “不去?”顾谦脚步一顿,斜睨他一眼,道:“不去就是抗命,到时候还不是个死!”   “那咋办啊?”顾安傻眼了,这去是死,不去也是死,怎么他家老爷这么倒霉啊!   “子和,你的意思呢?”   “这……”顾泰沉吟半晌道:“既然是布政使司下的公文,自然是不能违抗的,但是咱们是不是拖它一拖?”   “哦?”顾谦眼前一亮,道:“怎么拖?”那两位差人已经看到了他活蹦乱跳的一面,装病是不可能了,难道还有别的办法?   “我觉得老爷把上面的命令看得太重了,其实细想想,这事有些蹊跷。”顾泰见顾谦把他的话听进去了,遂轻声道:“以清江县的事为例,就算县太爷跑了,也还有主簿等人,就算主簿处理不了,上报兴化府,知府大人自然要出面办理,再不济他也会派人下来。”   “对呀!”顾谦眼前一亮,道:“既然他们有人手为什么还要舍近求远寻我去解决事端?”   就算他现在失势,这个黑锅也不能随便背!   “这件事看似正常,但是老爷您不远千里赶到清江,就算立刻开始工作,也总是力有未逮不熟悉情况啊!”   “所以这事是他们理亏?”顾谦脑子里的那根弦被顾泰轻轻一拨,马上就想到了这件事最关键的节点。   “七八天的路程限期三日到达,如果您到不了的话就算罢官又如何?”顾泰将那些人最后的底牌掀了开来。   “罢了我的官他们可就找不到背黑锅的人了。”顾谦心中大定,笑道:“将那两名差人请进来吧。”   公文在手,顾谦也没有为难那两名差人,收拾东西就上了路。   只是在路上,他不是肚子疼就是头疼脚疼,总之按照正常的行进速度走那是可行滴,要想让他快马加鞭星夜兼程那是绝对办不到滴,就这样,在两位差人无奈地催促声中,顾谦堪堪在五日头上到达了兴化府。   这五天,他也没闲着,旁敲侧击从差人的嘴里了解到了清江县□□发生的经过。原来这个清江县是出了名的穷县,百姓们就靠着种粮和打渔为生,前年也不知道是哪路神仙显了灵,竟然在清江县的南乡和北乡交界处发现了一条小小的银脉,因为银脉狭小,官府开发不力,所以南乡和北乡的百姓们就偷偷地开发了一些小银窑,采来银子之后用来补贴家用,也算多了一项进益。   银窑地处南乡和北乡之间,两个乡的百姓们为了开采权没少争吵,时不时地还要为了争夺地盘打上一架,因为两个乡总起冲突,所以两方都给县太爷送了礼,想要靠着官府的力量多占一些好处。   可惜这位县太爷是个贪的,吃了南乡吃北乡,事没办成还总给两边拱火,到了后来见两边塞的银子多了,贪心愈重,竟然发了告示要把小银窑收归官府所有。这告示一贴出来,南乡和北乡的百姓们顿时沸腾了,好不容易过了几天宽裕日子就要被那贪婪无度的县太爷端了饭碗,简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不给大家活路,大家就不给他活路!   在有心人士的煽动下,暴怒的乡民们跑到了县衙要求县太爷给个说法,可是一向威风凛凛的县太爷此刻也牛不起来了,听说有几百名乡民在外面围着,这位县太爷吓得几乎要尿了裤子。   他越不出来,乡民们的情绪就越激动,本来他只要出来宣布告示作废就能把愤怒的乡民们安抚下来,可是也不知道哪个给他出的馊主意,竟然让差役们偷着去给知府衙门送信,请求上面的支援。   好了,差役刚刚溜出去就被围堵在四周的乡民们抓住了,搜出信件一看,县太爷竟然要请知府大人派兵平乱!这是要把大家伙往死里整啊!   本来还想让县太爷给个说法的乡民们再也无法容忍,他们一拥而上,撞开了县衙的大门,冲进去满院子寻找作死的县太爷,只是令乡民们意想不到的是,他们的队伍中还掺杂着里正的人,正是这几个人放了水,偷偷把县太爷放走了。   找不到作孽的主,乡民们怒气难消,狠狠地放了一把火才蜂拥而散。   “那位林老爷现在何处?”顾谦在知府衙门前下了马,神色严肃地问道。   “小的也不知。”差人陪着笑,进府衙禀报。   顾谦被带到了签押房,一边等一边盘算着能从知府大人这里捞取什么好处,毕竟他是代表官府去卖命的,不给点好处谁能不顾危险跑到清江那地方去?   只是顾谦如意算盘拨的响,知府大人的小九九也不差。没一会儿,一个师爷模样的人就从外面走了出来,带着歉意对顾谦说道:“这位就是即将去清江的顾大人吧?”   “正是在下。”顾谦拱了拱手,矜持笑道,“请问阁下是?”   “不才是萧知府的外聘师爷,姓张名岳字云中。”   “原来是张师爷,失敬失敬。”   “顾大人客气了。”   两个人寒暄了几句,也不见张师爷提见知府大人的事,顾谦心生不妙,还没问出口,就听张师爷说道:“今天真是不巧啊,萧大人到福州搬救兵去了,清江县的暴民不听管束,萧大人派了几路人马过去也没能平息乱局,所以他去请巡抚大人示下,想要调兵平乱。”   调兵平乱?顾谦眼前一黑,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这不是推着自己去送死吗?   “那下官就在这里等大人吧!”顾谦硬着头皮说道。   “清江县群龙无首,大人切不可多待,还是速速去清江县坐镇吧!”张师爷见顾谦要拒绝,又撂下一句似真似假的威胁,“依布政使司的公文看,大人已经延误了上任日期,知府大人宽容,必不会追究,可是大人再不去清江……”   你个老匹夫,就这么想要老子去送死吗?顾谦恨不得剥下这老家伙一层面皮,但是形势不如人,就算一个师爷,那也是顶头上司家养的狗,他奈何不得人家。无奈,顾谦笑着应道:“张师爷说的对,我这就赶赴清江,尽快平息乱局。”   在张师爷隐晦狡诈的目光中,顾谦垂头丧气地走出了府衙。   “大人,怎么样?”等在外面的顾泰一看到他就急忙迎了上来。   “让我们速去清江上任,不得有误。”   “什么?”顾小九也急了,清江的事都传到兴化来了,街头巷尾都在议论那位被烧了县衙夹着尾巴逃跑的县太爷。现在自家老爷被人推上去顶缸,去了那里还有命在吗?   “走吧!”顾谦刚刚迈出步伐,就听后面传来声响,给他传递文书的差役又追了出来,“顾大人留步!”   “怎么?知府大人改主意了?”顾谦脸上一喜。   差人尴尬一笑,道:“张师爷说,知府大人留了话,让小的护送您去上任。”   □□的张云中!特么的老子哪里得罪你了你这么盼着老子死?这是知府大人的主意吗?这特么是你老小子自作主张吧?顾谦气得头顶冒烟,但是看着差人牵来了马,却不得不爬上去,带着顾泰等人不甘不愿地出了城。   看着一行人走远,门子赶忙进去报告了张师爷。   张师爷笑了笑,端起茶呷了两口,这才整整衣襟,步入后堂,对一个正在写字的中年人说道:“大人,人已经走了。”   ☆、空荡荡的县衙   正在写字的中年人停下笔,看了张师爷一眼,漫不经心道:“你看顾慎之这人怎么样?”   “这……”张师爷沉吟半晌,赔笑道:“不好说。”   “是不好说,还是不愿意说?”   “大人,这人是得罪了严首辅被贬下来的,年少成名却在京里混不出头来,看来是个性格耿直不懂变通之辈,现在属下一搬出您的名号来,他还不是乖乖地就去赴任了?连缓兵之计都不懂得用,恐怕也是有负探花之名啊!”   张师爷这番话倒是讲到了知府大人的心里,他捻着胡须沉思一会儿,遂道:“巡抚大人派来的救兵马上就要到了,这顾慎之有能力也好,无能力也罢,于大局并无甚用,不过是占个县令的位子好让咱们向上面交差罢了。”   张师爷点头称是。   “按察使大人对此事很重视,决定亲自带兵平乱,我们要做好准备工作,迎接按察使大人的到来。”   “是,我已经派人沿路打探,一旦按察使大人的车驾来至城外三十里,即刻安排大人出城相迎。”   萧知府捻须微笑,对张师爷的工作颇为满意。   顾谦并不知道萧知府的盘算,他带着顾泰等人,在差人的“护送”之下,一路快马赶到了清江县城。   到达清江县城已是日暮时分,顾谦堪堪在城门关闭的那一刻冲了进去。   守城的兵丁见到这一行人风尘仆仆的本要上前呵斥,但是看到差人穿的那一身制服,马上就识相的闭上了嘴。   “请问上差到哪里去啊?”城门官得了通报,屁颠屁颠地赶了过来。   “去县衙。”   城门官倒抽一口凉气,哆嗦道:“您要去县衙?”   “不行吗?”差人见顾谦不说话,只能装作事务繁忙的样子,不耐烦道:“你派人带这几位老爷过去,我还有事,要连夜返回府城。”说完,跟顾谦拱手告别,头也不回的去了。   顾谦嘴角抽动几下,看着一脸惶恐的城门官道:“前面带路。”   “是!”   很快,顾谦就明白为什么城门官一脸的不自在了,来到衙前街,看到那被烧的烟熏火燎摇摇欲坠的县衙大门,顾谦也懵了,这是要闹哪样啊!清江的乡民们会不会太猛了些?   “大人,这就是清江县衙。”带路的兵丁见到顾谦一脸豫色,心虚地直往后退,“既然路已经带到了,那小的就告退了。”   “你等等,进去叫个人出来。”好歹也是本县的大老爷,哪有没人迎接的道理。   兵丁一脸为难,在顾谦的怒视之下,挪蹭着脚步进了县衙,不过他进去的快,出来的也快,在顾谦不解的目光中,兵丁回道:“老爷,县衙里没人。”   啥?顾谦楞了,这就给唱上空城计了?   “小九,你进去看看。”   “是。”小九瞪了那敷衍的兵丁一眼,提步进了县衙,他在里面待的时间长了些,就在顾谦忍不住要去一探究竟的时候,顾小九拉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差役走了出来。   “小人见过大老爷。”老差役也不含糊,见了顾谦就拜。   “起来吧。”顾谦看着这头发花白的老头,也无语了,“只有你在县衙里?其他人呢?”   “回大老爷的话,自从半月前南乡和北乡的乡民们烧了县衙吓跑了前任大老爷,县衙里的人就都跑光了。”   “那些人跑哪儿去了?就不怕本官定他们一个玩忽职守之罪?”   “老爷,自从那股暴民围攻了县衙之后,衙内的老爷们就都散了。”老差役无奈道:“大老爷差点被人打死,三老爷四老爷也不敢来了,都请了假在外面租了房子躲着呢。”   “他们跟谁请的假?上面就准了?”顾谦差点被气乐了,他指着空荡荡的县衙,厉声道:“堂堂一个清江县衙连个做主的人都没有,成何体统!”   老差役听他这么说,没有退缩,反而陪着笑道:“老爷您来了,不就有主了吗?”   一斑窥豹,一个老差役都敢拿上官打趣,可见这清江县衙人浮于事的厉害,天色已晚,又累又饿,顾谦也懒得找这些人的麻烦了,他带着顾泰等人进了县衙,收拾了两间屋子,由老差役去街上买了一点热食,凑合着对付了,几个人倒头就睡。   一路奔波了好几天,顾谦觉得全身的骨头都颠散了,一倒在床上就呼呼的睡了过去。此刻,几个人谁也顾不得安全问题了,反正县衙里都没人了,那些暴民哪里还会半夜摸进来杀他这个新任县太爷?   一夜无梦,顾谦一直睡到天色大亮才睁开眼睛。   “顾安!”他掀被而起,大声叫道。   “老爷,您醒了。”顾安推门进来,整个人已经收拾停当。   “什么时辰了?”顾谦看着窗外的天色,知道自己是起晚了。   “已是辰正了。”顾安走过来,为他拿来外裳,却见顾谦摆了摆手,道:“先别穿了,老爷我要洗澡。”昨天太累了,用过晚餐顾谦倒头就睡,等这一觉睡醒,才闻到了身上的汗味,顾谦前世就是个爱干净的,每天必定洗澡,可来到古代之后一路舟车劳顿,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的泡个澡了。   “老爷,都辰正了。”不是洗澡的时候啊!   “备水!”顾谦脸一板,道:“再着急也不差这半天,多烧点水,一会儿都好好洗刷洗刷。”   “是。”   顾安一向听话,得了顾谦的吩咐,立即和顾小九打来井水,开始烧水。送早饭的老差役看到他们烧火的木料,不禁心疼地扑了过去,“安大爷,这可是上好的黄花梨啊!”   “只剩一截椅子腿了,别说黄花梨了,就是檀木又如何?”顾小九一把抢过老差役手里的椅子腿,毫不客气地扔进了灶火膛中。   “暴殄天物啊!”老差役痛心疾首。   “哟,没想到老吴头肚子里还很有几滴墨水。”顾安和顾小九看到他那心疼不已的模样都笑了,道:“那你去给咱们找几捆柴火来吧。”   老吴头语塞,前些日子烧县衙时,衙门里的柴火都被那些暴民堆到大门口点了火,因为被烧怕了,衙门里连一根木料都不敢留,他到哪里去找柴火?只是眼看这几位大爷大剌剌地拿着衙门里被砸烂的桌椅当柴火烧,他的心里就跟割肉似的。   哪怕偷着卖给街上的木匠,也比烧了好啊!   几个人洗过澡,修过面,顾谦又恢复了他探花郎风流倜傥的一面。   老差役已经奉命把跑路的主簿典史给人叫了回来,在顾谦洗澡的时候,这几个人就在外面干晾着。   “老吴头,新任大老爷是什么时候到的?”马主簿低声向老吴头打探道。   “回三老爷的话,是昨天晚上。”   “大老爷到了你怎么没通知我一声?”马主簿马上就拉长了脸。老吴头见状,倒也不慌,而是慢悠悠的说道:“三老爷您走的匆忙,小老儿也不知道往哪里找您呀,这还是早上见了豆腐摊的王西施才知道您老搬到了东城。”   豆腐摊的王西施跟马主簿有那么点关系,是以老吴头的谎话张嘴就来,也不怕马主簿为这事处置他,反正马主簿敢给他穿小鞋,他就敢向马主簿家的母老虎告黑状,看谁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   “好你个老吴头,翅膀硬了啊!”马主簿气得胡子直翘,却听后面的刘典史笑道:“马兄气什么呢?是不是嫌老吴头通报晚了?别说你了,兄弟我也是刚刚接到消息。”   刘典史比马主簿小上几岁,一张圆脸带着笑,人看起来比拉着马脸的马主簿和善多了,一点都不像是主管刑狱的典史官。   “刘兄住的比我远,来的比我早,论起脚程来,我不如刘兄啊!”   两个人正绵里藏针的说话,却听主屋门口传来一声轻咳,抬眼望去,却见一个三十来岁的书生站在了门口。   “小的见过……”话还没说完,就见书生的身后走出一个人来,来人面容俊秀,步态优雅,一身绿色常服穿在身上,硬生生让此人穿出了几分风流韵味,原来这人才是新任县太爷。   可是这人好生面嫩啊!这样一个白面书生能平息乱局坐稳一县之主的交椅?马主簿与刘典史对视一眼,各自在心里打起了小九九。   “小的见过大老爷!不知大老爷驾临有失远迎,还望大老爷恕罪!”见顾谦走进来,两个人赶忙给顾谦行礼,可是他们拱手弯腰了好半天,也不见顾谦叫起,只能弯着腰,不上不下地抻着。   刘典史到底年轻几岁,还能熬得住,可怜马主簿昨晚刚在小妾房里鬼混了半宿,这会儿腰也酸背也疼额角直冒汗。   顾谦端着茶碗,轻轻撇了浮沫,等茶不烫了才不紧不慢地呷了一口,笑着说道:“两位请起,本官初来乍到,对清江县的事务很不熟悉,以后还要仰仗二位老弟,实不必客气。”   客气不客气的都是你说了算,没见咱们的腰都快折了吗?马主簿和刘典史虽然对这年纪轻轻的大老爷很是看不起,但是又不敢忤逆了他,毕竟还没摸清这人的底细,此时也不好发作。   “本官上任之前,先去府城见了知府大人。”见两个人眼中有着试探,顾谦低眉敛目地喝着茶,嘴里却把大老虎给溜了出来。   “府台大人有何指示?”马主簿和刘典史身体前倾,显然对上司的上司的指示非常关注。   “府台大人命我全权处理南乡北乡□□一事,”顾谦咔一声放下茶碗,面色沉肃道,“尔等身为朝廷命官不思为朝廷分忧解难,反而趁乱奔逃而出,如若不是尔等不作为延误时机,清江县哪里会出现民威胁官的乱局?”说着,顾谦冲着兴化府的方向拱了拱手,道:“府台大人对清江县的乱局很不满意,命我着手整饬吏治,以期尽快平乱。”   “大老爷明鉴,实在是那些暴民太凶残,小的们震慑不住啊!”听顾谦的意思是要修理他们,马主簿赶忙跪地求饶。   “是啊大老爷,那些暴民手里还握有官府的人质,非小人不愿平乱,实是暴民人多势众,衙门里这几个差役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啊!”南乡北乡的暴民加起来有千数人,衙门里的差役满打满算也不过几十人,加上巡检司的兵丁,也不过是百十人之数,指望这些人去跟暴民们拼命,他们又不是脑子进水了!   前任大老爷已经向上级求助,打算请卫所调兵平乱,刘典史因为这个早就带着人溜了,反正平乱有兵老爷们管呢,他才不去趟这滩浑水。   两个人见顾谦沉着脸不说话,立即指天灭地的发起誓来,什么发誓效忠啊,什么唯大老爷驱使啊之类的套话不要钱一样往外送。顾谦听得耳朵直嗡嗡,终于大发慈悲挥了挥手道:“行了,本官明了你们的苦衷,只要你们好好表现,本官自然会在府台大人面前为你们开脱。”   “谢大老爷!”两人吁了口气,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喜意。   只是很快他们就笑不出来了,因为顾谦已经给他们分派了任务。   “马主簿坐镇县衙,先把那些休假的小吏衙役们叫来上工,再使人把院子整理一遍,衙门乃是官府重地,乱糟糟的成何体统!”   “是。”马主簿应诺。   “刘典史,你是本地人吧?”顾谦突然话题一转,把刘典史问得一愣,他见顾谦望着自己,赶忙回道:“回大老爷的话,小的正是清江本地人。”   “南乡话和北乡话可会说会听?”   “略通一二。”   “那好,吃过午饭你随我去南乡一趟。”   刘典史还没拐过弯来,愣愣地看着顾谦说道:“大老爷,府上派的援兵还没到,咱们到南乡去很危险啊!”   “我意已决,你去准备吧。”   “那咱们带多少人?”刘典史心里盘算着是不是把衙役都带上,还要去镖局请几个人,却听顾谦淡声说道:“带什么人?你和我去就行了。”    ☆、山路弯弯   刘典史一听顾谦要微服下乡,吓得脸都白了。   他在南乡的风评可不怎么好,尤其是接受南乡好处的人里有他,给前任大老爷出馊主意的人里也有他,就这么轻车简从的下去,不被那些人活撕了才怪!   所以不出顾谦所料,这位刘典史用过午饭之后就赖在了茅房,稀里哗啦地拉得脸都青了,见他为了不下乡连命都不要了,顾谦也无法强迫他,只能从书办里点了一个官话流利的后生,带上了顾小九,又对顾泰叮嘱几句,就这么骑着马出了城。   “老爷,您明知道刘典史在使阴招,怎么不拆穿他?”路上,顾小九好奇地问道。   “人家都拿命去拼了,老爷我有什么办法?”顾谦斜睨了他一眼,道:“你不是看到他往饭里掺巴豆汤了吗?你怎么不阻止?”   “我不是忙着给老爷报信嘛,”顾小九嘿嘿一乐,“哪能想到他真的吃下去了。”   身后还跟着一个属性不明的书办,顾谦自然不会跟顾小九深聊,只是刘典史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做法,倒给他提供了一个新思路,或许他能从刘典史这里打开一个缺口。   一路胡思乱想,等到了南乡的地界时,顾谦看到书办明显的紧张起来。   “张永,出什么事了?”顾谦勒住马,淡声问道。   “回大老爷的话,咱们已经进入南乡了。”   “为什么不往前走了?”   “大老爷,小的有个建议不知道当不当说。”   “你尽管说就是。”   张永停住马,低眉敛目地觑了顾谦一眼,小心翼翼道:“大老爷明鉴,自从南乡暴民围攻了县衙之后,南乡的戒备就森严了许多,咱们就这么骑马进去,难保不遭人盘查。”   “那怎么办?”顾谦兴味盎然道。   “小的斗胆请大老爷下马,步行进入南乡。”   “那马匹怎么办?”   “小的叔叔就住在前面的舀水村,咱们可以先将马匹寄放在那里。”张永劝说了几句,见顾谦不动声色,心里越发没底。   “走吧,就按你说的办。”   往前行了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一个十几户人家组成的小村落,张永一马当先,率先来到了村口的一户人家前。   “二叔!我是二狗啊,快开门!”张永下了马,也不往门口的树上拴马,反而牵着马叩起了门。   顾谦和顾小九也随后赶到,顾小九先跳下马来,又奔过来服侍顾谦下马,顾谦推开他的手,笑道:“我自己来。”说着,利落地下了马,让顾小九小小地惊艳了一把,在顾小九的印象中,顾谦就是文弱书生一个,没想到这一路奔波下来,这位探花郎看似瘦削,身子骨却还不差,难道这每天跑跑步做做操也能强身健体不成?   在顾小九的胡思乱想中,柴扉的门叩开了,出来一个身穿短褂,面色黝黑的中年人。   “谁在叫门?”   “二叔,是我啊!”张永笑着打招呼。   “是二狗子啊!你咋来了?”男人的眼中迸出一抹惊喜,他局促地在衣襟上抹了抹手,拉开柴门,笑开了脸:“快进来,快进来!”   “二叔,我有公事要到南乡去,你也知道南乡不太平,所以我想把马放在你这里寄养两天,等我办完了事再骑马回城。”说着,从褡裢里掏出半吊钱来,“二叔,这钱你收着,买些豆饼来。”   “养马就养马,你放什么钱!”张二叔把张永递来的钱推了回去,“二叔跟你三爷爷合着养了一头牛,草料有的是,还能养不了你这匹马?”   “二叔,不是一匹马,是三匹。”张永让开身体,指着后面的顾谦和顾小九介绍道:“这两位是顾老爷和小九爷,我和顾老爷一起到南乡去,这钱也是顾老爷给的赏钱。”   顾谦没穿官服,所以张二叔也认不出这是新来的大老爷,只是顾谦在京城住了两年,自然而然带了一股京官才有的矜贵之气,所以张二叔一见他就知道这不是普通人,心里打着颤就要给顾谦磕头。   “张二叔请起,”顾谦一把扶住了他,没让他跪,将张二叔扶起来之后,才笑着说道:“这几匹马就麻烦二叔了。”   “不麻烦不麻烦。”张二叔就没见过这么和善的官儿,一时间更加手足无措起来,好在顾小九机灵,见张二叔堵在门口不知道请客人进门,跳出来叫道:“二叔,我渴了,可否讨碗水喝?”   “进、进、请进!”张二叔这才回过神来,慌忙请几个人进了院子。   张家的院子不小,但是屋内很逼仄,顾谦也没进去,而是由张永进屋拿了几张板凳,在院子里沏了两碗粗茶来喝。   小小的舀水村就在南乡的外围,从舀水村往东翻过两座山就是南乡了,听张二叔介绍,南乡现在戒备森严,外来的人很难进入南乡,张永听了这些,忧虑的目光放到了顾谦身上,顾大人这衣着这皮相一看就是外乡人,他很怕还没进入南乡就被人当探子抓起来。   “大老爷,南乡的情势不妙啊。”张永忧虑道:“要不您就在二叔家略歇歇脚,小的去南乡打探一趟如何?”   顾谦抿了口粗茶,笑着挑起了眉:“怎么,你怕我连累了你?”   “大老爷这不是作践小的吗?”张永白了脸,“小的是担心大老爷的安危,哪里敢有别的心思。”   “本官既然敢来,自然就做了准备。”顾谦淡淡一笑,道:“好了,喝了这碗茶就上路吧!”   张永看到顾谦悍然无畏的模样,心里升起一股凛意,赶忙低头应了,再不敢聒噪半句。   虽然只隔了两座山,但是要赶到南乡,需要的可就不只是体力了。为了遮掩行藏,顾谦在张二叔家化了化妆,不仅换了一身短打,还把脸抹黑了,头上也戴了一顶半旧的斗笠。   这身打扮看起来就像是个农人,可惜顾老爷脚上蹬的还是从老家带出来的改良云头鞋,这鞋的样式类似现代的千层底,不仅跟脚,鞋底还结结实实地缝了一层胶皮,这样的鞋顾谦请家里的老妈妈赶制出了三双,就当是他的远足专用鞋了。   穿着这样的鞋走在山路上不仅防滑,还不硌脚,可把跟在后面的顾小九羡慕坏了。他没有想到一向只读圣贤书的顾老爷,在生活上也肯动脑筋,跟小时候印象中的顾谦相比,这位从京城回来的顾老爷就像变了一个人。   难道京城的水比较养人?百思不得其解的顾小九只能作如此想了。   “想什么呢?还不快走?”顾谦抹了把汗,往后叫了一声。   “来了,来了。”顾小九小跑了两步,随即就又慢了下来,追上顾谦,有气无力地抱怨道:“怎么还不到啊?”   “望山跑死马的道理你不懂?”顾谦也累,拔开水囊的塞子咕嘟咕嘟灌了几口水,才喘匀了气息,抬头看山,此时他们已经爬到了半山腰,只要翻过这座山去,就能到达南乡。   而现在,太阳也落到了半山腰,天马上就要黑了。   “大老爷,咱们得加快脚步了。”张永指着天边的落日说道。   “好。”顾谦把水囊挂好,埋头赶路。纵然他心里后悔死了搞这什么微服私访,也不能在两名属下露了怯,本来以为下个乡是很简单的事,结果他低估了古代山路难走的程度,也把自己的体力看得太强大了。   这根本就没恢复他前世的一半体能嘛,看来锻炼的事要抓紧了。   一路胡思乱想,终于在日落之前到达了这个叫做南乡的镇甸,说是镇甸,也就相当于顾谦前世看到过的规模大一点的农村,这村落很复古,此刻家家户户都在做饭,一根根烟囱上冒出了袅袅炊烟。   “大老爷,咱们到了。”张永指着只有几百米远的村落说道。   顾谦抹了把汗,深吸了一口山里清新的空气,笑着点了点头。   “什么人!”笑容还没消失,两个手拿长棍的大汉就从树后跳了出来。   “两位老哥,”张永操着乡音笑着迎了上去,“我们县城永德票号的伙计,听说最近姚二当家那里出了一批成色甚好的银条,东家让我们来看看。”   永德票号?两个大汉对视一眼,倒是听说过这个名号,可是这种事他们做不了主啊!张永能说南乡话,大汉们倒是不敢拦着,他们也不敢挡了二当家的生意,只是顾谦和顾小九看起来可就眼生了,就算他们已经换了打扮,但是身上那股子外来人的味儿可是洗不掉的。   “你倒是没问题,这两个人呢?”大汉甲犹豫道。   “这两位是我们东家新聘的账房和伙计,是东家的亲戚。”张永说着,将大汉甲拉到一旁,低声道:“这俩人是东家派来监督我的,你也知道那些老爷们生怕咱们在里面搞鬼。”说着,从袖子里给大汉塞了几个大钱。   大汉会意,冲伙伴使了个眼色,这才大模大样道:“行了,我带你们进去见姚二当家的,要是你们有什么不妥,可不关我的事。”   “你放心吧,自然不会叫老哥你为难的。”   两名大汉商量了一下,由大汉乙继续在树上蹲梢,大汉甲则持着长棍,带着几人进了南乡。   就这么顺利地进了村,顾谦还有些不敢相信,他清了清嗓子,笑着对大汉甲说道:“敢问这位壮士尊姓大名啊?”   大汉见了他笑眯眯的模样,吃了一惊:“嘿,这位先生倒有些胆量!说起来,咱们村十来天没见过外乡人了,你们可是独一份!”   “不是听说南乡和北乡的乡民们烧了县衙吗?怎么官府的人不来呢?”   “咱们倒盼着他们来呢!”大汉说到这里,脸上现出一抹豫色,“那些当官的把俺们大当家抓了,咱们不甘心,抓了几个书吏回来,本想着靠这几个人把俺们大当家换回来,可是那些官府的人吓得连头都不冒了!恁个胆小!”   顾谦早知他们抓了人,但是不知道这些人是打着以俘虏换俘虏的主意,只能附和着点了点头,“这主意好!”   大汉得意道:“那是自然,这可是俺们三当家的主意!只是咱们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官府的人来呢,可惜等了十来天连只鸟都没等来。”   顾谦尴尬一笑,试探道:“老哥怎么不觉得我们是官府的人?”   “切!”大汉瞅了他一眼,撇了撇嘴,道:“你们是官府的人?官府的老爷们哪个不是骑马坐轿的,谁像你们这么穷酸!”    ☆、顾大人装逼   被大汉甲抢白了几句,顾谦不免面上讪讪。   “顾大哥,小心脚下。”顾小九在后面憋着笑,虚扶了顾谦一把。   顾谦跺跺手里的木杖,瞪了他一眼。   一行人沉默着进了村子,很快就来到了村子里最宽的一条大街上,大街中间铺有石板,石板的尽头是一扇大宅门,离宅门不远,就看到了手拿木棍警戒的短打汉子们,见到大汉甲带着几个陌生人过来,不禁问道:“李大壮,这是什么人?”   “是县城永德票号的伙计,跟二当家谈生意的!”大汉甲,也就是李大壮扬声道。   “谁不知道南乡现在封山了,他们过来谈得哪门子生意?”有人狐疑道:“不是官府派出来的探子吧?”   一句话把李大壮说楞了,也对啊,现在南乡和北乡都不太平,谁还敢上门做生意?想到这里,他脚步一顿,大马横刀挡在了顾谦等人的面前,“几位,你们不会是骗我的吧?”   “大壮兄弟,骗你对我们有啥好处?”张永上前笑道:“我们一路进来可是不离你的左右,你看我们打探什么了?再说了,富贵险中求,谁还会跟银子过不去?难道你们封山这么多天就不做生意了?这么多兄弟吃什么喝什么?”   张永常年在衙门里当差,嘴皮子那叫一个利索,一下子就把这些汉子们说懵了,见这些人渐渐相信了自己的话,张永又说道:“你们手里都拿着棍棒,我们可是赤手空拳,难道你们这么多人还怕了我们三个账房伙计不成?我看你们也别愣着了,赶快带我们去见二当家的,耽误了大事可别怪咱们不客气!”   这一番又打又拉的,唬得几个汉子一楞一愣的。   “什么事都有二当家的做主,还不放我们进去!”顾谦见几个人态度松动,沉下脸断喝一声。   没想到这一声还真把大汉们吓住了,只见他们面面相觑,沉默一会儿后就拱了拱手,说了声多有得罪把路让开了。   见这些人服了软,李大壮得意地昂起了头,带着几个人来到了大宅门。   顾谦等人进门前,南乡小银窑联合会的二当家姚喜旺正在发愁。   围攻县衙的事已经闹了好几天了,大当家的也被人抓了进去,他们本想着等官府采取什么行动好了结此事,可是等来等去却一点消息都没有,小银窑目前停工,多名乡丁在南乡外围把守警戒,一天天的钱米耗下去,短时间内联合会还能支撑,时间长了可咋办?关在牢里的大当家咋办?那些被他们掳来的书吏又该咋办?   姚二当家每次想到这些都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民不与官斗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至理名言,如果不是被那姓汪的县太爷逼得没活路谁会造反?可是姓汪的跑了,大当家被抓了,整个清江县衙都跑没了人,这个烂摊子可怎么收拾?   姚二当家愁白了头发,整天派人出去打探消息,可是南乡距离清江县城很有一段路程,他派去的人就算知道了顾谦上任的消息,等报回来也要延迟一段时间,更何况顾谦是晚上进衙,白天就轻装出门,连身官服都没穿,自然也引不起探子的注意。   不过清江县衙目前有顾泰坐镇,恐怕新老爷上任的消息很快就要传开来了。只是此时姚二当家还没得到消息,顾谦也没那个闲心去敲锣打鼓的昭告天下他就是新任县令,于是在姚二当家的愁眉苦脸中,顾县令摘下斗笠,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大宅门。   “二当家的,外面来了几个县城永德票号的伙计,说是来兑银子的。”见几个人神色坦然,门房摸不清他们的底细,也不敢慢待,请几个人稍坐后,一刻也不敢耽搁就去了后面禀报。   姚喜旺听说县城来人了,先是一楞,随后脸上又现出一丝喜色,不管怎么说,这些县城来的人总能带给他一些新消息。   “请他们去大堂稍坐,我马上就来。”姚喜旺捻了捻胡须,先吩咐了门房,等门房出去之后,又对外面的长随说道:“马上去把三当家的请回来,就说县城来人了!”   长随应声而去,姚喜旺在屋里踱了几步,准备好了腹稿之后,这才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出了房门。   “您喝茶。”门房送上茶之后,张永赶忙让给了顾谦。   顾谦也不客气,坐在客座上首,轻敲两下桌子表示了谢意。张永跟着顾谦一路奔波下来,愈发觉得这位县太爷处变不惊,高深莫测,见他如此客气,张永也不敢托大,赔着笑坐在了下首。   一盏热茶放至微温,姚二当家的终于出现了。   “二当家到!”随着长随的话音,顾谦等人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迈着四方步走了进来。   顾谦给张永使了个眼色,确定这人就是南乡联合会的二当家,随即站起身拱手笑道:“见过二当家。”   “几位请坐,不必客气。”姚二当家拱了拱手,客气地笑了笑。   顾谦见他让座,自然而然地就坐下了,这洒脱、或者说没心没肺的做派倒让姚二当家看得一怔,这人也太自来熟了吧?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想到这里,姚二当家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张永见状,轻轻咳嗽了一声。   “张二狗,你嗓子不得劲?”顾谦笑问道。   “没有,没有。”张永赶忙呷了口茶,笑得露出牙来,“就是有点痒,喝口茶压压就好了。”   坐在下首的顾小九见了这一幕,扑哧一声乐了。   见几个人如此没规矩,姚二当家的脸色更加难看,他捻了捻胡须,看着底下的几个人,道:“听说几位是县里永德票号的伙计,可有什么凭证?”   “都是乡里乡亲的,哪里还要什么凭证。”张永赔笑道:“我家就在这附近的甜水村,难道这一口乡音也能作假?”   “你是操着一口乡音没错,可这两位说的却是官话。”姚二当家皮笑肉不笑道:“难道他们也是本乡人不成?”   “不瞒二当家的,我们兄弟本是安庆府太湖县人,来清江县是应永德票号的东家相请而来,我姓顾行七,大家都叫我顾七,这位是我的兄弟顾九。”   “永德票号的东家是安庆人?我怎么记得他是南直隶人?”   “南直隶和安庆相隔不远,咱们本就是同乡和姻亲关系。”不管姚二当家怎么问,顾谦都是一副老神在在的面孔,这让姚二当家愈发摸不透他。   正在姚二当家要想别的办法试探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一道男子的爽朗声音:“听说顾七先生是永德票号新聘的账房,为何会是一身短打装扮?”   众人闻声,齐齐转头看去,只见门口站了一名二十七八岁的男子,此人身材颀长,宽肩窄背,看起来颇为壮硕。   门口的长随马上行礼,口称三当家的。   顾谦眼睛微微一眯,发现这位三当家的龙行虎步,眼神精干,与坐在首位的二当家的绝非一个层次。   原来南乡还隐藏着这样一个人物?顾谦对三当家的起了兴趣,不过眼前这关还是要过的,只见他起身拱了拱手,道:“顾七见过三当家!”   三当家也拱了拱手,带着审视地目光瞅着顾谦道:“顾先生虽然说自己是永德票号新来的账房,可是你们既没有凭信又没有人证,某不想怀疑先生的来历,不过作为账房,顾先生是不是给咱们露一手?”   说着,手一挥,外面的人抱着一把算盘和一本账簿走了进来。   “某刚从窑上回来,这是一本流水账,不知先生可否清算一下?”   顾谦一看那算盘就暗暗叫苦,不过他面上倒是不显,而是笑着对三当家的说道:“窑上的账目给我这个外人看不大妥当吧?”   三当家的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意有所指道:“先生莫非怕了?”   顾谦心一横:“笑话!这世上还没有难得住我顾某的账本!”   “既然如此,”三当家的朗声一笑,道:“请!”    ☆、露一手   算盘这东西,顾谦压根就没摸过,更别提鬼画符一样的古代账本了。不过好在原主超强的记忆力起了作用,他走过去翻了翻账本,大致能看懂这是一本记录银窑收支的简易账簿。   “怎么样,顾先生看出什么来了没有?”三当家坐在了二当家的下首,用颇具兴味的眼神看着顾谦。   顾谦翻了几页账簿,心里渐渐有了谱,为了不让自己被古代的数字虐待,他轻笑一声,将账簿扔到了一边,笑道:“张二狗,过来念数!”   张永觑了顾谦一眼,不知道大老爷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其实他本人就是户房的书办,对账簿一事尚算精通,难道大老爷让他念数,是想让他当枪手吗?想到了这里,张永的心里浮上一丝喜意。   这可是能在大老爷面前露脸,并且帮大老爷解围的大好机会,张永才二十多岁,自然还想着再进一步,书办到书吏可是一道坎儿,多少人一辈子也跨不过这道坎儿去,如果他能入了大老爷的青眼,不就比别人多了一个机会吗?   张永清了清嗓子,拿着账簿坐了下来。   “二十日收银叁两捌钱贰分柒毫贰丝伍忽柒微!”   “二十一日交银叁两贰钱肆分!”   “二十二日买筐三十只,费钱六十文!”   张永的官话还算流利,但是一行行的念下来也足以让人头昏脑胀了,尤其是这本账收支混杂,公事和私事混在一起,别说外行人了,就是张永也有些拎不清。   张永一行行的念,顾谦就一边背着手在屋里踱步一边凝神静听,等张永念完,顾谦的脚步也停了下来,略微一思索之后,脸上就浮现出了镇定的微笑。   “顾先生,如何?”三当家见他如此淡定,不由得催促道。   “上个月共收银五十二两七钱九分六毫,上缴二十两三钱,支出十七两九钱八分,剩余十四两五钱一分六毫。”   “咦,这么快就算出来了?”姚二当家的吃了一惊,与三当家的面面相觑,他还没见过不用算盘就能把帐算出来的人呢!   顾谦面色淡定,抄手坐回了原位。   张永见大老爷如此淡定,也懵了。他念完这一长串数字,也不过是对这本帐有了初步的概念,要想核算清楚,至少还得用算盘打个两三遍,只是见大老爷连算盘都不用,只听了一遍就给出了结论,不禁瞠目结舌,大老爷不会是信口胡谄吧?   “叫李账房来。”三当家的让长随记下顾谦的结论,又差人去账房叫了个干瘦的老头过来。   老头来到堂上,对着二当家和三当家行了个礼。   “李先生,”三当家的对这个老头挺客气,笑着对他说道:“我刚刚把山上村小银窑的账簿带回来了,你给核一下。”   “是。”李先生点了点头,撩袍坐下,掀开账簿,拿过算盘,噼里啪啦的算了起来。看着李先生又是打算盘,又是拿笔勾画的情景,众人纷纷点头,这才是账房先生应有的模样嘛!   大概过了两刻钟的功夫,李账房才拨完了算盘停下了笔。   “回三当家的,上个月共收银五十三两七钱九分六毫,上缴二十两三钱,支出十七两九钱八分,剩余十五两五钱一分六毫。”   “差了一两银子?”三当家的敏锐地感觉到了李账房的结论和顾谦的结论有出入。   “小的算了两遍,应该不会有错。”李账房脸色傲然,似乎对自己的结论很有信心。   “差了一两银子,说起来顾先生已经很不错了。”三当家的摸了摸下巴,笑着对姚二当家的说道:“二哥,我觉得这位顾先生的身份倒是有了七八分准。”   “三当家是认为在下的账目不准了?”顾谦笑道:“李先生算的总收入是五十三两银子,请问这五十三两从何而来?”说着,他嘴中吐出了一串数字,正是刚才张永报给他的收入数,几十个数字报出来,就跟印在他脑子里一样,毫厘不差。   三当家的听楞了,李账房更是听楞了,他平时自恃甚高,并不仅仅因为自己是南乡联合会的总账房,更是因为他算账的本事在南乡无人能出其右,可是当着二当家和三当家的面被人指摘账目不准,这让他的老脸往哪里搁?   “三当家的,小的斗胆请三当家的将账房的几个老手叫来核对!”李账房可不信这个面白无须的小子算账比自己厉害,他急着找回面子,转身就要叫人。   正在这时,狐疑地去看账本的张永却扬声叫道:“且慢!”   李账房顿住脚步,不解地看着张永说道:“有什么事?”   “我想李先生不用去叫人了,你算的账账目分明,可是我们顾先生算的账也没错。”   “这是为何?”   张永左右逢源的话让众人更加迷惑,就在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之际,张永微微一笑,拿起账簿,指着其中的一个墨点说道:“差错就出在这笔账上,之前记账的笔迹都是大写,唯独这笔账,不知是谁写上去的,用的是小写,这个一字上面多涂了一点,所以我报的是一两,李先生却看成了二,记成了二两,李先生请看,是不是这里?”   张永拿着账簿,指给了李账房看,李账房看着一字上面那个墨点,不得不承认他将这个字看成了二。   账簿送到三当家的面前,三当家一怔,随即朗声大笑道:“原来这是个误会,老李没错,顾先生更是算术精准,我俞三礼枉活二十几年,也是第一次见此奇人啊!”   屋内的众人都知道顾谦只听了一遍就算出了得数,而且他还能把刚刚听到的账目再原封不动的复述出来,个个都惊得目瞪口呆,姚二当家还没回过神来,却见三当家的已经起身来到顾谦面前,笑道:“顾先生,俞某刚刚失礼了。”   “三当家的客气!”顾谦拱手回礼。   从古至今,大家都很佩服有本事的人,尤其顾谦这一手不仅把这些外行震住了,就连李账房和张永都震得不轻,尤其是张永,发现了上司的上司还精通这一技能,自豪过后,脸色却越来越白。   这不明摆着的事吗?以后谁要是敢在账目上唬弄大老爷,那不是上赶着找死?   经过了一番折腾,天很快就黑了。   因为顾谦是个能人,所以姚二当家和俞三当家的也给他面子,亲自设宴款待。   南乡是个穷地方,哪怕是当地发现了银脉,并且组建了小银窑联合会,但是乡民们的生活却没有得到根本的改善。从刚刚俞三当家拿出的账本就能窥得其中的门道,一个小银窑一个月也不过五十两的出息,除了上缴的,还有必要的支出,落到手里也不过十三四两。而这些收入加起来,还要维持整个联合会的运转,一年下来,估计他们也剩不下多少。   更何况开采银窑本身就冒着极大的风险,古代的矿井技术不发达,时不时就有死人的事故发生,这采银子就跟提着脑袋上阵一样。饶是这样,官府的大老爷们还时不时的骚扰一番,抽个红利什么的。   要说以前,南乡的乡民们也就忍了,毕竟民不与官斗么。结果他们也倒霉,忍让的后果是让官老爷们的胃口越撑越大,到了前任汪县令的时候,姓汪的竟然要把这些银窑收归官府所有!   这不是断了所有人的活路吗?南乡和北乡的乡民们终于忍无可忍,抄起家伙就奔了县衙,可是他们烧了县衙吓跑了县太爷也就罢了,却在忙乱之中让那些差役把两乡的大当家的都给抓了起来。   南乡北乡目前群龙无首,官府又迟迟不派人过来谈判,弄得南乡北乡人心惶惶,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顾先生,请。”俞三当家的请姚二当家坐了首位,又回头相请顾谦。   顾谦不敢托大,带着张永和顾小九坐在了下首。   桌上的菜色有鱼有肉,还算丰盛,姚二当家举杯祝酒之后,很快就开了席。   “顾先生这一手真是让俞某震惊,不知道先生是怎么练就的这样的本事?师从何人啊?”   “顾某自小就爱记数,至于记账的手艺,不过是家传而已。”   “几位从县城来,不知道近几日可听到什么消息没有?”姚二当家的可没有俞三当家的耐性,他放下筷子,径直问道。   “消息?什么消息?”顾谦装傻。   “我们大当家的被那些狗贼抓起来了,我们几次派人查探,却不知道大当家的被关到了哪里!”姚二当家的重重捶了一记桌子,长叹一声,“大当家的一日不回,老子的心里一日难安啊!”   “顾某刚来此地,并不熟悉情况。”顾谦抿了口酒,转头问张永道:“二狗,你听到什么消息没有?”   “具体的不知道,就是听说当日县衙出事后,隔壁临水县来了一队官差。”   “难道是关到临水县去了?”姚二当家与俞三当家对视一眼,齐齐看向张永:“小哥儿你的消息可准确?”    ☆、挑拨离间   见两个当家的虎视眈眈的注视着自己,张永不禁干笑道:“我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   “不管怎样,咱们也要谢谢小哥儿。”对于瞎子摸象一样四处乱找的南乡人来说,这个消息不啻是最近几天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毕竟为他们指明了一个新思路嘛!   “张小哥,某敬你一杯!”俞三当家的举起杯子,冲着张永说道。   “三当家折煞小子了,可不敢当。”张永站起身,赔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因为得到了新消息,三当家的也不耐烦等了,赶忙走到门口吩咐人连夜往临水进发,期盼能早些得到大当家的消息。   姚二当家的坐在主位,看着他风风火火的模样,脸上现出一丝阴沉。   “二当家的,小的敬您一杯!”顾小九得了顾谦的授意,笑嘻嘻地端着酒杯向姚二当家的行礼,如此被人高看,姚二当家的脸色也和缓下来,笑着饮了一杯酒。   “二当家的,听说南乡离临水县可远,这黑灯瞎火的出去,可请兄弟们千万注意安全啊!”   顾小九这话可说到了姚二当家的心里,但是当着外人的面,他又不能塌三当家的台,只能笑道:“年轻人心气旺,事事都等不得,再说某也心急大当家的消息,就随他们去吧。”   “二当家宽宏大量,事事都让年轻人张罗,三当家可是早就锻炼出来了吧?”顾谦微笑着说完这句话,就看到姚二当家的脸色一变,不过他掩饰的好,很快就微笑道:“有小三张罗还不好,我就等着享福了。”   顾谦看到他那鼓起来的小腹,笑道:“心宽自然体胖,二当家的好福气!”   这跟当面骂人无能有啥区别?张永把头埋盘子里都不想抬起来,可是顾谦说完这句话,就跟没事人一样,举起酒杯对着姚二当家的说道:“二当家海量,我敬您!”   姚二当家气闷地喝了口酒,很不爽的看着顾谦道:“听说顾先生这次来,是代表东家收货的?”   “不瞒二当家说,我们没有做主收货的权力,这次来是先看看成色,再回去请示东家是否入手。”   “哼,我南乡浇筑的银条可是兴化府的抢手货,顾先生,你的东家太托大了吧?”   “近来南乡北乡不太平,还是小心为上。”   “看来顾先生对我们南乡的前程不看好啊!”三当家的安排好去临水的人手,一进门就听到了顾谦唱衰的话,不禁面色一沉。   “三当家的莫怪,顾某身负东家所托,自然要尽心办事。”顾谦微微一笑,道:“以三当家的能耐,这次风波应该很快就能平息,不然我们也就不会到南乡走这一趟了。”   “顾先生真会说话。”俞三礼看看他,又看看面色不豫的二当家,温声笑道:“大当家如今下落不明,南乡诸事自然是二哥做主,某不过是依二哥之命行事罢了。”说着,向姚二当家的拱手,道:“二哥,派去临水的人手已经点齐,请二哥示下。”   三当家的这一举动不能说不高明,既抬高了二当家的地位,又把自己自作主张派人去临水的事给圆了回来。   姚二当家被他这么一捧,脸色顿时好看了很多,他摆了摆手,对俞三礼道:“老三做事向来稳妥,你看着办就好。”   “二哥还是去看看吧!”   姚二当家闻言笑了,心里愈发得意,不过口中却谦虚道:“咱们兄弟还讲这些虚礼做什么,你办事我放心。”说着,指着顾谦等人说道:“这里还有客人,我陪顾先生再喝杯酒。”   俞三当家放心去了,不过他很快就回转了,因为派去临水的人手早就出发了,刚刚不过是演了一场戏而已。回到席上,见顾谦等人和姚二当家的觥筹交错,再也没有了当初的挑拨之举,俞三当家满意地点了点头,算这几个人识相。   一席酒吃到尾声,约定了第二天到银窑看货之后,顾谦三人就在长随的带领下去了跨院休息。   “二哥,你怎么看这几个人?”俞三礼为姚二当家的奉上热茶,面色沉肃的问道。   “不好说。”姚喜旺本就是个没主意的人,要不然也不会事事倚重俞三礼,可是今天经过顾谦的几句挑拨,把他心底隐藏的不满稍稍拨动了下,所以他也端起了架子,愈发高深莫测起来。   俞三礼知道他的秉性,也不跟他计较,二十七八岁就坐上三当家的交椅,俞三礼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姚喜旺能当上二当家,不过是当年救过大当家的命,论能力,实在是给他提鞋都不配。   “我看那个张二狗倒有可能是永德票号的伙计,这个顾七可着实不像。”   “不像?”姚喜旺吃了一惊,道:“哪里不像了?”   “具体的说不上来,只是我自己的猜测罢了。”俞三礼说到这里,倒是淡定的笑了,“是与不是也没什么要紧,左右明天就知道了。”   “哦?你有办法了?”   “哪里有什么办法,不过是去派人去永德票号打听罢了,”俞三礼笑道:“骑马到县城也不过半日路程,永德票号虽说是个新开的票号,可是总不能掌柜的不认识自家伙计吧?”   “咱们的银条以前都是跟日昌票号做生意的,这永德票号别是有诈吧?”   “永德票号开到清江也有一年半了,之前他们也派人跟咱们联络过,不过是大当家的不理睬罢了,日昌虽然是老主顾,不过自从出事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派人登过门,咱们派人联系他们也是龟缩不出,永德票号应该是趁着这个机会找上门的。”   “那这几个人还是可靠的。”   听姚喜旺说出如此没水平的话,俞三礼只是淡淡一笑,道:“天也不早了,二哥早些歇息,我去外面巡视。”   “你也别太累了。”姚二当家的面上一热,最近联合会的事都是俞三礼在忙活,他一直都在做甩手掌柜,这次侦查大当家下落的事也是俞三礼一手操办,让姚喜旺愈发觉得自己没用。   “二哥早些睡,外面有我呢。”俞三礼告辞而去,黑夜中,颀长的身影愈发矫健有力。   姚喜旺目送他离去,慢慢低垂下了眼睑。   “老爷……”   “嗯?”顾谦挑眉,不悦地目光瞅向张永。   “看小的这秃噜嘴。”张永作势扇了自己一耳光,赔笑道:“顾先生,您觉得咱们算是过关了吗?”   看出张永的忐忑,顾谦歪在床上笑道:“你觉得呢?”   “小的不知道。”   “是不知道,还是不敢说?”   “顾先生明鉴,小的是真不知道。”张永心里惴惴,其实他觉得姚二当家和俞三当家的已经接受了他们的身份,但是当着顾谦的面,他却不敢把事情说得太满。   “如果不说清楚,今晚是不是就睡不着觉了?”   张永尴尬一笑,道:“小的是有些胆小。”   “胆小不是坏事,自大才会丢命。”顾谦斜睨了他一眼,道:“放心睡吧,当日他们不敢在县衙杀掉汪县令,必然是有所顾忌,这大景朝又不是蛮荒之地,杀了人还能没人管?”   “可是如今咱们的身份……”他们可是假扮的外乡人,真被人闷死在小银窑里可没人给他们伸冤啊!   “无碍,我已经做了安排,你放心睡吧。”顾谦当着张永的面脱掉鞋袜,扬声道:“小九,热水呢?”   “来了来了。”顾小九端着一盆热水一溜小跑进来。   “你慢点走,看把水洒的。”   “下次注意,下次注意。”顾小九赔着笑,把水盆放到了顾谦脚下。张永见两个人谈笑风生的模样,悬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大老爷还有闲心泡脚呢,估计事情还在他的控制范围内。   想到这里,张永冲顾谦做了个揖,道:“先生您先泡着,我回去睡觉了。”   顾谦将脚伸到盆里,舒服地吁了口气。   张永见状更是放心,脚步轻快地走了。   “老爷,这水合适吗?”顾小九蹲下身要给顾谦洗脚,却被顾谦一把拨开了,“我自己来。”   “老爷……”顾小九委屈了,他没做错什么吧?   “我习惯自己洗。”顾谦正色道:“男子汉大丈夫就该做些大事,给老爷洗脚那是娘们儿干的活,你是我兄弟,哪能干这个?”   被他这么一捧,顾小九顿时美了,他蹲坐在床边,笑着问顾谦道:“老爷,你刚才说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难道是安排了泰哥在县城……”   “你见我安排什么了?”顾谦斜睨了他一眼。   “我没看见。”   顾谦轻哼一声,道:“以后长点脑子,我骗他的话你也信!”    ☆、引谁上勾?   顾谦向来心宽,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又不客气地喝了两大碗稀粥后,这才跟着俞三礼去了小银窑。   小银窑位于南乡西南三十里的山上,道路坎坷难行,一行人很是吃了几次苦头。   “几位可还好?”俞三礼显然是走惯了山路的人,到了山口,他从容地跳下骡子,笑着对顾谦几人道:“不是俞某想让诸位吃苦,实在是大当家的被抓形势不明,会上的银子也不敢运进乡里去,只能请几位到窑上来看货了。”   “形势不由人,三当家的不必客气。”顾谦也跳下了骡子,拱手道:“事不宜迟,咱们先去看货吧。”   “好,顾先生爽快!”   一行人七拐八绕的上了山,一直行到半山腰才看到了一大片平整的山地,许多打着赤膊的矿工们正在选料。   “几位这边走。”俞三礼引着他们到了一处石头砌的房子前,见俞三礼到来,在门口站岗的两名乡丁赶忙行礼。“见过三当家!”   “不必多礼。”俞三礼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锁,推开了沉重的木门,对顾谦等人说道:“请进来吧!”   顾谦与顾小九对视一眼,示意他在门口留守,然后才带着张永抬步走了进去。   一进石屋,顾谦就感到眼前一暗,他停下脚步,定了定神,这才在昏暗的屋子中看清了俞三礼的身形。   “这屋里暗,顾先生小心脚下。”俞三礼掏出火折子,点亮了屋里的油灯,趁着顾谦坐下的功夫,从屋角的石柜里搬出了一个匣子。匣子有些重,所以俞三礼脚步有些慢,顾谦知道,他手里抱的就是银条了。   果然,俞三礼将匣子放到了石桌上,笑着对顾谦说道:“顾先生,请过目吧。”   匣子一打开,就是一堆灰扑扑的银锭,只是银锭被浇筑成了长条形,所以清江这边统称这种银锭为银条。   顾谦拿起一根银条,对着光看了看成色,又敲击了几下听了听声音,旋即将银条递给了张永,“张二狗,你过过眼。”   张永在户房里当书办,自然也管过收缴钱粮的事务,他拿过银条,又敲又咬地试了试,在俞三礼期盼的目光中,轻轻摇了摇头,道:“这批货的成色一般,杂质多,而且分量也不足。”   俞三礼一听他这话,神色就不好看了:“张伙计,咱们南乡的银条可是货真价实的,以前日昌票号收货也没有这么挑的。”   “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张永并不让步,“现在情势这么乱,我们也是冒险上来的,如果三当家的还按给日昌票号的价格走,咱们就只能去北乡看货了。”   “哼,你们不过是看咱们大当家的被抓了想捡些便宜而已。”俞三当家不悦地坐在了凳子上,道:“你也别拿那些话吓我,这年头只要手里有银子,还怕没饭吃?”   “这些银锭不经过宝泉局重铸,你敢花吗?”张永站在顾谦身后,扬眉问道。   “这有什么不敢花的。”   “你敢花,也要人敢要才行,毕竟你这是粗炼的银条,不是正规的银锭,咱们收了银条之后还要送去宝泉局,刨除给宝泉局的礼金和损耗,咱们总不能一点都不赚吧?”   张永这话说的在理,只是俞三当家的想要给联合会争取更多的利益,更何况一旦确定了交易价格,以后就不好再更改了。现在正是联合会艰难的时候,就算现在认怂,等熬过了这道坎儿,他也没脸提涨价的事。   看出俞三当家的为难,顾谦笑道:“谈生意嘛,总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谈成的。”   听了他的笑言,俞三礼顿时放松下来,刚刚只顾着和张永争长短了,偏偏忘了这位顾七才是东家的亲信,于是他笑着对顾谦说道:“这事顾先生怎么看?”   “不瞒三当家的,顾某对粗炼银锭的事儿并不太懂,我看不如这么着,我先拿一根银条回去,让东家看看货,然后再定价,如果三当家的这边货源充足,我还可以请东家亲自过来一趟。”   见俞三礼有些犹豫,顾谦又补充道:“这根银条我们按先前日昌的价格换纹银,如果三当家的觉得不方便,咱们还带着银票呢。”   说着,朝张永怒了努嘴。   张永会意,从随身的褡裢里取了纹银和银票出来,请三当家的自己选。   “顾先生爽快!”三当家的看他们这么大方,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他拿起一根银条递给顾谦,也不拿对方的纹银和银票,而是笑着说道:“顾先生如此大方,俞某人也不小气,这根银条你拿走,尽管给贵东家看货。”   顾谦将银条递给张永,笑着拱手道:“如此,就多谢三当家了。”   俞三礼摆了摆手,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那好,不知三当家手里有多少货?”   桌上那一匣子银条,不过是二百两之数,顾谦从昨天的账本上就能猜出来,三当家的恐怕把银条都凑起来,也不会超过三百两。   果然,听顾谦这么问,三当家的神色一滞,试探地问道:“顾先生吃不下?”   “三当家说哪里话,我看这些银条多不过二百两,这……”顾谦微微一顿,面有难色道:“实在是有点少啊!”   “顾先生要多少?”   顾谦伸出手掌:“至少五百两。”   五百两还确实难住了俞三礼,联合会虽然并不富足,但是五百两也不是拿不出来,只是这粗炼银锭和正经流通的银子是两码事,他总不能把家里的现银卖给顾谦吧?更何况这个月接连出事,导致小银窑的产量直线下降,再加上大当家的被抓,家里又不敢留货,所以他手头确实拿不出什么东西来。   “顾先生,你莫急,我还可以再凑凑,”俞三礼见顾谦面露不满,小心道:“只要再给某半个月的时间……”   “三当家的,不是顾某为难你,实在是票号现银缺的厉害,东家给我定了一千两的任务,让我十天之内完成,我实在是等不了你半个月啊!”   “还是请顾先生在东家面前给某说说好话,宽限几日吧?”   “宽限上三五日,三当家的能交多少?够一千两吗?”   俞三礼哑然,别说一千两了,凑足五百两就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唉,”顾谦叹了口气,道:“三当家的,这些银条您先给我留着,顾某去县城请示东家之后,只能再去北乡收货了。”说着,还自言自语道:“就是不知道北乡的当家是不是也跟三当家一样讲义气了。”   俞三礼听说他要去北乡,先是一惊,随后又慢慢冷静下来。   陪着顾谦走下山,俞三礼也没有了上山时的热情,反而有些沉默。顾谦用眼角瞟他一眼,见他眉头紧锁,心中一乐,愈发地大声抱怨起来。   “说起来,这次出门可真是个苦差事,要不是看在跟东家沾亲的份上,我还真不愿来这清江县。”   “为什么?”俞三礼转头问道。   “三当家最近没去过县城吧?你是不知道啊,现在县城的人们都成了惊弓之鸟,生怕沾染上什么麻烦被乡民们……”说到这里,顾谦尴尬地顿住了,“三当家的,我不是在说你们。”   俞三礼黑了脸,强笑道:“无妨。”   “县城都如此,乡下的情况就更糟了,我来南乡这一路上遭遇了几次盘查,可是吃尽了苦头。”见俞三礼神色讪讪,顾谦又说道:“北乡距离南乡有几十里山路,我是真不想去啊!”   “先生,我领着您去,没事的。”张永插话道。   “你还是先回县城一趟,把银条送给东家过目,我带着小九从南乡直接奔北乡。”   “先生,没有我跟着,我怕你迷路啊!”张永为难道:“您是外乡人,路不熟,话不通,还是我陪你去北乡,让小九兄弟回县城交差。”   “二狗哥,我年轻体力壮,我跟着先生去吧。”   两个人争来争去,顾谦也不言语,直到他瞥到俞三礼欲言又止的神情之后,才淡声道:“都别争了,先回南乡再说。”   回到南乡,正是晌午时分,自是免不了一顿酒席款待。   吃过饭后,顾谦带着顾小九和张永回客院休息,等关好门之后,顾谦才低声道:“张永,等一会儿那边传来消息,你就带着银条回县城,我和小九去北乡。”   “先生,他们肯去北乡吗?”张永怀疑道。   “南乡的要救大当家,北乡的二当家也被抓了进去,之前火烧县衙是他们一起干的,你相信他们没勾结?”   “可是他们本来就是竞争对手啊。”   “那也得看是什么时候,”顾谦沉下眼睑,低声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现在他们共同的敌人是官府,你觉得是单打独斗胜算大,还是联合起来胜算大?”   张永哑然:“先生说的是。”   “我留顾泰在城里是为了震慑马主簿等人,也让他去串通了永德票号的掌柜和东家,我想最迟今天中午俞三礼就会确认咱们的身份。等他确认了咱们的身份,我和小九的安全就无虞了。”   “可是你们语言不通……”   “俞三当家的会说官话,我想基本的沟通还是没问题的。”顾谦见张永还在犹豫,不禁心中一暖,这两天的相处下来,虽然张永也有些自己的小算盘,但是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向着自己的,看来这位可以作为苗子重点培养培养。想到这里,他招了招手,示意张永凑近了说话,“你这次回县城是有任务的,我细细说给你听……”   顾谦还在客院里对张永面授机宜,南乡联合会前的大路上却嗒嗒地赶来了一头毛驴。   “牛大,你咋回来了?”守门的乡丁一看到驴上的老头,不禁惊奇道。   “少废话,我有急事要禀报三当家的,快传!”   ☆、前往北乡   俞三礼一听是牛大回来了,自然不敢耽搁,赶忙让人把他带了进来。   “怎么样?”一见到牛大,他就焦急地问道。   “回三当家的,小老儿去永德票号打听过了,票号里确实新来了两个外乡人,听说是永德票号东家的亲戚。”   “打听出是哪里人了吗?”   牛大摇了摇头:“这个倒没有。”   俞三礼眉头微蹙,沉吟了一会儿又问道:“那个张二狗……”   “票号里倒有个南乡姓张的伙计,但是没问出是哪个村的。”   “这样啊!”俞三礼点了点头,知道这几个人不是冒充的就行,“还打听出什么了?”   牛大听到他的问话,神色有些紧张,向外面望了望,才压低声音说道:“小老儿听守在县衙附近的弟兄说,新老爷已经上任了。”   “哦?”俞三礼神色一凛,问道:“这个新老爷脾气秉性如何?有没有打听出他到任之后的举动?”   牛大面有难色:“三当家的,听说那位新老爷刚刚上任,咱们的人都没见过他,哪里能打听的出来啊!”   俞三礼愣住了,良久之后,才无奈地叹了口气:“是我太心急了。”   “三当家的莫急,我听衙门里的人说新老爷很年轻,想来不会像那些老油条似的,有数不清的手段,凭三当家的本事,还能压不过他去?”   “算了算了,这里面的道道说了你也不懂。”俞三礼从来不会小觑任何一个对手,所以他听了牛大的恭维也没有多欢喜,而是让长随赏了牛大一个红包,就让他返回县城去了。   因为顾泰安排得当,顾谦等人并没有暴露身份。   打发了张永回县城后,顾谦就带着顾小九向俞三礼辞行。   “顾先生行事雷厉风行,俞某还没能好好款待先生,先生就要去北乡了。”俞三礼客气道。   “这两日多有叨扰,顾某感谢两位当家的热情款待。”顾谦微微笑着,和气地对着姚喜旺和俞三礼拱了拱手。   见他真的要走,姚二当家和俞三当家的对视一眼,缓声道:“不知顾先生打算怎么去北乡?”   顾谦一怔,有些不明白:“自然是走着去啊!”   “南乡距离北乡有四十里,这四十里都是山路,崎岖难行,我怕先生的脚程跟不上啊!”   “顾某食人俸禄忠人之事,哪怕再难,也要完成东家的嘱托。”   听了他的话,俞三礼的目光中带上了一丝欣赏:“不瞒顾先生说,自从上个月乡民们烧了县衙之后,去往南乡和北乡的路上就增加了巡逻的人手,您是外乡人,语言不通,道路不熟,恐怕……”   顾谦被他的话唬住了,急得直跺脚:“这可如何是好,我刚刚把张二狗给放回县城了!”他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小九,快去把张二狗给追回来!”   “哎!”守在门外的顾小九应了一声,拔腿就往外冲。   “别急!别急!”在屋内的姚二当家倒是喊上了,“小哥儿留步!”   “做什么?”顾小九急道:“现下张二狗都快出山了,再不追就追不上了!”   “你现在追也追不上!”姚喜旺瞪了他一眼,道:“别急,本当家自然会给你们想办法!”   顾小九闻言,不情不愿地拖着脚步回来了,“先生,二当家的不让我追。”   “不知二当家的有何良策?”顾谦也一副焦急的模样,“今天赶不到北乡,可会误了我们东家的大事啊!”   “这……”姚喜旺看了俞三礼一眼,有些犹豫。   “这样吧,”俞三礼微微一笑,往前跨了一步,道:“顾先生要是不嫌弃的话,某就随着先生走一趟。”   “啥?”顾谦大吃一惊,道:“三当家的身份贵重,可不敢劳动您!”   “顾先生这是说哪里话,你来了我们南乡,就是我们南乡的客人,客人有需要,咱们自当尽力配合!”   “这不合适啊,这……”顾谦感激道:“顾某感念三当家的好意,可是我听说南乡和北乡自探出银脉起就一直纷争不断,三当家的陪我去北乡,我怕给三当家的惹麻烦啊!”   “无妨,”俞三礼摆了摆手,道:“某自有安排,先生就放心上路吧!”   顾谦还要客气,却被姚喜旺和俞三礼拦住了,万般无奈之下,他终于点了头:“如此,顾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有了俞三礼的帮衬,去北乡自然就不用靠两条腿了。   走山路最好的工具就是骡子,俞三礼带了一个长随,几个人分乘了四匹骡子从从容容地上了路。   “如果不是三当家的仗义,顾某还得靠这两条腿爬山路呢。”顾谦抹了把汗,笑着对俞三礼说道。   “远来是客,再说顾先生可是南乡联合会的主顾,区区几十里山路,俞某自当相送。”   “南乡联合会有三当家的坐镇,日后前途无量啊!”   “顾先生这话就不对了,联合会的掌门人是咱们大当家的,现下大当家的虽然身陷囹圄,但是他深谋远虑,威望素著,是咱们南乡不可或缺的顶梁柱。”   顾谦见他说的义正言辞,但是脸上却带了几分怅然,心里暗暗有了算计。   “大当家的再能干,却已经被官府抓了进去。”顾谦叹了口气,道:“火烧县衙殴打命官,那可是造反的罪名!”   俞三礼听了这些,神色一滞:“大当家的是见咱们没了活路才围攻县衙的,咱们吃着大当家的饭,总不能见死不救。”   “那要怎么救?”   俞三礼沉默了,半晌,才板着脸说道:“顾先生只管收银子吧,南乡的琐事就不劳烦您费心了。”   因着顾谦的几句挑拨,路途上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闷。   见顾老爷几句话就把南乡三当家的给惹毛了,顾小九不禁急得跳脚,暗中给顾谦使了几次眼色,顾谦皆摇头不语。   “先生,咱们……”顾小九本想着跳出来打个圆场,缓和一下气氛,却没想到刚刚开口,就被山路上突然跳出来的几个人给打断了。   “你们是干什么的?!”    ☆、北乡受辱   看到身穿短打手拿棍棒的汉子跳出来,几个人赶忙勒住了骡子。   “你们是什么人?”俞三礼不愧是南乡联合会的三当家,见到几个汉子跳出来,他面上丝毫不乱,骑在骡子上断声喝道。   “你又是什么人?”汉子们一看就是穷苦人家出身,虽然刚刚拿着棍棒跳出来时很有气势,但是对上俞三礼,气势不由得矮了一截,口气也和软了些。   “我是南乡小银窑联合会的三当家,俞三礼!”   见到面色沉肃口气高傲的俞三礼,领头的汉子咽了口口水,硬着头皮顶道:“南乡的人跑到我们北乡作甚?”   “自然是有事要找你们大当家的商议。”   听说是要找大当家的,领头的汉子也没了主意,他想了想,拱手道:“既然是找我们大当家的,那就容小的们通禀一声。”   “放屁!”俞三礼见几个人还挡着路,不由得斥道:“这里距北乡还有十余里地,你这一来一回要费多少功夫?耽误了大事,你担当得起吗?”   “这……”领头为难了,自从二当家的被抓后,北乡就加强了戒备,可是这位俞三当家在北乡也有着赫赫声名,如果他到北乡之后惹了乱子怎么办?自己担得起吗?可是话又说回来,如果他真的找大当家的有事,自己阻拦了他不就坏了大当家的大计?   “让开!我既然轻车简从的过来,自然是怀抱着诚意来的,等见了你们大当家的,我自然会为你开脱。”俞三礼见领头的还不让步,脸上带了一丝阴沉,“不过你要是再不让开,我就不保证见了大当家的会说些什么了。”   “怎么办?”领头的额头冒汗,回头跟几个兄弟商议。   “我可不知道。”   “还是大哥做主吧!”   领头的见俞三礼正虎视眈眈的盯着他,额头的汗越流越多,正在这时,一个小个子的汉子低声道:“大哥,他们统共才四个人,咱们乡上有多少人?还怕他们不成?”   也对啊!领头的恍然大悟,他们在这里拦着有个屁用,还不如放俞三礼进去,然后赶快回去报信才是正理啊!想通了之后,领头的汉子也不矫情,赶忙让兄弟几个给俞三礼等人让开了路。   “哼!”俞三礼冷哼一声,带着顾谦等人扬长而去。   “三当家的好威风!”通过了第一道关卡之后,顾谦笑着对俞三礼伸出了大拇指。   “顾先生客气。”俞三礼淡淡一笑,领头前行。   见这位当家的还在跟自己生气,顾谦无奈地笑笑,策马跟上。   有了第一道关卡的经验,接下来也就好办了,虽然遭到了几次盘查,但是总算是顺利地进入了北乡。   进了镇甸,顾谦惊奇的发现,北乡好像比南乡的情况要好一点,至少街道整齐,村民的房子也要新一些,院落也大一些。   “北乡看起来挺富裕呀!”顾谦感叹道。   俞三礼听了这个,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羡慕:“是啊,北乡银窑的含银量多,乡民的日子自然比南乡的人好过。”   “所以才为了银窑的事起了争执?”   “对。”俞三礼的眼里有些强烈的不甘心,“南乡并不是非要跟他们争地盘,只是他们二当家的欺人太甚!”   “难道北乡做主的是二当家?”顾谦好奇道:“可是他不是被官府抓进去了吗?”   “抓得好!”俞三礼恨声道:“那个无所不用其极的小人,该抓!”   “他做了什么事惹得三当家的如此气愤?”   俞三礼刚要开口,却见北乡银窑联合会的大门近在眼前,于是他止住了话题,翻身下马,“顾先生,咱们到了。”   顾谦在心里长长的叹了口气,多好的套话机会啊!就这么白白的错过了。   听说是俞三礼来了,北乡的大当家段广荣却并没有马上请他们进去,而是让他们在门房等了大概两炷香的时间。   “段大当家的架子真大。”顾谦趁着门房不注意,小声抱怨道。   俞三礼也有同感,但是却不能在北乡的地盘上说人家大当家的坏话,只能敷衍着笑了笑。   “看来我的生意不好谈了。”顾谦坐在门房待客的椅子上,喝着粗茶感叹道。   俞三礼看着眼前的粗茶,连碰都没有碰,不得不说,他到北乡来不仅是陪着顾谦谈生意这么简单,自从和官府发生了冲突之后,北乡和南乡也从敌对状态慢慢变成了目前的携手合作的情况。   之前他们只是通了几次消息,确认了携手对抗官府的决心。俞三礼一直认为他们已经在一定程度上达成了合作的意向,可是如今自己亲自登门,北乡的大当家把自己晾在门房不算,还送上了给下人喝的粗茶,这让一向在南乡说一不二的俞三当家如何能接受?   这不是给自己下马威吗?他段广荣以为自己什么东西?   俞三礼心里窝着火,如果不是要见一见段广荣好亲自确认对方的态度,俞三当家的早就拂袖而去了!   顾谦看他面色阴沉,知道他心里不痛快,他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嘴角,端起茶碗把茶水吸得兹兹作响,就跟喝到什么难得的美味似的。   噪音入耳,俞三礼嘴角抽了抽,将脸撇向一边。   顾谦把一盏茶喝完,又等了一会儿,门房终于来报,段大当家有请。   看了俞三礼一眼,只见俞大当家的轻咳一声,整了整衣襟,掸了掸衣角的尘土,这才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   “走吧!”   一路辗转,来到了宅门的大厅。   刚进大厅,就听到了一阵爽朗的笑声:“哎呀,是小俞来了?老夫临时有事出门了,让你久等了!”   顾谦打眼望去,只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从大厅里迎了出来。这位老人虽然花白了头发和胡子,但是面色红润步履矫健,并没有显出老态,反而让人感到了一股难言的压迫。   “俞三礼见过段大当家。”俞三礼拱手为礼。   “哈哈,小俞不必多礼,坐吧!”段广荣虽然态度和善,但是话里话外却透露出看低俞三礼的意思,要不然俞三礼一介南乡三当家的身份,足以跟段广荣平起平坐了。   俞三礼不动声色的坐了,顾谦自然跟着坐在了下首。   “这位小友看着眼生啊!”上了茶之后,段广荣漫不经心道。   “小人是县城永德票号新雇的账房,名叫顾七,是来北乡看货的。”   “看货?”段广荣不解道:“看什么货?”   “是这样的,”俞三礼为顾谦出头道:“永德票号最近急需一批现银,顾先生在南乡看过货,但是南乡最近产量下降,凑不够顾先生要的数目,所以我就带着顾先生到北乡走一趟,看看是不是能从大当家这里拿货。”   区区一个新开的票号哪里能入段广荣的法眼,他傲然道:“不瞒两位,我们北乡的货从来都是直供兴化府的大兴票号,实是没有多余的现银给顾先生啊!”   放你娘的屁!如果不是你跟老子争日昌的业务,南乡和北乡能打起来?俞三礼暗暗咬牙,却强笑道:“段大当家财大气粗,从手指缝里漏点就够咱们克化了。”   见俞三礼低头,段大当家朗笑一声道:“既然是俞当家亲自上门说项,老朽也不好驳他的面子,不知顾先生还差多少现银啊?”   见段广荣态度松动,顾谦赶忙起身道:“回大当家的话,还差大约七百两。”   “七百两啊!”段广荣捻须笑道:“难道俞当家的拿不出七百两?”   俞三礼眼神一暗,嘴角抽动,缓声道:“如果拿得出,就不来叨扰段大当家了。”   “可是咱们北乡做生意,最少一次出货也要一千两。”段广荣朗声道:“顾先生要的货太少了,段某也不好安排啊!”   “这……”顾谦看了看俞三礼,表情为难。   “哼!”被人当面挤兑,俞三礼要是再忍下去那就是神仙了,只见他蹭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恨声道:“段大当家财大气粗,南乡高攀不起,俞某就此告辞!”   “哎!小俞兄弟!”段广荣见他气性如此之大,赶忙笑着拦道:“在商言商,老朽只是和顾先生说了一下北乡的规矩,并没有别的意思!”   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俞三礼勉强挤出一记笑容,笑着对段广荣拱了拱手,转身就走。   “哎,现在的年轻人啊!”段广荣拦他不住,也没有强求,而是无奈地对着顾谦道:“顾先生,你看……”   “段大当家的规矩顾某知晓了,不过顾某还得回县城跟东家通禀一声。”顾谦见俞三礼已经走远了,急忙拱手道:“就此告辞,段大当家留步!”说完,急急忙忙地追着俞三礼去了。   段广荣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屑地哼了一声。   “老爷,得罪了俞三礼,会不会影响目前的形势啊?”看着俞三礼和顾谦的身影消失在转角,一旁的管家轻声问道。   “周大贵都被官府抓进去了,还怕一个毛头小子不成?”段广荣冷笑一声,道:“这事我自有主张。”   “是。”   “俞大哥!俞大哥!”见俞三礼翻身上了骡子,顾谦赶忙三步并作两步的追了出来。   “你怎么不在里面待着?”俞三礼冷着脸说道。   “俞大哥说哪里话,我是你带来北乡的,哪有撇下大哥和北乡人谈生意的道理?”   见到顾谦脸上的笑容,俞三礼的心情好受了些,北乡比南乡有实力是有目共睹的,而顾谦能放弃跟北乡的合作追着自己出来,就说明他的心里是向着自己的,如此一来,俞三礼对顾谦的认同感更进了一步。   “我要回去了。”   “那我跟大哥回去。”   天色将晚,本不是赶路的好时机,但是见俞三礼毫不犹豫地往前走,顾谦也不敢迟疑,带着顾小九就跟了上去。   几个人一路奔驰,终于在戌半时分赶回了南乡,一路奔驰,山路又崎岖难行,顾谦有几次都怀疑自己会掉下山崖,好在有俞三礼领路,一行人终于有惊无险地回到了南乡。   “先生您回来了!”一进镇甸,本以为众人都已经入睡了,没想到在大宅门的门口却见到了一个走来走去不停打望的人影。   “二狗?你怎么回来了?”   张永为顾谦拉住骡子,勉强笑道:“是东家着急,让我连夜返了回来。”   顾谦一听就知道事情有变,向俞三礼告了罪,拉着张永就进了客院,“出什么事了?”   “老爷,泰爷让我速速来报,按察使大人带着军队往清江来了!”   ☆、亮明身份   “按察使大人派军队来,为什么不早些通知我?”顾谦压低嗓音,厉声喝问。   “这事小的也不知道啊!”张永为难道:“我听泰爷说知府衙门根本就没有给咱们下公文。”   “什么?”顾谦一怔,暴怒的脸色顿时沉寂了,他坐在椅子上,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整个人都陷入了沉思。   以常理论,按察使大人要来清江,不可能不知会当地的官员,再说南乡和北乡的□□还远没有到要出兵平乱的地步,为什么上面不打一声招呼,就浩浩荡荡地带着军队开了过来?   按察使大人到底想干什么?这件事萧知府到底知不知情?不对,他一定是知情的,因为兴化府的事务不经过他的上报,怎么可能传到按察使大人的耳朵里?尤其是在这太平时节,就算是按察使,也不是说调兵就能调的。这其中的手续不经过几个部门的审核是通不过去的。   以时间推断,调兵平乱的计划在自己到达清江之前就已经报到省里了。想通了这一点,顾谦倒抽一口凉气,特么的都已经打算武力镇压了,还让自己紧急上任解决清江的乱局算怎么回事?   难道这是一个针对自己的阴谋?顾谦愈发惊疑不定,背着手在屋里踱起步来。   “老爷?”张永颤声问道。   顾谦摆了摆手,道:“你先出去。”   “老爷,咱们得尽快赶回县城,不然按察使大人到了您却没有出城迎接,可是大不敬的罪过啊!”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   张永见顾谦神色晦暗,也不敢再催,只能摇头叹气地出去了。   顾谦在屋子里踱来踱去,脑子飞快地运转,要想不折在这一役,他必须要想出一个完美的对策来。   按察使,萧知府,清江县,俞三礼,段广荣……一个个人物在他眼前闪过,一道道利害关系在他的心里重新编织,为什么萧知府要避而不见?为什么一个小小的□□要省级干部带兵来镇压?这里面有什么被他忽略的重要信息吗?   顾谦在屋里转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张永进屋来添灯油,他才猛地止住脚步。   “张永,去把俞三礼喊来。”   “老爷,很晚了。”   “快去!”   “是!”   见顾谦声色俱厉,张永不敢耽搁,一路小跑着找人去了。   “老爷,出什么事了?”见顾谦脸色不好,顾小九探头问道。   顾谦摇了摇头,道:“你在外面守着。”   “是。”   因为是顾谦相请,俞三礼虽然已经睡下了,但是还是披衣而起,跟着张永来了。   “已经这么晚了,顾先生找我有事?”俞三礼不悦道。   “三当家的请坐。”顾谦没跟他客气,自顾自地坐在了上首。俞三礼一愣,眼前的顾谦和之前谦逊的顾七好似变了一个人似的。   “先生这是……”   “不瞒三当家说,我并不是永德票号的账房。”   “什么?”俞三礼吃了一惊,急忙问道:“那你是什么人?”   顾谦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给张永打了个眼色。   “三当家的,这位是我们清江县新来的知县大老爷,顾大人!”张永侍立在一旁,傲然道。   “你是新来的知县?”俞三礼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听到张永的话,却怎么也想不到本县的新任父母官会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   “一介草民,竟敢见官不跪?”张永也恢复了书办的本色,开始狐假虎威起来。   “说他是知县老爷,有什么凭据没有?”俞三礼虽然已经信了几分,但是犹自挣扎道。   顾谦从袖子里掏出牙牌,让他就着灯火看清楚,这个东西是做不了假的,再说就是作假,第二天天一亮俞三礼就能从隐藏在清江的探子那里获悉真相,所以顾谦实在没必要伪造身份。   “怎么样?看清了吗?”   “看清了。”俞三礼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抬头觑了顾谦一眼,发现对方神色从容,清俊的脸上透着一股肃穆之色,心中一惊,作势就往下跪,“小人见过知县大老爷。”   顾谦淡定地看着他往下跪,一直到俞三礼膝盖碰触到地面的时候,顾谦才展露笑颜,亲自下座扶住了他,“三当家的不必多礼。”   俞三礼被他扶起来,只有苦笑以对,跪都跪了,你再来说客气话,就有些虚伪了吧?可是顾谦毕竟是官身,只要他不想跟官府撕破脸,还真就不能拿顾谦怎么样。   “顾大人好手段,俞某先前还真以为您是永德票号的账房呢。”俞三礼言不由衷的恭维道:“不知顾大人微服下南乡,是有什么指教不成?”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顾谦摆了摆手,道:“你坐吧,我微服私访在先,你不知情在后,你有怨言也是应该的。”说着,请俞三礼在下首坐下,又对张永说道:“你和小九在门外守着,未得传唤,不得入内!”   “是!”张永应诺,转身出去了。   “顾大人,您深夜找俞某过来,是有什么要事吗?”俞三礼在经历过最初的震惊之后,理智慢慢回笼,明明进门前还没有什么异样,为什么张永一来,顾谦就忙着叫自己过来,连辛苦伪装的身份也舍弃不要了,直接就亮明了官身,这其中是出了什么变故不曾?   看出俞三礼的担忧,顾谦肃容道:“三当家猜得没错,本官已经接到消息,明日按察使大人的军队就将抵达清江县城,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什么?军队?”俞三礼噌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大人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既然要带兵平乱,为何还要微服下乡哄我们玩?你当我们南乡的乡民好欺负是不是?”   顾谦坐在原位,丝毫不惧俞三礼的怒容,听到俞三礼的质问,顾谦淡声道:“如果我同意武力平乱,我还会乔装打扮跑上几十里山路来南乡?本县堂堂朝廷命官,犯得着对你们这些升斗小民伏低做小?”   看着顾谦渐渐露出上位者的威严,俞三礼一怔,旋即道:“那顾大人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顾谦瞅着俞三礼,淡声道:“你先坐下,不要冲动。”   “大人,小的怎么可能不冲动?”俞三礼苦笑道:“这可是关系南乡若干乡民生死的大事,我死不足惜,但是南乡无辜的百姓可怎么办?”   “所以,我来了。”   “大人能拦住按察使大人的军队吗?”俞三礼狐疑道。   “不能。”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顾谦故作玄虚的模样再度触怒了俞三礼,他瞪着顾谦,大声道:“大人要是想不出办法来,还不如现在就回清江去,俞某人在此保证,绝不让属下伤大人一根寒毛。”   “这就是俞三当家的见识?”顾谦冷笑道:“按察使大人的军队就要到了,难道你要带着南乡乡民血战到底?以民勇对官兵,你觉得哪个胜算大?”   “那怎么办?难道就束手就擒坐以待毙?”   “三当家的文采不错。”顾谦夸赞道。   “大人!”俞三礼急了,这可不是说笑的时候。   “好吧,咱们说正事。”顾谦端正了一下面色,正色道:“当日你们在清江县城闹事,为什么烧了县衙却放走了汪知县?”   “烧县衙是北乡人干的,只是当时人多嘈杂,并没有切实的证据罢了。”   “那放走汪知县呢?”   “打杀朝廷命官可是砍头的罪名,哪个敢真的杀了他?”   “所以就放走了他?”   “对。”   “这么说你们心里是知道分寸的,并不想跟官府交恶?”   俞三礼见顾谦说中了他的心思,急忙点头道:“如果不是姓汪的太贪,逼得咱们没了活路,谁会跑到清江去闹事,又不是活腻了!”   “可是你不觉得奇怪吗?之前你们去闹事只是因为姓汪的政策不合理,按常理来说,只要他宣布告示作废就可以了,为什么会闹到无法收拾的地步?”顾谦提醒道。   “这……”   “还有,既然你说你们不是冲着造反去的,为什么要烧掉县衙的大门?你可知道擅自冲撞县衙当以造反罪论处?”   俞三礼的冷汗涔涔而下,见顾谦神色从容,似乎诸事都在他掌握之中一样,俞三礼心一横,扑通一声跪到顾谦跟前,沉声道:“请大人教我!”   “教你不敢当,只是不想你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丢了性命罢了。”顾谦看着他,淡声道:“你起来吧,我还有事要问你。”   “是。”俞三礼应声起来,肃立在顾谦一侧。   “你说烧县衙的事是北乡的人干的?”   “对。”   “没有凭据?”   “对。”   “那为什么北乡二当家的会被抓起来?”   “这……”俞三礼楞了一下,回想道:“当时场面大乱,他和我们大当家的在一起给大家喊话,几个陌生的官差来了之后,将他们两人请到茶楼说话,后来就没消息了。”   “这么说,他和你们大当家的关系很好?”   “之前不好,自从汪知县颁布新告示之后关系才缓和起来的。”   “他们两个被抓之后,你和北乡大当家有过往来吗?”   “写过信,但是没有见过面。”俞三礼想到白日的受辱事件心里还憋着气,他恨声道:“没想到姓段的这么不是东西!”   “所以,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顾谦轻笑一声,很快又敛了笑容,沉声道:“按察使的军队马上要开到清江,可是姓段的不仅不拉拢你,反而不择手段的作践你,你觉得他的依仗是什么?”    ☆、抽丝剥茧   听了顾谦的话,俞三礼整个人都懵了。   “大人,您是说他在故意挑事对付我们?”   “有这个可能。”顾谦点了点头,道:“在你的印象中,段广荣是个什么样的人?”   “豪爽仗义,不拘小节。”   “还有吗?”   俞三礼仔细回想了下,道:“我以前很少见他,都是跟北乡的二当家段成虎打交道,那位可不是善茬,经常出阴招坑我们。”   “段广荣和段成虎的关系怎么样?出事之后他有没有急着救人?”   “这……”俞三礼为难道:“没听说他们关系不好,但是偶尔也从南乡那边听到一些小道消息,不少人都说北乡大当家年事已高,将来北乡一定是二当家的天下。”   “那么段广荣甘心就此让贤吗?”顾谦追问道。   “这小的就不知道了。”俞三礼苦笑道:“多年来南乡和北乡都是敌对状态,他们两位当家的不合我们自然高兴,可是不管消息怎么传,段广荣都没有和段成虎争权的意思,久而久之,这事就没人提了。”   “这么说,二当家的被抓进去北乡应该群龙无首才对,毕竟大当家的不管事嘛。”顾谦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笑道:“可是从咱们对北乡的观察来看,那里可是戒备森严,人心未乱,你不觉得奇怪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俞三礼惊道:“您是说二当家的被抓,是段广荣的圈套?”   “这只是一种推测,毕竟按你之前的描述,段广荣不可能这么快就把局面收拾起来,可是咱们进入北乡之后,见到的情况可不像是失去了控制的样子。段广荣有可能是凭借着威望很快撑起了场面,可是他既然这么有能耐,为什么不想办法把二当家的救出来?”   “这么说,他是故意要致二当家于死地?” 俞三礼倒抽一口凉气,一个想法如闪电般袭上心头,“难道我们大当家被抓也是他设计的?”   “肯定的话我不敢说,但是咱们反向推论一下看看,如果段成虎死了谁得利?”   俞三礼不假思索道:“自然是段广荣。”   “如果南乡大当家的被抓进去,谁得益?”   俞三礼猛然瞠大眼睛:“我!”   “为什么是你,而不是姚二当家?”顾谦反问道。   俞三礼苦笑一声,道:“顾大人您不是早就看出来了吗?大当家出事后,南乡联合会里里外外都是我操持,姚二当家……”顿了一下,才低声道:“他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顾谦点了点头,道:“你倒是不谦虚,那我再问你,你和姚二当家的关系如何?”   俞三礼沉默了,半晌之后才吐出两个字:“还好。”   “回答的这么勉强,你们的真实关系不用猜我也知道,只要有心人挑拨一下,你们闹翻只在须臾之间吧?”   “不会的,我一直都很尊、敬、他。”   “你倒是懂得谦让,如果是姚喜旺被人挑拨要对付你呢?”顾谦不放过他,继续分析道:“你现在的情况和段成虎的情况何其相似,段广荣能对段成虎下手,难道姚喜旺不会对你下手?”   “姚喜旺没那本事。”俞三礼小声道。   “他是没本事,真正有本事的人多着呢!”顾谦冷笑道:“你和姚喜旺谁更好对付不是明摆着的事吗?只要把你撂倒了,区区姚喜旺算个什么东西?”   “您是说……”俞三礼年纪轻轻就坐上三当家的交椅可不是白给的,在顾谦抽丝剥茧般的分析之后,他很快就转过弯来。   “是段广荣?!幕后指使是段广荣?”俞三礼奔到顾谦跟前,恨声道:“段广荣早就把主意打到了我们南乡头上?他这是要干什么?除掉我,控制姚喜旺,然后吞并南乡吗?他哪里来的那么大胆子?”   “是啊,他哪里来的那么大胆子……”顾谦叹息了一声,徐徐站起身,走到了窗边。   窗外明月高悬,沁人的暗香飘进鼻端,如果不是身处险境,顾谦还真想对月高歌一曲,抒发一下穿到古代来的情怀。可是一想到如今的处境,别说唱歌了,能安然度过这一关别被人坑死就要高呼一声阿弥陀佛了。   “大人!”俞三礼可没有顾谦这样文艺的心情,见顾谦走到窗边,他赶忙跟了过来,焦急问道:“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不错,都知道用咱们了,看来俞三礼是把自己当成了自己人,顾谦满意点了点头,道:“他有底气,咱们也不差,只是你要下定决心才行。”   “大人请说。”   “大当家和段成虎既然被抓进去,恐怕要出来也很难了。”顾谦直视着他,淡声道:“更何况,火烧县衙攻击知县本就是造反的罪过,这件事必须有人兜下来。”   “您是说……”俞三礼目呲欲裂,“要让我做这背信弃义的小人,小的做不到!”   “那你去救啊!搭上自己,搭上南乡的基业,成全了段广荣的阴谋。”   “大人!大当家对我有恩!”   “所以,你可以选择替他去死。”顾谦冷冷说道:“现在大当家的被关在哪里都未可知,你一个手无寸铁的青壮想要凭一己之力去劫牢,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可是……”   “现在救大当家要紧,还是破坏段广荣的阴谋要紧?”   俞三礼脸上神色变幻,半晌后,才低下头,悲愤道:“是我无能。”   “破不了段广荣布下的局你才是真无能。”   “可是等军队一到,段广荣也好,我们也好,不都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了吗?”俞三礼垂下了头,沮丧道:“既然都是个死,还管他什么阴谋诡计!”   “混账!”顾谦啪一拍桌子,怒道:“枉我还觉得你是个人物,没想到就这么点见识!算本官识错了人,你走吧!”   “大人,你有办法?”俞三礼眼前一亮,道:“求大人救救南乡的百姓吧!俞三礼给您磕头了!”说着,直挺挺地往下跪去。   顾谦冷哼一声,讽刺道:“本官救不了你。”   “大人,求大人给小的指条明路。”   一直到俞三礼跪在地上求了又求,又许诺了无数好处之后,顾谦才冷着脸说道:“看你还算心诚,本官就指点你一条活路。”   “老爷,咱们到了舀水村了。”天刚刚亮,嗒嗒的马蹄声就打破了清晨的宁静,骑在马上的自然是顾谦一行人。   “老爷,要不要下来歇歇脚?”张永勒住马,狗腿道。   “不了,一定要在城门开启时赶回县城。”顾谦脚磕马腹,手扬缰绳,喝道:“驾!”   “驾!”   “驾!”   见顾谦一副着急赶路的模样,张永和顾小九也不敢耽搁,夹紧马腹,追着顾谦朝前奔去。   “老爷,按察使大人的军队到清江也是下午了,您不用这么着急。”张永迎着风,大声说道。   “闭嘴!”顾谦瞪了他一眼,继续埋头赶路。   他不是不明白张永的好意,只是这件事远没有这么简单,昨晚他跟俞三礼的对话,一半是实话,一半是忽悠,因为他已经察觉到段广荣在这件事上并不像表面上这么简单,至少直到现在,顾谦都没能找出段广荣背后的依仗。   火烧县衙,攻击知县,得罪南乡的当家,段广荣这么做与其说是要借机掌权,不如说是在自寻死路,可是他为什么这么做?在需要和南乡共同面对官府的时候,他竟然选择了当面打俞三礼的脸,他疯了不成?   顾谦不停地思索,想要捋出那根线头。   官府,南乡和北乡。   官府,南乡,北乡。北乡得罪了南乡。   那么剩下的组合是什么?顾谦突然惊醒,如果组合有变化,那现在的局势已经变成了:官府和北乡联手,南乡孤军奋战。   因为北乡不可能独立对抗官府,他必定是有所依仗或者是找到了新的同盟。可是这背后的影子真的是官府吗?为什么他这个知县大老爷对此毫不知情?   顾谦越想越心惊,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来到了清江县城。   看到徐徐打开的大门,顾谦仿佛看到了一张噬人的大口,正在对着他发出狰狞的笑。    ☆、顾大人怒了   “老爷,您回来了!”顾谦刚到县衙门口,就看到了候在门口的顾安,他下了马,将缰绳丢给后面的顾小九,在顾安的迎候下进了门。   “家里这两天还好吧?”顾谦的面容中带了一丝疲惫,连夜分析情况,又对俞三礼面授机宜之后,他马不停蹄地赶回了清江,此刻,他虽然又累又饿,但是对局势的担忧却不容他有丝毫的懈怠。   是以,顾谦虽然累,但是一双眼眸却清亮慑人,整个人也充满了斗志。   “有泰爷盯着,还好。”顾安看出他的疲惫,心疼道:“老爷,在乡下受苦了吧?”   “这算什么?”顾谦抹了把脸,道:“你去弄点吃的,给小九和张永送一份过去。”   “我知道了。”顾安将他引到了二堂后面的签押房,又给他送上了热茶,这才轻手轻脚地下去了。   “老爷,您回来了?”顾泰就住在东侧的厢房,听到声响,马上就赶了过来。   “家里的情况怎么样?”顾谦喝了口热茶,波澜不惊道。   “姓马的还算消停,”顾泰在顾谦的下首坐下,看了看外面,小声道:“刘典史好像和外面有些来往。”   “哦?”顾谦眉头一挑,道:“知道和他来往的都是些什么人吗?”   “我找了几个当地的混混儿跟踪过他,但是三回也只成功的跟踪过一回。”顾泰皱眉道:“姓刘的警惕性很高,好像在顾忌什么。”   顾谦想到那个圆脸带笑的刘典史,眼睛微微眯起,如果刘典史有秘密,那么他到底在隐瞒什么?谁会是刘典史的联络人呢?   “他到底去了什么地方?和谁接头?”   “他去了南街的冯玉春家。”   “冯玉春是谁?”顾谦皱眉道。   “是……”顾泰顿了一下,才低声道:“南街的一个粉头。”   “他怎么敢去?”典史好歹也算是个官,明目张胆的逛妓院不是落人口实吗?   “是私窑,”顾泰见怪不怪道:“这种事也没人往外说。”   “那他都和谁接触了?”   “混子们回来报说,当天从冯玉春家出来的,不仅有刘典史,还有日昌票号的大掌柜,另外还有两个人,混子们却是不认识的。”   “还有别的消息吗?”顾谦皱眉道:“日昌的大掌柜以前和刘典史关系如何?那两个人是什么来路?本地人还是外地人?”   “我听说刘典史和日昌的掌柜交情不错,但是那两个人的身份混子们无法确定,但是外地人的可能性最大。”   “为什么?”   “因为他们交谈时用的是兴化府话。”顾泰解释道:“老爷也知道,清江话口音重,外地人不一定能听懂,所以外地人来清江,大家都尽量讲兴化府话。”   顾谦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   两个人正说着话,顾安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顾谦早就饿了,见顾安送上了吃的,也不避忌,急忙洗了手脸,招呼顾泰边吃边说。   “知府大人没给签发公文,你是怎么知道按察使大人要来清江的?”顾谦咬了口烧饼,疑惑道。   “老爷走前交代了,让我严密监视县衙内外的动静,再说知府大人不是不给下公文,而是让送信的公差住进了驿站,等按察使的军队进城前再发给咱们。偏巧小的去驿站巡查,这才阴差阳错地知道了按察使大人即将率兵平乱的消息。”   “军队进城前再通知我?”顾谦啪一摔筷子,怒道:“姓萧的这是拿我当猴耍呢?”   “老爷息怒。”顾泰急忙站了起来,劝道:“萧大人是您的顶头上司,就算知道他暗算您,您又能怎么样呢?”难道还去巡抚衙门告状不成?顾泰无奈地看着顾谦,眼里写满悲哀。   顾谦双眼圆瞪,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手指扒着桌沿要生生掰下一块桌板。但是暴怒之后,他却不得不面对现实。是啊,萧知府是他的顶头上司,上司摆明了看你不顺眼,你能怎么办?投诉吗?找谁投?谁会为了一个知县去得罪一个知府?   这笔账,有点脑子的就能算明白。   所以,这场战役,顾谦没有后援,只能自己打。   “萧知府为何如此针对我?”顾谦冷静下来,重新坐回桌边,拾起筷子继续吃饭。   看到顾谦这么快就恢复了平静,顾泰暗暗佩服,真不愧是族中三代最优秀的人物,凭这份处变不惊就能看出顾谦未来前途无量。   顾泰压下心里的小激动,思忖道:“我听说萧知府是庆熙二十二年的进士,那一届的考官……”他停顿了一下,压低声音说道:“可是严首辅。”   我了个去,原来是严恪的门生,怪不得看自己不顺眼到连官场规矩都不顾了!顾谦捏紧了筷子,半晌后,面无表情地将烧饼泡进了豆腐脑汤里,缓声道:“他这是特意针对我了?”   “有可能。”   “哼,公文最后一天下达,是想打本官一个措手不及吧。”听说按察使带了千数人的军队,如果不提前通知,凭清江驿一个小小的驿站,怎么可能做好接待工作?到时候接待工作出了疏漏,惹按察使大人不快,他顾谦就算不丢官,也会被按察使大人厌弃。   等按察使大人回了福州,在巡抚大人面前稍微抱怨几句,顾大人还有前途可言?一想到这些,顾谦就恨得牙根痒痒,特么的萧玉卿你给老子等着,不把你干翻,老子就不姓顾!   心气不顺地吃了一顿早餐,顾谦又跑了一趟驿站,亲自检查了驿站的准备工作,在把驿丞和驿卒训得狗血淋头之后,顾谦总算是顺了气,回到县衙,让顾安烧了锅热水,好好地洗了个澡。   “老爷,按察使大人到了城外五十里的象头山了。”顾谦迷迷糊糊中,听到了顾安的叫唤。   他睁开眼,有些茫然地看着青色的床帐,原来是睡着了么?搓了搓脸,这场觉睡得真他娘的舒服!   “顾安!”顾谦一跃而起,大声喊道。   “老爷!”顾安麻利地撩起帐子,躬身上前。   “更衣!准备迎接按察使大人!”   换好了衣服,点齐了差役,顾谦带着众人快马奔出了清江县城。一路疾驰,一直奔到了距离城郭三十里的望江亭,顾谦才勒住了马头。   “吁……”停住马,顾小九抢先跳下马,为他拉住了缰绳。   顾谦下了马,打眼望去,只见一座八角凉亭坐落在离象头山不远的山坡上,登上山坡,能远远望见流经清江县城北侧的福清江。   “请大人稍坐。”顾安也跟了过来,见顾谦四处打量,不由得上前一步,劝他歇息片刻。   “不坐了,”顾谦摆了摆手,道:“按察使大人马上就到了,吩咐下去,把仪仗打起来。”   “是。”顾安应声下去,很快差役们就排好了队,打起了诸如肃静、回避之类的牌子。   顾谦本就出来的晚,几乎是刚刚列队,不远处就传来了滚滚烟尘,他眯眼望去,只见一队打着旌旗的队伍,踏着嗒嗒的马蹄声,朝他们飞驰过来。顾谦心知这是按察使大人到了,急忙整肃衣冠,满面恭敬地候在了道旁。   “前方所立何人!”一个先锋官纵马来到清江县的迎接队伍前,厉声喝问。   “下官乃清江县知县顾谦,率清江衙众在此迎候臬台大人。”顾谦仰着头,脸上带着巴结的笑容。   先锋官轻哼一声,显然一路上像顾谦这样的官员他见多了,只见他倨傲地拱了拱手道:“原来是顾大人,请大人稍候,某这就禀报臬台大人。”   “有劳。”   顾谦一介知县,哪里有和按察使大人套近乎的资格,经过通报后,顾谦只匆匆过去问了个安,就被按察使周大人打发去前面领路,有事到驿站再说。   因为太过匆忙,顾谦只来得及认清了按察使周运泰的模样,至于他的随从,顾谦还没有机会认识,所以他也忽略了站在周运泰旁边,身穿便装默默打量他的兴化知府萧玉卿。   说起来像顾谦这样不认识顶头上司的县官简直就是逆天的存在,可是因为萧玉卿不穿官服,之前又避而不见,顾谦不认识他也是情有可原的。可惜,他这样的行径落在他人眼里,可就是大不敬了。   “见了上官竟然不行礼,真是胆大包天!”周运泰看着顾谦退下,不满地讽道。   “可能是初次见到臬台大人,太过紧张了吧。”萧玉卿微笑着为他辩解。   “望舟还是这样心善,对于目中无人的下属,该敲打的还是要敲打的。”周运泰皱了皱眉,道:“你这老好人的性格要改。”   “是,下官谨遵臬台大人教诲。”萧玉卿低下头,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见他仍然是这副不温不火的老好人性格,周臬台摇了摇头,道:“行了,咱们上路吧!”   顾谦在前面领路,一路将周臬台等人领到了清江县城根儿,他还要带队往里走,却被先前报信的先锋官拦住了,“顾大人,请等一下。”   “于大人,有何吩咐?”顾谦调转马头,客气地问道。这位先锋官可是卫所的百户,所以顾谦也不敢怠慢。   “臬台大人有令,令诸军驻扎城外休整,不得入城扰民。”   “可是下官已经在县衙和驿站都安排好了,时序已经入秋,让兄弟们在野外露宿恐怕会伤身啊!”顾谦为难道。   于百户听了这话,只觉得身体被一股暖流熨了一遍,愈发地看顾谦顺眼起来。景朝立国已有百三十年,因久无战事,武将的地位愈发底下,论级别他是比顾谦高,可是论地位,他绝不是科班出身的顾谦的对手。   现在这个情况就是,明明领兵平乱是武将的活儿,可是他们却偏偏要听从文官的指挥。于百户每次想到这些都觉得憋屈,更别提一路上处处要看文官的脸色行事了。   对顾谦印象好,是因为顾谦并没有自持身份就看低他,从始至终都很尊重他,更何况听说顾谦已经为兄弟们在驿站安排了住宿和饭食,于百户心里如何能不喜?毕竟按臬台大人的安排,今晚他们都得在野树林子里过夜了。   “顾大人一番好意某心领了,可是臬台大人那里……”   “于大人不必为难,下官这就找臬台大人斡旋此事。”顾谦对于百户笑笑,拨转马头朝着中军行去。   于百户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直念阿弥陀佛,顾大人啊,今晚兄弟们的福利就看你的了!   顾谦没有辜负于百户的期望,他去见了周臬台之后,只用了一句话就让这倔强的老头改变了主意。   “老夫不是下令全军驻扎城外了吗?”周臬台不满道:“你还过来干什么?”   顾谦向周运泰行了个礼,用非常惋惜的语气对周臬台说道:“禀大人,下官已经令驿站为官兵们搭建了草房,准备了饭食,现在草房已经搭成,饭食也已经做熟了,如果不住、不吃,这一千多人的份例可就白白浪费了。”   “你怎么手脚这么快?”老头吹胡子瞪眼。   顾谦满脸委屈:“臬台大人不辞辛苦从福州带兵来清江平乱,下官诸事无能,但是照管卫所弟兄们的伙食还是能做到的。”   “无能你还有理了?”   “下官惶恐。”顾谦赶忙下马请罪。   “哼!这次先饶了你,不过下不为例!”   “是,下官谨记臬台大人教诲。”   周臬台瞪了他一眼,转头对在不远处等消息的于百户喝道:“传我命令!全军列队入城!”    ☆、和气的知府大人   清江县城的百姓们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看到一队队士兵昂首挺胸步入了清江城。   “咱们清江怎么来了这么多军爷啊?”看热闹的人群中不时地发出这样的疑问。   “王二虎,你知道是咋回事吗?”   “我又不当兵,我咋知道。”   “你哥不是在衙门当差吗?”有人疑惑道。   “人家那是公事,咋能随便告诉我?”   “也对啊!”路人甲点了点头,神秘兮兮地向围观的众人说道:“你们知道这群军爷是来干什么的吗?”   “不知道。”   “张大,你知道吗?”   “我可不知道,”名叫张大的汉子老实地摇了摇头,傻呵呵笑道:“反正不干我的事。”   “好你个张大,看着老实其实内里最是奸猾,我猜啊,没准这些当兵的是路过清江,吃顿饱饭睡个觉就走了。”有人得意洋洋地推测道。   “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路过?咱们清江离兴化府远着呢,只有咱们去兴化府绕路的份,几时见外人从咱们这里路过了?难道从这里入海去见龙王吗?”   人群中发出一阵哄笑:“可不是嘛,咱们这儿往东就是大海,哪里有路可走?”   “那你们说这些军爷是来干吗的?”那人不服气道。   “都别吵了,依老夫拙见,这些人应该是为了烧县衙的事来的。”人群中,一个身穿葛衣的老者跺了跺手中的拐杖,沉声道:“大家也别闲着了,家里有在南乡和北乡做亲的人家,赶紧着去报个信儿,让他们躲着点。”   “是啊!徐老爹说的对!”有人懊恼地拍了拍脑袋,迭声道:“哎呀呀,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对呀,我二叔父就在北乡呢,上次北乡闹事我还看见他了呢,不行不行,我得赶紧去给他报个信!”   “我也去我也去!”   人群一哄而散,都紧忙着收拾东西准备下乡报信,可是不待他们有所行动,城门口就贴出了告示,今天城门提前关闭,无关人等一律不准出城。   “这算怎么回事?”见城门缓缓关闭,好多人都急得直跳脚,“我是东乡人啊,天黑前赶不到家,我家的鸡就要被黄鼠狼叼走了!”   “是啊,我的牛还在外面呢!”   “我家还有瞎眼的老娘呢!这可咋办?”   是啊,咋办?不管人们怎么闹,大门依然无情地关闭了,一群人去找守城的官兵理论,没想到却被守城门的小官厉声呵斥了几句,不听劝还闹,那好,直接抓过来打军棍,听着啪啪地棍棒敲到屁股上的闷响,所有的人都老实了。鸡丢了不要紧,老娘饿一顿不要紧,命丢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当下,很多人怨声载道地各自去寻下处,也有几个人远远地看着这一幕,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徐老,怎么办?”一个容长脸的中年汉子低声问道。   手拿拐杖的葛衣老人看着不远处吆五喝六的城门官,睿智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深思,看中年男子焦急的面色,徐老笑了,“不急,不过是比预定的时间提前了两天而已,大当家应该有所准备。”   见中年汉子还在不停地冒汗,徐老摇了摇头,道:“要是不放心,你就去找刘大头问问清楚。”   “现在?”汉子看了看天色,还没有黑透。   “现在就去吧,人荒马乱的,正好不招人注意。”老者看了看四散的人群,稍加思索就改变了主意,“这样,你别亲自去,让二春去。”说着,把跟在他们后面的一个年轻后生叫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后生会意,转身就奔去了县衙。   “刘大头没见过二春,他肯见吗?”中年汉子狐疑道。   “大军都开进了城,那位也来了,刘大头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哪里可能不见?”   “那就好那就好,”汉子松了口气,道:“大当家那边……”   “放心,只要刘大头跟上面通了气,大当家的自然无恙。”   汉子这才放了心,他看着一副淡定神色的老者,满面佩服地说道:“幸亏这次有徐老坐镇,不然我可就抓瞎了。”   徐老笑了笑,谦虚地摆摆手,道:“不说那些,咱们也回去准备吧。”   中年汉子上前搀住他,谄媚道:“我听徐老的。”   城门前的这一幕像是江河里的一朵小浪花,很快就淹没在了平静的水流下面。就在北乡信众急着给大当家报信的时候,顾知县正在驿站里当孙子。   是的,顾大人现在就是个孙子,已经不用装了。   安排好了众多士兵的饭食,又给于百户敬了酒,顾谦几乎是一路小跑地来到了臬台大人的住处,问明了臬台大人正在跟知府大人参将大人用晚餐之后,顾谦提着声气领着顾安来到了餐厅外面,掀开盖子看了看顾安托盘里的菜品,顾谦满意地点了点头,扬起笑容,非常自来熟道:“臬台大人可吃好了?下官为大人送来了清江的特色菜品红烧鱼尾。”   “顾大人,三个人九个菜,你觉得我们能吃得完?”周运泰放下筷子,不悦道。   “大人难得来清江一次,总要让下官尽尽地主之谊,更何况,清江人宴客向来讲究十全十美,”说着,不顾老头锐利地眼神,亲自将红烧鱼尾端到了周运泰面前,“大人请用。”   “我不吃!”周大人也是有脾气的。   “可是烧鱼尾这道菜取自鲤鱼跃龙门之意,您不用的话,这个宴席就无法收尾啊!”顾谦站在桌边,满脸为难。   官场上混的,哪个不想图个高升的吉利话?更何况烧尾宴自唐代就开始流行,顾谦这桌酒并不是通俗意义上的烧尾宴,但是这红烧鱼尾却实实在在给了人想头。你周大人不想要这好彩头,难道萧知府和李参将也不想吗?   顾谦现在已经知道了坐在左侧的美髯中年人就是他的顶头上司萧玉卿,偷眼望去,萧玉卿还是那副典型的老好人笑容,见周运泰不悦,他笑着为顾谦开脱道:“臬台大人,顾知县也是好意,只是一片鱼尾,臬台大人就当给望舟一个薄面吧!”   “这……”周运泰知道萧玉卿的性格,也不好不给他面子,他叹了口气,无奈地拿起筷子,一边夹起鱼尾一边道:“你啊,该管教的时候是绝不能放松的。”   “下官知错。”   一顿饭平平顺顺地吃完了,大人们吃着顾知县看着,大人们撤了席,顾知县还得张罗着给大人们送上香茗。   等周运泰品茶的功夫,顾知县才匆匆地往嘴里塞了一碗面,就这还是顾安心疼他,特意给他留的。吃着都坨成糊的面条,顾知县在心里暗暗发誓,有朝一日老子发达了,也让你们吃吃这糊面条的滋味。   只是现在他官小言轻,还不到他发威的时候。顾知县吃完了面条,痛快地抹了抹嘴,随即又很不痛快地进了臬台大人的议事房。   “慎之来了。”萧知府看见他进来,和颜悦色道:“我们正在研究平治乱民的方案,正好也听听你的看法。”   “下官初来清江,还不熟悉政务,哪里有什么看法。”   “是吗?”周运泰瞅着他,愈发看不惯他的怠惰模样,“南乡和北乡都有乱民,可是却一南一北,老夫这次带的兵力有限,只能先攻打一乡,你说说看,是先打南乡还是先打北乡?”    ☆、继续装孙子   周运泰这句话,可把顾谦给问住了。   怎么回答?直接建言让周运泰带兵去打北乡?以他的观察,那个和颜悦色的萧知府虽然面上对他多有维护,但是他心里怎么想的谁能知晓?以他严恪门人的身份,他就没有立场对自己好。   所以,他就算想死了让周运泰带兵去打北乡,此刻也不能把心思暴露出来。顾谦一副抓耳挠腮的模样,心里却在飞速运转,怎么才能不动声色地把靶子引到北乡那边呢?   “顾知县,”周运泰见他支支吾吾的一副为难样,眉头皱起,催促道:“老夫问你话呢!”   “这……”顾谦挠了挠头,尴尬道:“下官刚到清江,这两天光忙着修理县衙了,还没顾上去调查南乡和北乡的案子。”   “什么?”周运泰一拍桌子,怒道:“布政使司临危受命,令你走到半路就从县丞升到了知县,你到任后不思感念上司的信任竭力办案,反而去修这劳什子的县衙,顾谦,你可知罪!”   臬台大人发怒,顾谦自然不敢强辩,他一咬牙,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顾谦知罪,请臬台大人息怒。”   “顾知县纵使有错,但也错不至此。”老好人萧玉卿带着一抹忧色对周运泰说道:“如果革了顾谦的职务,恐清江无主,刚刚稳定下来的局面又会乱起来,所以还请臬台大人三思啊!”   “是啊,大人,发兵在即,最怕后方不稳。”李参将看看这屋里的场面,又看看顾谦眼巴巴瞅着自己的小眼神,不得不摸摸鼻子,朗声劝道:“如今局势不明,尚需顾知县在清江筹备军需,依末将看,不如就让顾知县戴罪立功吧!”   戴罪立功?特么的老子犯了什么罪了?顾谦低着头,嘴角狠劲地抽了抽。不过他在底下犯狠是没用的,关键还得看周老头的态度。   “臬台大人……”顾谦抬起头,悲催地小眼神可怜巴巴地瞅着周按察使。   “臬台大人。”萧玉卿帮着求情,态度不可谓不悲天悯人。   “臬台大人!”李参将粗嗓门一喊,彻底体现了一个武夫的不拘小节。   周运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终板着脸一甩袖子,斥道:“说跪就跪,把读书人的体面都丢光了!还不快起来。”   “谢臬台大人。”顾谦作感激涕零状,麻利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周运泰哼道:“要不是有萧知府和李参将求情,我非治你个懈怠之罪,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如果做不好军队的后勤工作……”   “请臬台大人放心,下官一定尽心尽力,让李参将的部队乘兴而来,满意而去。”顾谦满脸赔笑,一张嘴就满口市井之气,全然没有当朝探花郎的风采。周运泰嫌弃地撇了撇嘴道:“这是平乱,不是游玩观光,你站到一边去!”   “是。”顾谦垂目,抄着手站到了一旁。   见他老实了,周运泰又对萧玉卿说道:“顾知县初来不谙案情,这可如何是好?”   萧玉卿沉吟片刻,道:“当初惹出乱子的汪知县目前在省城待罪,熟知案情及北乡南乡情况的恐怕只剩下县衙内的佐贰了,依下官愚见,不如把这两人招来问话?”   周运泰点头道:“好,就依望舟的意思办吧。”   很快,清江县的主簿马有良和典史刘天秀就来到了按察使的下处。   马主簿一听是按察使大人召见,吓得腿都软了,他哆嗦着对刘典史说道:“刘兄弟,不知臬台大人召我二人何事啊?”   刘典史的圆脸上现出一抹亮光,不过当着马主簿的面他还是将兴奋掩盖了下去,见马主簿紧张的话都说不圆满了,他也跟着叹气道:“我也不知道,一切等见了臬台大人自有定论。”   马主簿见他双眼晶亮,说话也比平时斯文,遂道:“老哥我虚长几岁,脑子跟不上,一会儿就靠兄弟你了。”   “老哥说哪里话,同衙共事十几载,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刘典史微微一笑,道:“我会尽力帮你的,老哥且放宽心。”   谈了几句话,马主簿就从最初的惶恐中慢慢冷静下来,看到刘典史谦虚中带着兴奋的神色,心里冷冷一笑,也不多说,与刘典史一前一后进了屋,倒头便拜。   “起来吧。”周运泰摆了摆手,道:“夤夜招你二人至此,实是有要事相商,不知二位对讨伐南乡北乡之事有何看法?”   马主簿和刘典史对视一眼,心说原来是为了商讨这个啊!马主簿本想在按察使大人面前露个脸,但是还没张嘴就看到了刘典史已经上前一步,准备发言。马主簿低下头,嘴角轻轻一撇,随即不着痕迹地退到了墙边。   墙边,站着同样抄手当壁草的顾知县,两个人打了个眼色,倒有了几分惺惺相惜的意思。   “臬台大人,卑职是土生土长的清江人,今日斗胆为诸位大人讲解一下南乡北乡的形势。”刘典史大着胆子说完这句话,见按察使大人并没有因为自己逾矩而面露不悦,转头再看萧知府,萧知府带着一贯的笑容鼓励地看着他,刘典史心里有了谱,语气愈发激昂起来。   “如大人所见,南乡北乡的暴民为了一己之私火烧县衙棒打知县,把一个繁华清平的清江城折腾的不成样子,卑职当日护送汪知县离衙之后,又被暴民们追捕,最后不得不跳入福清江才算躲过了一劫。”刘典史说到这里,情绪激动,眼含热泪,“卑职等人被暴民们围攻,早就想着一血当日之耻,可惜人微势单实在不能于南乡北乡的暴民抗衡,现下,卑职终于盼来了臬台大人的军队,卑职实在是,实在是……”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好了,你的心情本官能理解,还是先说一下怎么平乱吧。”   “是。”刘典史抹了抹眼泪,继续说道:“卑职听说臬台大人带了上千的官兵来平乱,人数虽然不少,但是依卑职之见,分兵攻击南乡和北乡这些兵力还是略显不足。”   “哦?”周运泰挑起了眉毛,颇有意味道:“那该怎么办?”   “这……”刘典史停顿了一下,眼珠不安分地转了转,看了看周臬台,又看了看萧知府,在看到萧知府肯定的眼神后,才嗫嚅道:“卑职觉得,不如分而击之。”   “你没吃饭吗?”周运泰不悦道:“大声说。”   被周运泰一吓,刘典史马上大声道:“卑职觉得不如分而击之!”   “好!”周运泰击掌赞道:“跟老夫想到一块儿去了,那你说,先攻击哪里?”   “南乡!”刘典史不假思索道:“南乡的三当家俞三礼为人暴戾横霸乡里,当初火烧县衙就是他在背后煽火撺动,更何况他还掳了县衙的两个书办当人质,现下也不知道是生是死。”说到这里,刘典史的声音中掺入了一丝悲凉,“以俞三礼的脾气,恐怕那二人已经是凶多吉少了……”   就在众人怒火中带着唏嘘的时候,一道不合时宜地声音从墙边响起:“刘典史,你说的人是李斌和李诚吗?”   刘典史一怔,回头见是顾谦在与自己说话。心说难道是大老爷嫌自己夺了他的风头?可是他自己无能也不能怪自己在臬台大人面前露脸嘛,刘典史心中暗笑,面上却恭恭敬敬道:“回大老爷的话,正是此二人。”   “他们被俞三礼掳去当人质了?”顾谦又问道。   “正是,当日我亲眼所见。”   “你确定?”   “我确定。”   “那就奇怪了,”顾谦不解道:“中午我还在衙门里见到他俩了呢!”    ☆、哪里出了岔子?   “大人,您见到的是李斌和李诚?”刘典史不敢置信道:“他们还在俞三礼的手里呢!”   “我堂堂正堂知县,骗你干吗?”顾谦不悦道:“你要是不信的话,把他们叫来看看不就行了?”   刘典史懵了,李斌和李诚被俞三礼放了?他怎么不知道?要知道李斌和李诚可是他刑房的手下,怎么可能回县衙却不跟自己说一声呢?   “来人,传李斌和李诚!”见两个人在这里掰扯不清,周运泰冲马主簿说道:“你是这里的主簿,应该认识这两个人吧?”   “小的认识。”马主簿巴不得看刘典史倒霉,赶忙应声去了。没多一会儿,领着两个年轻的后生来了,却不是李斌和李诚?刘典史当时就傻了,他看着明显比之前白胖的两人,口不择言道:“你们怎么回来了?”   “回四老爷的话,南乡的俞大当家说他们当日到县衙理论本就是对官府不敬,当时头脑一热将我兄弟二人带了回去,可是思及小人家有父母妻儿,又是遭受了池鱼之殃,他不想再错上加错,遂将我兄弟二人放了回来。”   灯火之下,两个人面色红润,中气十足,可不像遭受了虐待的样子。周运泰锐利地眸子在两人身上扫来扫去,但见两人眉目恭敬,却并不心虚。   “那你们回来后为什么不禀告于我?”刘典史跳着脚说道。   “我们……”兄弟俩对视一眼,心说咱们也是刚刚被放回来啊,再说俞三当家的说了,如果要跟姓刘的沆瀣一气,可保不齐会跟他们翻后账。为了家儿老小考虑,两个人同时选择了沉默。   “说话啊!”   “这……”哥哥李斌面带难色,看着急眉赤脸的刘典史,小声嗫嚅道:“我们回来时是晚上,进了衙门也想找您,但是您没在。”   “那你们不会去家里找我?”刘典史怒道:“难道你们连我家门冲哪儿开都忘了?”   “没忘,我们去了。”李斌心虚地说道:“可是当晚您不在家。”   “不可能!”   “真的,邻居说您去了冯玉春家。”   “放你娘的屁!老子怎么可能去逛窑子!”刘典史被手下扒了面皮,怒不可遏,抡起手掌就要扇李斌的大耳刮子。   “四老爷饶命!我们真的去找过您,可是当日冯家锁了门说您睡了我们才又返回的县衙!”李斌抱头呼道:“回到县衙后我们见到了大老爷,大老爷怜我们辛苦,给我们放了假在家歇息。”   “我让你胡说!”刘典史还要抡拳头,却被顾谦厉声喝住:“刘天秀,你住手!当日是我给李斌和李诚放的假,你有什么意见不成?”   刘典史停住手,先看了萧知府一眼,只见萧知府面色如水,情绪未有丝毫波动。他心中一惊,再转头向顾谦看去,只见顾知县怒气上涌,圆睁着眼睛狠命瞪着自己。是了,自己只是县衙的佐贰,就算心中有气,也不能越过正堂大老爷去。   现在,自己明显的逾矩了。   “顾知县,这就是你的本事?”周运泰冷冷一笑道:“连个典史都弹压不住,枉你身上穿的这身七品官服!”   “下官知错。”顾谦收敛了怒气,弯腰认错。   “哼!”周运泰冷哼一声,对刘典史说道:“你且退下,好好反省。”   “是。”刘典史自知把事情搞砸了,不敢强辩,灰溜溜地退到了墙边。   “你们上前来,本官有话要问。”   “是。”李斌和李诚对视一眼,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你们确实被俞三礼抓走过?”   李斌和李诚跪下,诚惶诚恐道:“臬台大人明鉴,当日南乡北乡暴民冲撞县衙,我兄弟二人因反应不及被暴民掳走,这件事县衙当差及街上诸人都是亲眼所见,刘典史和马主簿也可以证明。”   周运泰环视一周,最后对着马主簿问道:“他们说的是真的?”   马主簿上前一步,壮着胆子大声道:“回大人的话,千真万确。”   “那俞三礼怎么会主动放你们回来?”周运泰眉头紧皱,炯炯有神的双眼死死地盯住了李斌兄弟,“是不是收了什么好处,来给南乡当内奸?”   “这可从何说起啊!”李斌和李诚连声喊冤,“就是给小的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跟乱民同流合污啊!小的们本已做好了杀身成仁的准备,却不想突然之间就被放了回来,根由如何,小的们也不清楚啊!”   “那你们是几时回衙的?”   “是前天晚上。”   “有何人作证?”   “有大老爷和门房为证。”   “前天送你们回来……”周运泰沉吟了一下,道:“算他俞三礼识相,既然南乡当家的肯主动放人,说明此人还不算无可救药。”说到这里,他冷冷地扫了刘典史一眼,刘典史一哆嗦,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墙缝里。   “既如此,明日大军先向北乡进发,围剿段广荣!”   “是!”李参将应声而起,整张脸散发出兴奋的光彩。   顾谦听到周运泰的命令,心里偷偷松了口气,不管如何,这出反间计是奏效了,只要将大军先引到北乡,计划就成功了一半。至于今后的发展,就要看俞三礼能不能依他的命令行事了。   有人欢喜有人愁,顾谦心里的石头放下了,刘典史却急眼了,他和北乡段广荣的关系可不一般,之前也打着保票说要保他平安,眼看大军明日即将开赴北乡平乱,万一段广荣自乱阵脚和官兵起了冲突,这事就没法收场了!   他急得直跳脚,不停地往萧知府那边看。可是萧知府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不理他。眼看着顾谦等人依次告别,刘典史无法,叹了口气,灰溜溜地出去了。   “大人,明日大军即将开赴北乡,这可如何是好?”萧知府下处的厢房里,悄悄走进来一个便装男子,打眼一看,不是典史刘天秀是谁?   “稍安勿躁,”萧知府坐在榻上,端着一碗参茶轻轻地撇着浮沫,“段广荣没有你想的那么沉不住气。”   “可是……”   “你给北乡送信了吗?”萧知府看看天色,刚过子时,此时去北乡还来得及。   “小的今日见过北乡的联络人,已经告知了大军压境的消息,不过臬台大人决定先打北乡的消息还没送出去。”   “那就马上去送,让段广荣沉住气,不要跟官兵起冲突。”萧知府面沉如水道:“只要他做出投诚的姿态,本官自然能保他周全。”   “是!”刘典史心中大定,赶忙出去找人送信去了。   第二天,,李参将手持周臬台的将令,点齐了兵马,又做了一番动员之后,带着军队向北乡进发。   北乡位于清江县城东北方向,山势险峻,崎岖难行,一行人走的是怨声载道叫苦连天。行到半路,很多士兵就不干了,吵着闹着要休息,李参将看了看天色,发现离北乡还有十几里地,而且比预计时间提前了两刻钟,见士兵情绪较大,遂下令原地休整。   他们自恃是官兵,人多势众,也不看地形,就依着山路停了下来。李参将去了前面和周臬台说话,士兵们则靠着山壁嘻嘻哈哈的聊天。   “大人,这里距离北乡还有十几里,却没有任何人防守,看来姓段的看到大军压境,也怕了,没准儿也和南乡一样,等大军一到就束手就擒呢!”李参将笑着对周运泰说道。   “嗯,你说的也有道理。”周运泰看着葳蕤的山色,满意地笑了。“吩咐儿郎们,打起精神,到了北乡辨明情况再休息不迟!”   “是,末将听命!”   李参将志得意满地站在高处,正要吆喝士兵们起身行军,却看到山壁上突然竖起了一面大旗,还不待他反应过来,就见西瓜大小的石块泼天而落。   “啊!”   “救——命——”   士兵们登时大乱,有被当场砸死的,有因为紧张自己跑下山崖的,还有的脑袋开花似无头苍蝇乱撞的。一时间溅血声,叫嚷声,痛呼声不绝于耳,成编制的队伍也散开了花。   “都别乱动!原地趴下!”李参将急得青筋直蹦,扯开嗓门大声喝道。   可是乱糟糟的队伍哪里听他的指挥,士兵们都忙着逃命呢!   “千夫长,带着几个人上山,给我追!”   “是!”   千夫长稳住阵脚,亲自点了几名好手,准备上山追击,可是就在他们拉开绳索准备攀登之时,那泼天的石头雨突然停了。   众人面面相觑,摸摸自己的脑袋,还在呢,这就不打了?   “底下人听着,我北乡地界断不容外人侵扰,此番落石乃是给尔等一个教训,如不就此折返,定要尔等有来无回!”   这番话嗓音洪亮,气势昂扬,却是用标准的北乡话说的。周臬台听不懂,却也猜到了七分意思。   带队的李参将黑了脸,随队做翻译的刘典史却面色发白,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这个该死的段广荣,老子不是给你们递消息了吗?你在这里挥舞着旗帜拦截按察使的军队,这不是造反吗?   刘典史气得直发抖,却不知他派去的信使早就被某个装孙子的知县截了胡,此刻,看着山崖上飘着的那面绣着“段”字的大旗,刘典史悲愤地想撞上山崖就此了断。   不知道现在和段广荣划清界限还来不来得及!   ☆、被包围了   “儿郎们!”李参将看到这惨相,顿时烧红了眼,他站上高处,振臂疾呼:“百夫长千夫长!整理队伍!伤兵送到平坦处休息,没受伤的跟我上!全速向北乡进发,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诺!”   齐刷刷的应诺声立即响彻山坳,周臬台面沉如水,刘典史吓得一哆嗦。   “出发!”李参将跨上战马,对着周臬台一拱手,道:“臬台大人,末将先行一步!”   “路上小心,切勿再中了埋伏。”   “诺!”李参将面容严肃,之前的吊儿郎当完全被此刻的肃杀取代,虽然他带的这拨兵并不是什么精锐,而且他们此次平乱是奔着发财来的,但是被几个乡勇按着脑袋打,是个当兵的就不能窝下这口气。   大队人马呼啦啦开赴北乡,一雪前耻为兄弟们报仇的愤怒充溢在每个人的心间,周臬台不急不缓地跟在大部队后面,这些充满战意的士兵总算有个兵样了,看来这些兵不是熊,而是缺少刺激。   不过嘛,这次的伏击是不是声势过大了?哪有打埋伏这么大张旗鼓生怕别人不知道的?想到那面挥舞的段字旗帜,周臬台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多。不过,他此行的目的只是平乱,并不想掺和清江县的烂事,所以纵使有疑问,他也没有问出口,而是默默地压在了心底。   有了李参将的激励,官兵们行进的速度极快,时间还未过午,他们就赶到了北乡的外围。一到北乡,就感觉到了一股诡异的宁静,李参将举起手,示意大部队停止前进。   “将军,有些不对头啊!”于百户打马凑到李参将身边,小声说道。   “嗯。”李参将点了点头,此刻他们离北乡已经很近了,可是大中午的,北乡却家家门户紧闭,不见炊烟,不闻鸡犬,就像一座空城一样。这样的景象,哪里像一个繁华镇甸应有的模样?   “难道他们都躲起来了?”于百户狐疑道。   “你是说他们提前得到了消息?”李参将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他举起手打了个手势,随即就有一名千夫长跟上前来。   “李二,带几个兄弟进村探探!”   “是!”千夫长领了命,带着几个好手先行进村。他们骑着骏马,提着长枪,先试探性地捅开了一户人家的大门,但见大门洞开,挨屋查看,却一个人都没有。   千夫长神色一变,又带人撬开了几家的大门,发现家家如此,均无人迹。   “报告将军,小的去的这几家都没有人!”   “那人都去了哪里?”李参将狐疑道。   千夫长低着头,他怎么知道人都去哪里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李参将心中一道亮光闪过,忽然想到了山崖上的石头雨,他一拍脑门,大叫一声:“不好!”   话音刚落,但见不远处的草丛里冲出来一伙人,他们拿着自制的长枪、长刀,手里还提着藤制的盾甲,正用仇恨地目光瞪着来侵扰他们领地的官兵们。   “你们是什么人?”李参将将慌乱丢到一边,冷冷地喝问道。   “你又是何人?”领头的是一个年轻的后生,他扎着头巾,身上穿了一身藤制的铠甲。   “区区小民,有何资格质问本将的名号?”李参将居高临下,睥睨地看着他道:“放下你们手中的武器,速速投降!要不然可别怪我手里的枪不长眼!”   “吾等乡民皆是与世无争的良民,不知将军大人为何会率兵来我北乡骚扰,并不请自入撞开我等乡民的门户?”   “本将奉福建按察使周大人之命前来平乱,尔等投降便罢,若还狡辩,则刀枪伺候!”说着,李参将面容一肃,大声喝道:“儿郎们!”   “在!”   “将这几个无知乡民拿下,如若反抗,格杀勿论!”   “诺!”   整齐应诺声声振寰宇,几个乡勇面色一滞,胆气先怯了几分。   “兄弟们,想想咱们的银山,想想咱们的妻儿,这些狗官就是来砸咱们饭碗的,如果此时退却,那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见几个人脸色有异,年轻的后生往前一站,挑枪便朝着官兵刺去。   “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李参将大小也算个中级将领,哪里容得无名小卒如此挑衅,见年轻后生冲上来,他朝于百户使了个眼色道:“于威,出战!”   “诺!”于百户就等着立功的机会呢,而且一介乡勇哪里会是他这世袭百户的对手,他应诺一声,提着长刀就催马冲了上去。   令于百户没想到的是,年轻后生却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只见他的长枪如矫龙,枪随心动,招招都刺向了于百户的要害。于百户在心里气得直骂娘,妈蛋果然穷山恶水出刁民,明明是个官兵欺负乡民的简单任务,却偏偏阴沟里翻了船,到现在,官兵们还处处落于下风呢!   有了后生冲锋在前,乡勇们的胆气又重新鼓动起来,只见他们挥着长枪,毫无顾忌地冲上前去,李参将看到这群人如此不知好歹,气红了眼,大声喝道:“围上去,不留活口!”   “诺!”   乡勇们毕竟是少数,李参将的手下只出动了几只小队就将乡勇们围了起来,百十人对付十几号人哪里有什么悬念,眨眼间那些乡勇们就负了伤,面临被全歼的命运。   李参将的面色终于好看了些,让你们这些土老帽造反!落在我李耀祖手里,定要你们有来无回!   双方激战正酣,眼看着十几号人就要被乱刀砍死,正在这时,离官兵们最近的一棵大树上突然想起了号角声。   呜呜呜——尖利的鸣音响彻山坳。   李参将定睛看去,发现在一株百年的老树上竟然还隐藏着几个人,就在他手搭弓箭要将几个吹号的人射下来时,从离北乡不远的山坳处突然涌出来一队队的人马,这些人有青壮有老弱,他们有的拿着木棍,有的拿着锄头,似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奔涌而出。   眨眼间,就将李参将的人马围了个水泄不通。    23.段文瑞反水   这大概是北乡有史以来最惨烈的一幕。      厮杀声,嚎叫声,刀枪碰撞声汇合成了人世间最后的哀鸣。因为大当家差点被人射死,所以北乡的乡民们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愤怒,他们像是杀红了眼的野兽,操着棍棒不要命的朝官兵头上凿去。      李参将被围在了人群的最中央,外围都是他的亲兵,此次来平乱的官兵虽然不少,但是战斗力并不算强,而且他们人数比乡民少,又分出了一部分兵力保卫落在后面的周臬台,是以几番缠斗之后,官兵们渐渐落了下风。      段广荣见势如此,心中稍定,他的嘴角扬起一丝笑容,得意地看着被围困在乱军中央的李参将,大声道:“这位将军,咱们是不是可以谈一谈了?”      “谈你奶奶个纂儿!”李参将赤红着眼大声喝道:“儿郎们,列阵!”      话音刚落,忽然听到了不远处的山腰传来了鸣金声。      鸣金?停战!这是什么意思?李参将楞了一下,看到士兵们已经惯性停了手,可是乡民们哪里知道鸣金是什么,仍然不要命地喊打喊杀,眨眼间,几个手慢的士兵就被人凿见了血。      “不要停!”李参将厉声喝道。      士兵们这才反应过来,抄起刀枪再度陷入混战,眼看着鸣金不管用,在包围圈的外围却突然响起了沉闷的枪声。      噗!噗!几声枪响过后,守在最外围的乡民们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已经扑倒在地,断了气。      “爹,你怎么了?”热战正酣的战场被这诡异的死亡方式叫了暂停,几个失去了亲人的汉子扔下手里的棍棒,不管不顾地冲到了亲人的周围。      “二哥!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      “小弟!小弟!你醒醒!”      悲切的呼唤渐渐被未知的恐惧取代,停了手的乡民们傻傻地看着不远处冒着青烟的长柄怪物,不由得心中多了几分踟蹰。      “别怕,那不过是火铳而已,只要距离够远,他们就伤不到咱们!”见多识广的段广荣大声喊道。      然而,不待他再多说一句,一把火铳已经瞄准了他。随着火铳手越走越近,段广荣也慌了起来,这玩意比弓箭可厉害多了,万一对方冲着他来一发,这条老命就交代在这儿了。      眼看着火铳手越走越近,乡民们也纷纷退散,逐渐把段广荣给露了出来。火铳手眯了眯眼,举枪瞄准。      “住手!”匆匆赶到现场的周臬台断声喝道。      火铳手枪一顿,不解地回头看去,只见周臬台正用吃人的目光看着他,他心虚地朝着萧知府看了一眼,发现萧知府的面容背着光,什么都看不清。      “萧知府,这是何意?”周臬台指着人群中空出的那个圈,段广荣正一脸紧张地看着他们。      萧知府伸长手臂,指着人群中的段广荣,愤慨道:“臬台,那就是北乡的首恶段广荣!”      “所以?”周臬台挑了挑眉。      “擒贼先擒王,只要先杀了他,北乡的包围圈定然不攻自破。”      “如果现在杀了他,咱们还能活着走出北乡吗?”周臬台冷冷地瞅了萧知府一眼,指着那个单兵深入的火铳手,道:“让他回来!”      “是!”      被臬台训斥,萧知府的薄唇紧紧地抿了起来,不过他并没有表露出不满,而是吹哨让那名火铳手撤回来,并且严令士兵们必须按周臬台的指示行事。周臬台的脸色这才和缓了些,他缓缓地举起手,道:“儿郎们,听我号令!”      “诺!”      眨眼间,训练有素的火铳手们就统一端起枪,静静地候在他的周围,等待他接下来的命令,并没有人敢私自发射火铳。      “乡民们,我是福建按察使周运泰!”周臬台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官威尽现。      北乡的乡民们虽然不清楚按察使是什么官,但是见他板着脸,通身都是大官的气派,骨子里的怯意渐渐流露出来。      “本官至此,并不是为了和乡民们起冲突的。”周臬台扬声道:“本官是奉了圣上的旨意前来北乡捉拿造反首恶段广荣的!段广荣火烧县衙聚众造反已是犯了不赦之罪,圣上念乡民本性淳朴,恐被人蒙蔽,故命本官只捉拿首恶一人,无关人等速速退散!”      “这……”乡民们面面相觑,难道刚刚的仗白打了,人白死了?      “难道你们想被全数剿灭不成?”见乡民们不肯动,周臬台又喝道:“谁家无有父母妻儿,谁家想要香火难继?你们打死打伤了这么多官兵,是万死不赦之罪!”他看着乡民们的队伍开始动摇,打了一大棒,又动之以情道:“本官念你们是被恶人蒙蔽,故饶你们不死,本官在此承诺,现在放下武器归家闭户者,既往不咎!”      “杀了人也不追究吗?”有一道弱弱的声音问道。      “不追究!”周臬台大声道:“从现在起,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走人,若超过此限,定斩不饶!”      说着,手一挥,火铳手的枪口再度聚集起来,黑洞洞的枪口散发着死亡的气息,所有的人都开始犹豫了。      “乡亲们,不要听他的蛊惑!”段广荣一看围在自己身边的人都在悄悄地退却,心知不好,大声叫道:“只要咱们团结起来杀了这群狗官,朝廷又能奈我们何?十几年前的浙江私盐案老百姓们不也杀死了很多官兵?最后不也不了了之吗?”      “干爹!不要再跟官府对抗了!”就在段广荣叫嚣的时候,一道凄厉地声音从他背后传了出来,段广荣不敢置信地回过头去,一眼就看到了哭丧着脸跪在他面前的干儿子段文瑞。      “你说什么?”段广荣以为自己长错了耳朵。      “干爹,看看这些死去的乡亲,他们做错了什么要为你的贪欲付出生命的代价?”段文瑞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声音中满是指责,“之前咱们的生活不是挺好的吗?虽不能大富大贵,但总不会少了吃穿,可是自从你被小人蛊惑要和二当家争权之后,乡亲们的生活就一落千丈,不仅银钱少拿了很多,还要成天担惊受怕,现在连命都搭上了!”      “段文瑞!”      “干爹!放手吧!”      “你,你胡说八道!”段广荣气得浑身哆嗦,他用颤抖的手指指着段文瑞道:“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你胡说!”      “干爹!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二当家当日去县衙之前已经留下了遗言,他明知此去凶多吉少却依然听从了您的命令,只是因为他认您为大哥,愿以自身安危劝您迷途知返!”      “不可能!”段广荣目眦欲裂,抬脚就往段文瑞头上踹去。      段文瑞被踹翻在地,他咬着牙流着泪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白布,展开白布,上面满布殷红的血字,一字一句都写满了劝说大当家迷途知返的忠言。      “二当家血书在此!请诸位上前来辨明真伪!”段文瑞将白布举过头顶,大声疾呼:“如若乡亲们信我,信二当家的,就请各自归家去,不要再与官府对抗了!”      乡民们面面相觑,不少人都凑过去看血书,但见血书上字字句句都没有苛责大当家的话,全都是劝大当家的止住贪欲,二当家情愿退让的肺腑之言。有识字的把血书念完,愤怒的眼神立即就瞪向了段广荣。      “大当家的,血书上说的是不是真的?!”这一场战役,北乡死了多少无辜的百姓!如果真相如段文瑞所说是段广荣的贪欲在作怪,那么他们这些人不是活生生地做了炮灰?      “段文瑞,你妖言惑众忤逆不忠,我要亲手剁了你这逆子!”说着,就从身后抽出一把刀来,对着段文瑞就砍了过去。      “干爹!孩儿不孝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孩儿只是想让您少造杀孽,至于我的性命……”段文瑞眼一闭,头一抬,悲声道:“任您处置!”      “你这孽障!”段广荣哪有心情听他废话,挥刀便砍。      然而他这一刀刚刚举起来,就被愤怒的乡民们制止住了。不得不说,段文瑞的苦肉计奏效了,乡民们看到恼羞成怒的段广荣和悲声赴死的段文瑞,心中的天平自然而然地偏向了弱者。      更何况段文瑞在北乡一向以聪慧勇敢,勤劳肯干闻名,而段广荣虽然挂着干爹的名号,但是对待段文瑞经常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一点都没拿段文瑞当人看。到了生死关头,段文瑞的大义灭亲之举,不仅没为他染上任何污点,反而让乡民们看清楚了他的高义。      “乡亲们,咱们走!”有人带头怒吼。      “走!”      人们成群结队地离去,不多一会儿功夫段广荣身边就空了,段广荣握着刀立在原地,心里的惧意汹涌而上,握刀的手也忍不住颤抖起来。      举着血书跪在原地的段文瑞,抬起眼皮,看着犹如困兽的段广荣,脸上露出一抹轻蔑的笑容:“你怕了?”      “你你你,你这个畜生!我段广荣哪里对不起你,你竟然如此陷害我!”      “陷害你?”段文瑞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眼中的悲痛和愤恨不停交织,脸色也慢慢变得狰狞起来,“当年你害死我爹时,可有想过今日?” 24.大当家的末路   “你胡说八道!你爹的死跟我有什么关系?”段广荣胸脯不停地起伏,显然被这变故气得不轻。      “跟你没关系?当年向官府告发我爹贩卖私盐的人不是你?”      “自然……不是我。”面对段文瑞冷冷的目光,段广荣心虚地移开了眼睛。      “二当家的说,我爹是被官府的人带走的,紧接着就被砍了头。今天我也要亲眼看着你被官差带走,我倒要看看你那位幕后的靠山,是救你还是迫不及待地杀了你。”段文瑞桀桀一笑,放下手臂,收起血书,用众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大声道:“干爹在上,请受孩儿一拜!”      “你混蛋!”段广荣的身体不停地摇晃,如果不是手中还掌着一把刀,恐怕他已经倒地不起了。      “你放心吧,你的家业,你的孙子我都会好好照看的。”段文瑞站起身,缓缓地靠近段广荣,带着依依惜别的目光,低声说道:“我小时候尝过的苦,一定一丝不落地全让你的宝贝孙子尝到——如果他没跟你一起死的话。”      “你!”段广荣双眼暴突,哇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大当家的!”段文瑞大声疾呼,却不去扶段广荣,而是拂去了藤甲上的血迹,转头对着渐渐逼近的周运泰等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大人!小人愿以北乡银窑的全部存银换得大当家的性命,请臬台大人成全!”      “好大的口气!”周臬台看着他,冷冷说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段广荣犯下的是不赦之罪,你就不要再为他狡辩了!”      “可是……”段文瑞还想说什么,却被李参将的手下狠狠踢了一脚,“银库在哪里?快带我们去查处赃物!”      “大当家的!”段文瑞被士兵扭住肩膀,艰难地回头说道:“你保重!”      哇!段广荣一口血又喷了出来。      段文瑞被官兵们扭送着离去,段广荣张了张嘴,却最终不甘心地闭上了,等见到了骑在高头大马上穿着四品官服的萧知府,段广荣眼前一亮,他上前一步,高举着双手冲着萧知府迎去,只是还不待他发出声音,就被萧知府身边的侍卫狠狠地砸了一刀把,段广荣猝不及防,翻了个白眼摇摇晃晃地栽倒在地上。      伴在周臬台身边的萧知府见他晕倒过去,向一旁的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会意,连忙拿了绳子将段广荣绑了起来。      “大人,首恶被缚,是不是立即送回清江县衙待审?”萧知府拱手道。      “望舟言之有理,”周臬台像是没看到刚刚的一幕一样,轻描淡写地说道:“就让李参将派一路人马押解着段广荣先行回城吧!”      “诺!”      乡民退去,首恶被擒,周臬台看着眼前一片狼藉的战场,沉默良久,方道:“走吧,进镇子看看。”      进了镇子,但见家家门户紧闭,只闻孩童的哭声和伤者的痛呼声,并不见一丝人影。周臬台勒住马,皱着眉对紧随其后的于百户说道:“随队的军医呢?调两个人来给乡民看看。”      “他们可都是乱民啊!”于百户不情愿道。      “混账!”周臬台瞪了他一眼,斥道:“如果不是他们主动退去,现在大军能不能成功突围还未可知,只要放下武器不再与官府为敌,他们自然还是我们景朝的良民,难道我们能见死不救?”      于百户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赶忙低头应诺,叫人找军医去了。      周臬台冷哼一声,对萧知府道:“望舟,咱们进去看看。”      “好。”      两个人来到位于镇甸中央的北乡银窑联合会。看着气派的五进带花园大宅,周臬台背着手在门口打量许久,然后他笑着对萧知府说道:“望舟,这可比你我的住处气派多了!”      “区区一介乡民,竟能如此奢华!难怪他能养出百余私兵作乱,人心败坏若此,我这个知府也难辞其咎!”萧知府面带惭色,羞愧地低下了头。      “此言差矣。”周臬台摇了摇头,道:“清江地处偏僻,谁能想到这些私人的小银窑获利如此丰厚。”      “是下官疏忽了。”      “走吧,进去看看。”      段广荣被抓,段家就彻底散了架,家丁仆役走的走散的散,大宅的摆设都被抢空了。      “你们干什么!快给少爷我住手!”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站在大厅里气急败坏地诟骂。忙着抄家的士兵们哪里顾得上理他,见他上来争抢物品,一人一脚就把少年踹翻在地。      “我要告诉我祖父,让他把你们扔到银窑里做苦力!”抢又抢不过,打又打不赢,少年从没经过如此挫折,撒泼般在地上打起滚来。      “这是谁?”周臬台皱了皱眉,立即有人上来禀报道:“这是段广荣的亲孙子段光。”      段光?全家断光光?周臬台笑了,“果然好名字,传我命令,段广荣直系血亲全部捉拿归案!”      “诺!”      “等等!”周臬台想到了那个愿以全部家财赎得段广荣性命的年轻人,“那个叫做段文瑞的留下。”      “诺!”      “大人,那个人可是段广荣的亲信,也是他的干儿子。”萧知府皱眉道:“如果放他一马,恐法理不容啊!”      “法理?”周臬台挑高了眉毛,指着从段家银库中搜出的一箱箱白银,似笑非笑道:“萧大人,如果没有段文瑞,这些白花花的银子能顺利地归入咱们手里吗?就算段文瑞是段广荣的干儿子,可是他心思清明顺从官府,如果不是他,乡民们能顺利退去?”      一口口银箱从门前抬过,士兵们笑得嘴都合不拢了,萧知府看着院中欢喜的众人,眼神却有些恍惚,这些银子……这些银子……      “望舟?”周臬台看他发呆,遂出声询问。      “啊?”萧知府回过神,      “你怎么了?”      “下官无事,大概是天热,有些气闷。”      “无事就好,其实我留下段文瑞还有一层考虑,”周臬台看他自言无事,就没有追究,他背过双手,看着宽阔的宅院缓声说道:“段广荣被抓,北乡必定群龙无首,这样好的宅院,岂能没了主人?”      “周大人,萧大人,下官救驾来迟,还望两位大人恕罪!”就在萧知府心头暗暗滴血的时候,一道清朗的声音从大门口传了进来。      “顾知县?”看到神采奕奕的探花郎,周臬台的眉头皱了起来,“你不好好在县衙守着,跑到北乡来干什么?万一暴民作乱怎么办?”      “暴民?”顾谦眨了眨眼,“哪里来的暴民?”见周臬台不错眼珠地瞪着自己,顾大知县讪笑着拍马屁道:“不是都被臬台制服了吗?”      “混账!”周臬台吹胡子瞪眼,毫不留情地斥责道:“北乡平了还有南乡呢!你不在县城蹲守竟然撇下满城的百姓跑到北乡来,本官定要治你个失职之罪!”      “臬台大人息怒,下官不是玩忽职守之人,实事有好事要向臬台大人禀报啊!”      看到顾谦点头哈腰的模样,周臬台怒气稍平,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什么好事啊?”      “南乡三当家俞三礼已经率人向下官请降,他表示愿意率南乡乡民接受朝廷招安,并愿开放南乡银窑供官兵搜查。”      “搜查?”周臬台冷冷一笑,道:“他倒是有诚意。”      “臬台大人?”顾谦觑着周运泰的脸色,硬着头皮说道:“南乡愿意被招安是好事吧?”      “自然是好事!”周臬台大手一挥道:“算这小子识相,既然是接受朝廷招降,那就放他一条生路,只要他率众在清江县城门前当着全县百姓的面予我磕头认罪,本官自然饶他不死。”      “这……”顾谦有些为难,因为他已经许诺俞三礼在南乡接受招降了,如果把地点改到县城大门口,恐怕俞三礼面子上会过不去。      “怎么,有难处?”      “没有没有,”顾谦头摇的像拨浪鼓,一叠声道:“下官这就去安排。”      在周臬台别有意味的注视下,顾谦倒退着脚步出了北乡联合会的大门,还没走出多远,就看到一匹快马从街口飞驰而来,他心中一动,立时顿住了脚步,贴在了墙一侧。      果然,从那匹马上翻下来一个背插小旗的传令官,大声喊着“报”字脚步匆匆地冲进了大宅门。      周臬台看到小旗慌张的模样,不悦道:“什么事?”      “报!”小旗单膝跪地,声音中带着不容错辩的慌乱,“禀、禀报臬台大人,人犯段广荣在、在押解回城的路上出、出了意外!”      周臬台心下一沉,缜着脸,厉声喝道:“说!”      “人犯他不小心跌落了山崖!” 25.段广荣没死?   段广荣并没有死。      跌落山崖之后,他被伸出崖壁的老树挡了一下,腿断了,但是人还活着。顾谦带着人赶到现场时,正好看到段广荣被士兵们用简易担架重新抬上了山路。      “段大当家?”顾谦走近两步,低头探视。      段广荣嘴里断断续续地发出痛苦地□□声,听到有人叫自己大当家,他费力地睁开了肿胀的眼皮。      “你是?”      “本官乃清江县知县,奉按察使周大人之命,送你回清江受审。”      模模糊糊中仿佛看清了顾谦的样貌,段广荣费力挣扎道:“大人看起来很面善,有劳了。”      “或许吧,俞三礼曾经带着账房顾七造访过北乡。”      脑中的记忆骤然回闪,段广荣浑浊的目光中仿佛照进了一道亮光,他举起唯一能动的左臂,呜呜地叫了两声,可惜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就因腿上传来的剧痛而昏死过去。      对话中止,顾谦虽然在心中暗叫晦气,却并没有着急,他不动声色地瞥了旁边一个紧张地抠索担架的士兵,对带队的小旗说道:“将人犯抬回清江县衙,小心点,别弄死了。”      “是!”      有顾谦跟着,段广荣终于活着送进了清江县的监狱。      “小九,快去请个郎中来!”顾谦一进县衙,就给迎候在旁的顾小九下达了命令。      “老爷,您不舒服?”顾小九紧张道。      “不是我,是段广荣。”顾谦跨进屋里,一眼就看到了放置在八仙桌上的茶壶,他也不讲什么体面,抄起茶壶对着壶嘴就往肚子里灌。“老爷,那茶烫!”顾小九急声阻止道。      可惜已经晚了,顾谦的第一口茶已经进了肚,“我靠!烫死我了!”知县大老爷毫无形象地跳起了脚,一边嚷还一边往嘴里扇风。      看着像猴子一样乱窜的大老爷,顾小九憋着笑,赶紧出去到茶房里舀了瓢凉水。      顾谦见了水瓢,迫不及待地抢了过来,含了会儿沁凉的井水,舌头总算不那么疼了,他这才泪眼汪汪地瞪了顾小九一眼,道:“好你个顾小九,预备这么烫的茶,你想烫死老爷我啊?”      “我也是刚预备上,谁知道您这么快就回来了?”顾小九连声喊冤,“我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算计老爷您啊!”      “算你识相!”顾谦又含了口凉水,顺过了气,跟顾小九交待道:“段广荣从山崖上掉了下来,腿断了,一只手也不利落,你找个郎中,吊着他一条命就行。”      “不找跌打大夫?”      顾谦闻言,跟看傻子似的看了顾小九一眼,“想置段广荣于死地的人多了,你还嫌动静不够大?这事得悄悄地来,找跌打大夫干吗?刚包好就送去砍头,不是浪费钱么?反正你找郎中也好,或者寻几丸救急的丸药也好,只要能吊住他的命就行了。”      顾小九会意,脚步颠颠地去了。      “老爷,您怎么把人给救了?”顾泰这些日子一直帮顾谦在县衙内理事,是以得到消息后,晚了几息时间才赶过来。      “不救不行啊!”顾谦一边吩咐顾安备水,一边无奈道:“我去向臬台大人报告俞三礼接受招降的事,结果偏偏听到了传令官报告段广荣跌下山崖的消息,这个节骨眼掉崖,哪里是什么好事。”      “那您还救他?”有人想段广荣死,这是明摆的事。      “臬台大人命我速去现场查看,我去了,他活着被人抬了上来,你说我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可是……”顾泰为难道:“那些人既然能下第一次手,就能下第二次手,如果死在咱们的监牢里,也是一大桩麻烦啊!”      顾谦揉了揉眉心:“你说的我明白,你怕知府大人借题发挥吧?我已经派小九去请郎中了,至少在臬台大人回来之前,他不能断气,更何况……”说着,他瞄了瞄四周,压低声音道:“我观察那段广荣似乎有话要说。”      “哦?”顾泰眼里放出兴奋的光芒,“那他更不能死了,咱们得想办法看牢他。”      “好,这件事你亲自去办。”      刚刚为段广荣请了郎中,灌了汤药,周臬台就带着萧知府等人轻车简从地回来了。      “臬台大人怎么回来了?”顾谦吃了一惊,赶忙出门相迎。      “怎么,我回来你不高兴?”      “臬台大人这不是折煞下官吗?”顾谦陪着笑说道:“北乡至县城路途遥远,路况又不好,下官是怕臬台大人贵体经受不住路上的颠簸。”      “老夫又不是玉做的,没那么娇贵。”周臬台抚着胡须说道:“段广荣如何了?”      “段广荣虽然掉下了山崖,但是人并没有死,现在在监牢里养伤。”      “没死?”听了顾谦的汇报,周臬台眉毛一挑,显得有些意外,一旁的萧知府也将目光投射过来,顾谦与他对视一眼,本以为萧知府会很生气,没想到他却轻轻地笑了,“段广荣福气不浅,他说什么了吗?”      “没有,”顾谦偷偷抬起头,但见萧知府面目平和,并无有一丝异样,他心里暗骂一声老狐狸厚脸皮,却不得不小心应付道:“他只痛呼了几声,就晕了过去。”      “晕过去了啊,”萧知府似自言自语地呢喃了一句,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笑着对周臬台说道:“臬台大人,咱们是不是给他请个郎中看看?”      “将死之人还请什么郎中,”周臬台皱了皱眉头,用不赞同地目光看着萧知府道:“望舟就是太心软了,一个朝廷钦犯,哪有什么救的必要。只要吊住命,到了明日俞三礼投降之后立即斩首也就是了。”      “臬台大人教训的是,下官鲁莽了。”萧知府欠身道歉,脸上的笑意并没有因为周臬台的训斥而减少分毫。      “这样吧,望舟心善,本官也不好枉做恶人。”周臬台想了想,对门外的侍卫说道:“叫段文瑞进来!”      没一会儿,一个长相清秀的年轻后生走了进来。      “见过臬台大人,见过知府大人,见过知县大老爷。”那人倒地便拜,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头,哪有一丝一毫与官兵厮杀时的戾气。      “顾知县还不认识此人吧?”周臬台指着段文瑞说道:“这是北乡大当家段广荣的干儿子,名叫段文瑞,此人心怀高义,不仅力劝段广荣投降,还把北乡银库的存银全部献了出来。”      难怪官兵们回程时都笑得合不拢嘴呢,原来是发了大财了!顾知县一想到这些银钱中清江县衙及自己都会分得一份,就拿不准该对这个反水的段文瑞持什么态度了。      谢谢?有些虚伪。      看不起?拿人手短啊!      一番纠结之后,顾知县冲着仰头看他的段文瑞露出四颗牙齿,爆出了后世最著名的一声笑:呵呵。      收拾好情绪,顾谦带着段文瑞来到了关押段广荣的牢房。      牢房很暗,只点了一盏小油灯。段广荣半死不活地躺在木板上,嘴里发出断断续续地痛吟声。      “大当家的。”进入牢房的只有段文瑞和顾谦两个人,所以段文瑞并没有带上温良恭俭的面具,而是站在木板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仅吊着一口气的段广荣。      听到段文瑞的声音,段广荣费力地睁开眼睛,借着昏暗的灯光看清叫自己的人是段文瑞之后,段广荣激动地挥了挥手臂,嘴里也发出喝喝地嘶吼声。      “大当家的,臬台大人慈悲,让我来看看你,有什么想说的,现在就可以说了,不然到了明天,你就是想开口也不能够了。”段文瑞看着他的惨象,情绪没有任何波动,而是冷淡地提醒道。      “你这个、畜生!”段广荣将嘴里的浓痰咽下,用尽全身力气喝道。      “比你起来,还差得很远。”段文瑞双手环胸,冷冷地说道:“你当年陷害我爹,害得我双亲早逝,家破人亡,这样还不算,你还隐瞒真相,假仁假义地收养我,让我给你那跋扈的孙子做一辈子牛马。段广荣,你真的打得好算盘呐!”      “哼!说这些都晚了。”段广荣自知此劫难逃,他大口呼吸调节着气息,然后看着段文瑞说道:“你别以为你害死我你就赢了,北乡银窑已被那人视作囊中之物,你坏了他的好事你以为你还能活命?”      “难道他就通了天不成?”段文瑞冷冷地说道:“我的命不用你操心,只要把你段家斩草除根我这辈子就没什么遗憾了。”      “你!”段广荣胸口剧烈地起伏起来,“傲哥儿在哪里?你害死他了?”      “没,”段文瑞摇了摇头,在段广荣眼睛中放出希望的光彩时,又毫不留情地浇灭了它,“你自己都被人推下山崖了,还指望傲哥儿能活命?你这次找的靠山可不大靠谱啊!”      “你说什么?”      “明日你们祖孙俩将会同时问斩,这是臬台大人的命令。”段文瑞看着段广荣气得要从木板上爬起来,嘲讽道:“省省吧,本来那位是想给你家孙子留条命的,可惜他太不争气,在臬台大人和那位面前丢尽了脸,一个扶不起的阿斗而已,你觉得那位有必要救他的命?”      “你你你……”      “与其在北乡过被人唾骂猪狗不如的日子,还不如随着你去了,你们祖孙在黄泉路上也能做做伴。”段文瑞看着喝喝喘气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的段广荣,嘴角慢慢勾勒出一个笑容,他俯低身子,邀功似的说道:“大当家的,你说我是不是比你善良?”      “滚!”段广荣差点气死。      “好吧,既然大当家的不欢迎我,文瑞就此告辞。”段文瑞最后看了一眼在木板上苟延残喘的段广荣,背过身,从容离去。      顾谦听到他们这番交锋,眼睛都直了,原来北乡还有这种秘辛,怎么他不知道啊!早知道的话,何必去找俞三礼,只要直接策反段文瑞就行了!      “大老爷?”见顾谦动也不动,段文瑞忍不住出声唤道。      “哦。”顾谦回过神,冲着段文瑞露出个不自然的笑容,道:“说完了?”      “完了。”      “那咱们走吧。”      “且慢!”两个人刚准备离去,就听背后传来段广荣不甘地叫声。      “段大当家还有事?”顾谦停下脚步,满怀期待,此时此刻,他是真的想从段广荣嘴里掏出一些秘辛来的,能攥住萧知府的把柄就更好了。      “你不想知道我和那位的往来书信藏在哪里吗?”段广荣肿胀的脸上硬挤出个诡笑,一笑跟哭似的,让人根本无法直视。      “那人素来谨慎,哪有可能留下什么把柄在你手里。”段文瑞不为所动,讽刺道:“如果真有所谓的信件的话,我又怎么有机会来看你?”      “我不骗你,东西就藏在……”段广荣还没说完,就见牢房的栅栏处走过来一个人,大声道:“顾知县,可说完了?”      顾谦的胃口刚被吊起来,就被这个突兀的声音打断,不爽之下,带着怒气的双眼狠狠地瞪了过去。可是刚瞪过去,顾大知县就哑了火,“原来是张侍卫,有事?”来人正是萧知府身边的侍卫,故而顾谦不敢怠慢,赶忙在脸上堆起了笑容。      “大人见两位还不回转,担心段大当家的伤口恶化,特命小的请来了一位郎中。”说着,侧开身体,将身后背着医箱的老头露了出来。      妈蛋,功亏一篑啊!顾谦差点忍不住问候萧知府的十八辈祖宗。可是,官大一级压死人,面对顶头上司的“好意”,他又能如何?顾谦这次也想哭了,硬挤出一抹笑,谦恭道:“萧知府心善,连将死之人都要看顾,下官惭愧,这就请老先生进来吧!”      萧知府的人接手了段广荣的病情诊治工作,顾谦知道自己是拿不到什么扳倒萧知府的证据了,不由得有些沮丧。所以,他没有等着听郎中的看诊结果,垂头丧气地出了牢房。      “大老爷,如果无事的话,小人想先下去休息了。”出了牢房,外面已经繁星满天,段文瑞看着心不在焉地顾谦,拱手说道。      “啊?”顾谦回过神,看着面色淡淡的段文瑞,敷衍地点了点头,“去吧。”      “小人告退。”段文瑞也不废话,行过礼后,转身就没入了黑暗中,顾谦看着他的背影,怅然地叹了口气。满以为可以从段广荣这里揪住萧知府的狐狸尾巴,可惜啊可惜!      正惆怅间,顾泰脚步匆匆地来了,见到顾谦独立在庭院中,他小心地觑了觑周围,上前低声道:“老爷,臬台大人有请。”      “知道是为什么事吗?”顾谦心中一惊,难道都快半夜了,臬台大人也要听他的问话结果吗?      “不知道,”顾泰看着四周,继续压低声音道:“臬台大人在签押房等您,他自己一个人。” 26.周臬台的主意   顾谦心中惊疑不定,他不敢停顿,一路小跑着进了签押房。      “臬台大人,您找我?”顾谦气喘不匀道。      “堂堂朝廷命官,如此沉不住气,也不知道徐尚德看上了你哪一点。”周臬台坐在上首,绷着脸道。      吓?徐座师?怎么又是他?难道这位周臬台也是他的学生不成?顾谦大着胆子打量了周臬台几眼,这瘦削的老头难道是中年发迹?咦,也不对,以周臬台的官职来看,他应该出道挺早的呀!      “别乱猜了,我和尚德兄是同年。”      哦哦哦,顾谦明白了,就像他和陈俭一样,这二位也是同期中的进士,难怪周老头底气足呢,原来在朝中有同党啊!可是自己要怎么称呼周臬台?顾谦觉得有些头大,他有些搞不清楚古代官场的秩序,总不能管老头叫师叔吧?      “看着挺机灵,怎么内囊全是稻草。”周臬台看着他眼珠子乱转,不满地咕哝道:“可别坏了老夫的大事才好。”      “臬台大人,您说什么?”顾谦回过神道。      周臬台摇了摇头,决定不跟顾谦废话,直接进入正题。“段广荣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顾谦汗颜道:“他刚想对段文瑞说一些体己话,结果萧知府就派人进去了。”知道周老头是徐尚书的同年之后,顾谦也放开了些,试探性地透露了一些消息。      “就你这道行,还想瞒我?”周臬台从鼻腔里哼了一声,道:“就算你从段广荣那里拿到了证据又如何?只要萧玉卿背后的人不倒,准保他平安无事,只是你……”老头呵呵了一声,道:“到时候就是你的徐老师也救不了你。”      顾谦悚然一惊,道:“这怎么可能?”      “都被从京里贬到福建来了,怎么还一点都不长脑子。”周臬台恨铁不成钢道:“连老夫都对萧玉卿退避三舍,你一个小小的知县哪里有能力与他抗衡?你以为他为什么眼皮子浅的看上了乡间小银窑?”      顾谦面容整肃,拱手弯腰行大礼,“请臬台大人明示。”      “哼,他背后的那位为人庸碌,却深得圣上信任,此人虽然尸位素餐,却是个贪财之辈,萧玉卿素来爱好名声,自然不愿搜刮得太狠,可是不送礼,怎么能讨得那位的欢心?所以他只好把主意打到了偏远之地的银窑身上。”      “原来如此。”怪不得段广荣这样的货色能勾搭上知府大人,原来还隐藏着这样的原因。“可是现在段文瑞已经将北乡的存银都献了出来,而且……”而且他们都瓜分干净了啊,臬台大人,知府大人,参将大人都参与进了分赃的行列,就连顾谦本人都分得了小小的一份,难道这些吃进去的银子萧知府还能让他们吐出来不成?      “这些死物分了也就分了,难办的是活的。”周臬台抚着胡须道:“你可想过北乡银窑如何处置?”      “这……”顾谦为难了,按照他的规划,北乡全歼,由南乡俞三礼全部整合才是上策,可是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由不得他了。看到上首的周臬台双目炯炯地盯着他,顾谦额头冒汗,忍痛说道:“不如就全部收归官府吧!”      “你舍得?”      顾谦像割肉一样痛苦:“舍得。”      “你舍得我还不舍得呢!”周臬台吹胡子瞪眼睛道:“好不容易坏了萧玉卿的计划,也和军方瓜分了北乡的存银,你现在竟然要拱手将胜利果实送出去,也不知道该夸你大方还是要骂你蠢笨!”      顾谦听到这里,心中大定,喜气洋洋道:“难道臬台大人有法子?”      “法子倒是有一个,但是还需要你的配合。”      “请臬台大人明示,下官一定万死不辞!”      “好吧,你附耳过来。”周臬台招近顾谦,小声地嘱咐了几句,顾谦的眉头先是紧紧一皱,随后又慢慢舒展开来,最后,他忍着笑,满心佩服地对周臬台说道:“臬台大人高见,下官佩服!”      “高帽少戴,赶紧干活!”      “是!”      心里有了底,刚把周臬台送走,顾谦就召集了顾泰等人过来商议此事。      “您是说臬台大人和徐尚书是同年?”顾泰惊奇道:“还真没看出来呢。”      顾谦心有同感地叹道:“是啊,这老头看起来又倔又硬,没想到心地还不错。”顾泰闻言嘴角抽了抽,心地不错?您是觉得有盟友了兴奋难耐吧?不然就周臬台那模样,他可没看出哪里心地不错了。      “好了,咱们言归正传,你觉得周臬台的主意怎么样?”      “有风险,但是值得一试。”      顾谦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仔细推敲了一番这个方案的细节,最后决定,干了!“小九!”      “在!”顾小九站起身,脸上带笑道:“老爷有何吩咐?”      “去把段文瑞请来。”      “好咧。”      段文瑞很快就到了,看到顾谦在签押房里坐着,段文瑞还没磕下头,就被顾谦一把托住了。      “免礼。”      段文瑞一怔,也不客气,顺势就站了起来,“不知大老爷找小的前来所为何事?”      顾谦见他态度不卑不亢,神情中带着一丝冷淡,不由得摸了摸鼻子,尴尬道:“你先坐吧。”      段文瑞道了谢,依言坐下。      “那个,小段啊!”顾谦有些摸不准段文瑞的心思,只能硬着头皮开口道:“不知道你对北乡的将来有何打算啊?”      段文瑞闻言笑了:“大老爷,北乡将来如何,哪里由得了我?”      得,这位还真是个明白人,顾谦打量着他,但见灯火之下,段文瑞修眉俊目,淡定如常,不由得在心里起了几分欣赏。      “虽然段广荣被捉,北乡存银全部告罄,可是北乡银窑的产量仍在,只凭这一点就熄灭不了某些人的觊觎之心啊!”顾谦边说边看段文瑞,只见他的眉头微蹙,面容也稍稍松动了些。      “本官忝为清江县的父母官,纵然有些私心,但是仍然不忍治下的子民经受层层盘剥的困苦,今日找你来,就想跟你商议一下北乡诸事。”      顾谦的意思段文瑞听懂了,这是要他表忠心呢!不过,如果顾谦能护住北乡银窑不被官府拿走,那么段文瑞又有什么不能做的?他是恨段广荣,但是北乡的乡亲们可跟他没仇。      “如果大老爷真能护住北乡银窑不被官府夺走,纵使赴汤蹈火,文瑞也在所不辞!”      “好,有了小段这句话,本官就放心了。”顾谦抚了抚下巴上根本不存在的胡须,面带得色道:“有句话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      段文瑞挑起眉毛,等着他的下文。      “所以,老爷我的办法是——炸窑!”      炸窑?!看着气定神闲的顾知县,段文瑞差点没一巴掌轰他脸上。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银窑可是北乡老百姓的命根子,炸了它,以后北乡的老百姓可怎么活?!      “大老爷,这件事恕文瑞办不到!”段文瑞目中充血,愤然拒绝。      “别着急,你先听我把话说完。”顾谦看着气愤的段文瑞,别有意味地笑了,“炸窑是炸给某些人看的,难道你不会在其中做些手脚?”      “您是说?”段文瑞一点就透,面色也和缓了些,可是考虑到其中的可操作性,段文瑞又犯了难,“可是炸药从哪里来?分寸如何掌握?”      “分寸我不懂,这个你自己掂量着办,能弄到让人一看就无法复工的程度更好。”顾谦看段文瑞还在蹙眉,继续说道:“至于炸药,那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吗?”      “这怎么可能?”段文瑞猛然抬头道:“工坊的炸药是有定量的,哪怕多买一斤也要到官府存档,哪有可能随便动用。”      “非常时期有非常办法。”顾谦朝军队驻扎的地方怒了努嘴,“难道你不会从那边想办法?”      军队?偷军火!段文瑞瞪着坐在上首微笑看着自己的顾知县,脑海中只浮现出一个念头:这人疯了!      “大老爷,那可是军火啊!”      “我知道啊,”顾谦老神在在道:“你只管跟着小九去,这件事我自有安排。”      段文瑞将信将疑,但是他既然应了顾谦,那就只能硬着头皮上,更何况一起行动的人里还有顾大老爷的亲信,到时候出事也不见得让自己一个人顶缸。      提着七八分的小心,段文瑞带了几个人和顾小九去了军队存放军火的地方,一到那里,顾小九叫人把带着的几辆大车卸了,从车上取下了香喷喷的酒肉慰劳在这里看守军火的官兵们。      “大家吃好喝好,酒肉管够!”顾小九端着酒碗,挨个敬酒。      看守军火的士兵们属于后勤兵,每日死守着军火补给,没有上前线捞钱的机会,心里早就怨声载道了,今天眼看着大部队回城,看着同袍们喜滋滋地展示从北乡抢来的战利品,这些兵眼睛都瞪红了。      他们也想发财啊,也想兴高采烈地喝酒庆功啊!可是为了军火的安全,人家住在城里,他们就只能在外面风餐露宿,这待遇……真他奶奶的熊。      顾谦摸准了这些人的心思,早就给顾小九面授机宜,让他大半夜带着棉被和酒食来劳军,正好可以让段文瑞的人趁机偷火药,而且他这番安排也得到了周臬台的默许,周老头临近半夜,还把李参将于百户和萧知府等人都叫到了自己的住处,准备商讨第二天在清江县城头接受俞三礼投降的事宜。 第27章 俞三礼投降 “哥俩好啊,全来到啊!” “七个巧啊,八个鸟啊!” “输了输了,喝酒喝酒!”在顾小九的有意煽动下,守夜的士兵们开始划起了酒令喝起了酒,顾小九端着酒碗,给一边低眉敛目的段文瑞使了个眼色。段文瑞会意,带着几个兄弟以小解的名义分散开来,趁着喝酒的士兵们不注意,潜进了放置火药的帐篷。 应该说他们的这次行动还算顺利,因为在北乡打了胜仗,南乡的头目又不战而降,所以军火的守备松懈了很多,士兵们就等着明日接受了俞三礼的投降之后打道回府呢,哪里想到有人打上了军火的主意。 “怎么样了?”见到段文瑞折返,小九喝得满面通红的脸上现出几分紧张。 段文瑞没出声,而是做了个一切妥帖的手势,顾小九会意,继续端着酒碗大声地吆喝起来,“兄弟们,把酒碗端起来啊!” “谢谢小九兄弟!”一个带队的百户端着酒碗大着舌头说道:“要不是小九兄弟给咱们送来酒菜,老子就得饿着肚子等天亮了!” “老哥可太客气啦!你们守的可是军需,哪里看得上我这点蚊子肉!”顾小九揽着百户的肩膀,哥俩好道:“兄弟我虽然是奉上级的命令来的,但是我为兵爷们操劳的心可是真的,咱们的情谊不用讲,先干了这一碗!” “好!小九兄弟爽快!” 这一番连拉带劝,一干兵丁就喝得有点晕了。顾小九见时机差不多了,给段文瑞做了个手势,醉意朦胧地向兵丁们告辞,准备拉着偷来的火药奔赴北乡。 吃饱喝足的兵丁们早就把顾小九当成了自己人,哪里管他是怎么来又怎么去的,意思意思地掀起草苫看了看,就挥手放行了。 顾小九和段文瑞对视一眼,偷偷地吁了口气。 赶着大车刚刚出了营地,迎面就撞上了一队巡夜的士兵。 “你们是干什么的?”领头的小旗面色不善道。 “这位军爷,我们是听凭按察使周大人的吩咐前来给军需库的官兵们送棉被和吃食的。”顾小九嘴里喷着酒气说道。 “是吗?车上拉的什么东西?” “军爷,车上都空了,哪里有东西啊!”说着,顾小九大声对几个车夫说道:“大家把草苫掀了,让军爷查看!” 段文瑞轻轻咳嗽了一声,几个车夫不情不愿地掀开了草苫。 如同顾小九说的一样,前面几辆车都是空的,唯独到了最后一辆车时,那车夫却怎么也不肯将草苫掀开。 “那边是怎么回事?”小旗举着火把走到最后一辆车前,狐疑地目光看向了顾小九,顾小九心中惊疑,嘴上仍然赔笑道:“军爷,这个就不必看了吧?”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一个荷包,打算偷着塞过去。 “少来这一套!”小旗是个硬性格,根本不收他的礼,他举着火把围着大车转了一圈,用阴狠地目光看着顾小九道:“说说,这里面是什么?” “军爷,真的没什么啊!咱们是奉命去送吃食的,克扣一点也是人之常情嘛。”顾小九苦着脸说道。 “哼!”那人以为抓到了顾小九的把柄,丝毫不给他面子,“你说是吃食就是吃食?谁知道你们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出来干什么!” “我有通行的令牌!”见对方不吃软的,顾小九从腰带里摸出令牌,大喝道:“吾乃奉命行事,哪容尔等欺侮!” “就算你是奉命行事,不肯打开这车上的草苫让我检查又是何意?”小旗看着令牌,冷笑道:“莫不是心里有鬼吧?” “你!”顾小九气得脸红脖子粗,但是又不愿让小旗真的掀开草苫,正在左右为难间,后方的段文瑞拉了拉他的衣袖,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顾小九心中大定,嘲弄地看着小旗说道:“若草苫下真的是棉被吃食你又如何说?” “如果没有违禁品,老子给你磕头赔罪!” “好!”顾小九断喝一声,豪气地掀开了草苫,在火光的映照下,草苫下的物品毫无遮掩地映入了围观者的眼帘,但见那敞开的车厢中,挤满了棉被、酒缸和被油纸包好的熏鸡火腿等物。 虽然东西已经凉了,但是那丝丝肉香仍然透过油纸包的缝隙钻进了巡夜士兵的鼻孔。“咕噜”一声,不知道是谁的肚子在叫唤,凝神细听,还有不少吞咽口水的声音。 “怎么样?看清楚了吗?”顾小九的担心马上就变成了得意,他瞅着小旗,得意洋洋道:“这位仁兄,刚刚是怎么说的?九爷我可等着你道歉呢!” “这……”小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他不甘心认输,指着车上的吃食说道:“你们以公肥私克扣财物,我要向上级禀报,治你们贪污之罪!” “输了就耍赖,什么德行?”顾小九撇了撇嘴,不屑道:“要告就去告,我要是皱一下眉头,我就是你大爷!” “你!”小旗被他气得差点爆血管,他丢下火把,麻利地窜到了顾小九跟前,揪起他的衣襟就要开打。 “两位,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段文瑞见闹得火候差不多了,给一旁的车夫使了个眼色,车夫会意,急忙跳出来当和事佬。拉的拉,劝的劝,总算把两个人给拉了开来。 “军爷们,车上没啥好的,这些熏鸡熏兔给军爷们垫垫肚子吧!”将顾小九拉开,车夫们又取了车上的油纸包给巡夜的士兵们享用。那些巡夜的士兵早就饿了,见到这些吃食,哪里有拒绝的道理,有领熏鸡的,有领熏兔的,手里提着人家给的东西,也就不好意思再查了。 顾小九被段文瑞拉到一旁,小旗也被士兵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哄走了,等一队人消失在夜色中,段文瑞赶忙为车夫们做了部署,让他们连夜赶往北乡,争取在明日俞三礼投降典礼结束前,把北乡矿坑的入口用炸药封上。 周臬台拉着众人一路将会议开到了丑初。 因为太过困倦,大家一回房就放倒了,就连一向喜欢听取下属汇报的萧知府也困得睁不开眼,勉强听过了张侍卫见段广荣的事就去梦了周公。 这一夜,几人辗转几人安眠,好像只一会儿的功夫,天就亮了。 “老爷,该起了。”顾谦在榻上稍稍养了养神,他也不敢睡实,顾安一叫起,他就醒了。 “什么时辰了?”顾谦的眼中遍布红丝,这两天他也熬得不轻。 “已是卯正了。”顾安给顾谦拿来外衣和鞋袜,看到顾谦困顿的模样,顾安不忍道:“老爷,要不您再睡一会儿吧!” “过了今天,有的是时间睡。”顾谦披衣而起,吩咐道:“顾安,去给我准备热水。” “老爷,您还要洗澡?”顾安咋舌了,他家老爷以前可没这么爱干净啊! 顾谦瞪眼:“你有意见?” 顾安一缩脖子:“不敢。” 热水泡得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顾谦又变得神采奕奕起来。 他有条不紊地穿好衣服,慢条斯理地用过早餐,等一切都收拾停当了,这才轻车简从去了周臬台的下处。 接受俞三礼投降的时刻定为巳初,时间还很充裕,顾谦将昨晚的计划仔细思量了一遍,确定没有遗漏之后,这才安下心,静静地等待起来。 “顾知县,臬台大人请您进去。”周臬台的侍从见到顾谦,礼貌地将他请了进去。 顾谦一进门,就看到周臬台在就着小菜喝清粥,他皱了皱眉,自责道:“都是下官失职,竟然给臬台大人送这种清淡的吃食,请臬台大人恕罪!” “不关你的事,这是老夫多年的口味,吃些鸡鸭鱼肉反而会积食。”周臬台喝了两碗菜粥,放下碗,用手巾擦了擦嘴,转头问道:“事情都安排好了?” “好了。” “那就好,”周臬台面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那就等着好戏开锣吧!” 还不到辰时,清江县城的城门内外就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听说官军在北乡打了个大胜仗,不仅抄了段广荣的家,还把段家一家老小都抓了起来,就等着午时问斩呢! 还有人说,今日是南乡三当家俞三礼率南乡民众向官府请降的日子,别看南乡乡民彪勇,一听到周臬台的名号,照样吓得屁滚尿流! 一时间,清江城门前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顾谦派去打探消息的差役更是你来我往,络绎不绝。 “看来清江百姓的热情很高啊!”周臬台抚着胡须,满意地笑了。 “都是臬台大人运筹帷幄平乱有方,清江百姓感念臬台大人的恩德,这才有了万民空巷只为一睹大人风采的佳话啊!”萧知府坐在侧首,奉承的话张嘴就来。 周臬台微微眯着眼,像只被顺了毛的猫,神色要多惬意有多惬意:“还是望舟会说话!” “下官说的都是肺腑之言,让臬台大人见笑了。” “好了,时辰也差不多了,受降仪式就正式开始吧!” 第28章 刑场上的意外 巳正,受降仪式正式开始。 俞三礼等南乡乡民已经在南城门外列队,等待接受官府的招降。周臬台则着官袍、骑骏马,带着大小官员及全副仪仗从县衙出发,一路浩浩荡荡地来到了南城门。 “好威风啊!” “那位就是周青天吗?” “哎呀,那位美髯公是谁啊?官大不大?” 官员们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路接受着百姓们的指点和仰慕,不由得将背脊挺得直直的,生怕在这个荣耀的时刻留下什么污点,然后被清江的百姓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批官员中,除了打头的周臬台、萧知府之外,最受瞩目的自然就是清江县的新任父母官顾谦了,只见顾知县身着七品官服,面如冠玉,唇若涂朱,虽然因为官小被夹杂在了一堆中老年干部中,但是再厚的包围圈也阻挡不了某人发散的魅力,所过之处,不少大姑娘小媳妇都眼冒红心,捧着胸口痴痴地望着某人远去的背影。 “啊!好俊的郎君啊!” “还是个官儿呢,不知道许人家了没?” “不行,赶紧让我爹去打听打听这是哪家的郎君,这样的相貌,给他做小我也愿意!” “做妾?翠花你疯了!” “没疯,别说你不想。” “我……”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女人们的尖叫声和男人们的议论声响成一片,各种言论灌进耳朵里,顾谦觉得头都大了,果然国人爱八卦,不管在哪个朝代哪个时空,只要是八卦就不愁销路。 不过给他做妾?顾谦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浮起来了,作为一个丧偶不久的鳏夫,他真想冲着满街虎视眈眈的大姑娘小媳妇们吼一声:姐妹们,求放过啊! 队伍穿城而过,非常拉风地来到了南城门前。 “按察使大人到!” 响鞭静街的声音响起,乌泱乌泱的人群慢慢安静下来。周臬台坐在高头大马上,用颇具威严地眼神环视一周,从来没见过这么大官的清江百姓哪里扛得住,膝盖一弯就跪了下去。 “见过按察使大人!” “臬司大人好!” “周青天好!” 因为没有事先排练过,所以底下喊什么的都有,顾谦本以为周臬台会生气,却没想到老头子很受用,胡子都快翘起来了。 “请臬台大人登台。”为了显示按察使大人的威严,顾谦特意布置好了城楼,以便周臬台能在城楼上接受俞三礼的投降。 “不了,不上去了。”周臬台看着四周用热切的目光看着自己的百姓,心中一荡,也不搞特殊了,他下了马,威严地目光再度扫视了一圈随行的官员,随即大声喝道:“出城!” 城外,俞三礼率领着南乡诸人规规矩矩地跪在了日渐高升的太阳底下。 周臬台缓步走出,一步一步都走的很踏实,身后那高举的木牌和飘扬的旗帜,更是将他的气场完全烘托出来。随着他逐步走出城门,原本喧闹的街道重新恢复了寂静,老百姓们抻着头,不错眼珠地看着他。 来到城门外,只见领头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直挺挺地跪在官道上,看到周臬台的一刹那,坚毅地脸上明显紧张起来。 “下跪者何人?”周臬台在距离他三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面无表情地问道。 俞三礼身形一顿,小心翼翼地与周臬台对视了一眼后,很快就垂下头去,谦恭地伏倒在地,高声回道:“草民是清江县南乡银窑联合会三当家俞三礼,得知臬台大人来到清江,特地率南乡父老来给臬台大人请罪。” “你们何罪之有啊?” “草民不该带领南乡乡民到清江县衙前闹事。” “只是在县衙前闹事吗?”周臬台扬了扬眉,显然不认同俞三礼的说法。 “臬台大人明鉴,草民虽然对前任县太爷的政令颇有怨言,但是也只是带领乡民们到县衙前静坐而已,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既然不出格,又何来请罪之说?” “草民自幼长在清江,自当接受县太爷的教诲,哪怕县太爷的政令不合吾等心意,也不该采用过激的手段来逼迫县太爷。” 周臬台听到这里,微微点了点头:“算你识时务。” 俞三礼听出他话里的回转之意,愈发恭敬地趴伏在地。 “好了,既然南乡乡民知道错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本官并不是不通情理之人,现在南乡北乡首恶皆已被收监,本官秉承圣上旨意,只诛首恶不罚胁从,所以尔等大可不必再担心己身安危。”见南乡乡民们皆露出不敢置信的狂喜表情,周臬台内心得意,但是面上却愈加严厉,“不过本官丑话说在前头,尔等今后定当遵纪守法、诚心向善,切不可再被人煽动做出违法之事!不然定有天兵降临!” “臬台大人英明!谢臬台大人不杀之恩!” “我们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南乡乡民在俞三礼的带领下一边高呼不敢一边砰砰地磕起了头。围观的众人见到这一幕,多有动容。 “臬台大人好威风啊!” “就是就是,你看把那些南乡佬吓的。” “看来造反可不是好事,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掉脑袋了!” “是啊是啊!” 围观的群众议论纷纷,周臬台站在原地,等着南乡乡民们磕得头皮发青之后,才走上去前,纡尊降贵地扶起了俞三礼及跪在靠前位置的几个老人家。 “好了,各位,都起来吧!” “罪民不敢!” “你们已经被赦无罪,何来罪民之说?”周臬台此刻威严尽去,变得平易近人起来,他扶起了几个老人家,拉了一番家常之后,把几个老人感动的一个劲地掉泪,直说遇到了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的官。 “好了,大家都归家去吧。” “臬台大人!”众人又落下了热泪,拉着他的衣袖不肯离去。 不远处,顾谦看着周臬台这一番又打又拉的表演,心里佩服的五体投地,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这一番官民和乐的景象足以让清江县百姓念叨五十年了。 和乐的图景过后,紧接着就是血腥的砍头场面。 放过了俞三礼及南乡乡民,显示了圣上的宽厚仁德之后,马上就要诛杀首恶以正视听。 一辆辆囚车拉着段广荣及其家人来到了城门外临时搭起的刑场,段广荣本已经被治哑,人也陷入了昏迷,但是在行刑前,一根根银针扎进了他的大穴,使他暂时清醒过来。 看到围观群众眼中的鄙夷和幸灾乐祸,一向自诩甚高的段广荣再也承受不住阶下囚的狼狈,他双目暴突,面对群众的指指点点发出了喝喝地抗议声。 “他还能说话?”高台上正等着午时三刻行刑的萧知府皱眉说道。 一旁的张侍卫马上凑了过来,用很肯定地目光摇了摇头。萧知府心中大定,面色再度和悦起来。 顾谦官小,在这些文官武将中仅仅够了个尾巴尖,但是谁让他是清江县的父母官呢,所以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顾谦也捞到了前排的座位。 “臬台大人请用茶。”顾谦狗腿地为周臬台送上了热茶,刚刚说了那许多话,一定口渴了吧? 周臬台微微颔首,矜持道:“顾知县也坐吧。” “是。”顾谦垂眉敛目,在一圈中级干部的下首坐了,为了表示他的恭敬,顾知县只坐了半个屁股,这滋味,谁坐谁知道。 熬到了午时一刻,终于开始了行刑前的训话工作,这次可不是周臬台上场了,而是换成了性格温和面容和悦的兴化府知府萧玉卿。老百姓们也是第一次见到知府大人,只见这位知府大人身量中等,美髯飘飘,以当时人们的审美来看,这位也算是个美男子了。 如果没有顾知县做对比的话。 能被圣上钦点探花郎的家伙,论皮相,那是绝对拿得出手的。所以老百姓们看过萧知府之后,反而又把目光投向了坐在后方的顾谦身上。 两厢比较,还是应该支持本地父母官嘛! 看到众人的目光在自己和自己的斜后方穿梭,萧知府和悦的脸上终于现出了一丝裂痕,不过以他的涵养自然是不会“计较”这些小事的,他收敛了脸上的笑容,面容严肃地开始了行刑前的训话。 萧知府讲话的时间很长,他历陈了段广荣私占银窑、唆使段成龙火烧县衙以及豢养私兵与官府对抗的种种大罪,又以段广荣为反面典型,对清江县的百姓们进行了诸般教化。 因为声音传输的限制,萧知府虽然做出了一副慷慨激昂的表情,但是声音传到老百姓耳朵里也只剩下了细细碎碎的嗡嗡声。大家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就把目光投向了别处,有参观顾美男的,也有眼珠转来转去寻找新八卦的。 很快,清江的百姓们就发现了新目标,就在萧知府讲话的当口,被刽子手按在刑场的段广荣再度激动起来,他挣扎着,用吃人的目光死死地瞪着萧知府,嘴里还发出喝喝地刺耳的杂音。 咦?这是什么情况?段广荣如此激动,是有什么冤情不成? 被人用吃人的目光盯着,饶是心理很强大的萧知府也有点撑不住了,他一边讲一边给下面的侍卫使眼色,到点了没啊? “赫赫……”段广荣气急败坏地挣扎着,眼神像淬了剧毒,恨不得与萧知府同归于尽! 萧知府低垂了眼帘不去看他,但是讲话的频率明显加快了。 “赫赫,赫赫……” 最后一句赫赫发出来时,萧知府终于等到了行刑的时刻,他长吐一口气,啪一声丢下了令牌:“时辰已到!问斩!” 刽子手的刀高高举起,就在此时,所有在场的人都听到了一句清晰的控诉之词:“卑鄙小人!” 第29章 银窑的出路 手起刀落,段广荣和他孙子的头颅骨碌碌地滚到了一边。 刚刚那喊声并不是段广荣发出来的,而是他的孙子愤而出声,只是他叫得山响,围观的老百姓们却并没有听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卑鄙小人?到底在说谁?是萧知府吗?可是这样一个温文尔雅的美髯公,怎么会是段小少爷口中的恶人呢?再说了,他们根本就不认识吧? 也有人提出段广荣在看到萧知府的一刹那,神情明显激动起来,是不是其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不过将死之人做出些什么奇怪的举动都不奇怪,也有人指出这个卑鄙小人也许另有其人。 段氏祖孙留下的“卑鄙小人”四个字再度掀起了清江百姓们议论的热潮,上至萧知府,下至北乡乡民,每一个可以沾上关系的人物都被牵扯了进来,一时间清江城的茶馆中人满为患,就连说书先生都连夜请人写词,打算将这个段子播上个十几二十年。 段家倒了,其余的两个闹事头目周大贵和段成龙则被收押在兴化府的监牢中,准备秋后问斩。 可以说,现在北乡银窑和南乡银窑的当家人只剩下了段文瑞和俞三礼,至于那个名义上的二当家姚喜旺,在俞三礼搜出了他和段广荣的往来书信之后,这位仁兄就称病不出,彻底地当起了缩头乌龟。 现在,清江县衙中大开宴席,段文瑞和俞三礼都成了座上宾。 “大家都辛苦了!我敬各位一杯!”周臬台站起身,冲着在场的官员们大声说道。 “谢臬台!”官员们齐齐举杯,一饮而尽。 “现在清江之乱已平,诸位都是平乱的功臣,本官自会将诸位的功劳写进奏折,为诸位请功!” “谢臬台大人!”这句话可比敬酒的话招人待见,官员们心怀感激地看着周臬台,脸上的喜意挡都挡不住。 又说了一番鼓励的话之后,周臬台就坐了下来,挡过了几拨敬酒的官员,周臬台无奈地对着萧知府说道:“好了,望舟,咱们开个小桌到里面说话,免得他们不自在。” “好。”萧知府笑着点了点头,丝毫没有被午时那句糟心的“卑鄙小人”干扰到。 顾谦见两位大人要躲清静,急忙叫人去厨房叫了几个热菜,又烫了烧酒,屁颠屁颠地给两位大人送了过去。“两位大人慢用。”擦干净桌椅,送上了可口的酒菜,顾谦点头哈腰就要告辞。 “顾知县留步。” 顾谦回头,发现是周臬台在叫他,他顿住脚步,不明所以道:“臬台大人叫我?” “你过来坐。” “下官不敢。”坐半边椅子的感觉太痛苦了,还不如站着呢! “让你坐就坐!” “是。”顾谦苦着脸坐下了。 “你对北乡银窑的事怎么看?” 刚坐下,就被周臬台用雷炸了一下,顾谦眨了眨眼:“什么怎么看?” 这装疯卖傻的模样可把周臬台给气着了,“现在段广荣死了,北乡银窑群龙无首,你怎么看?” “段文瑞不是还在吗?” “被前任大当家指着鼻子骂卑鄙小人,恐怕段文瑞是回不去了。”周臬台就像没看到萧知府的不自在一样,将卑鄙小人的帽子扣到了段文瑞的头上。 “那可怎么办?”顾谦做出一副为难的模样,“下官才疏学浅,实不知此事该如何解决!” 两个人都为难了,一旁的萧知府看了看左,又看了看右,最后轻声笑道:“银窑的事臬台又何必作难,如果那段文瑞不肯接手,不如就收归官府所有吧!” “望舟言之有理!”周臬台似被一语惊醒,赞许地看着萧知府道:“你不提起,老夫还忘了这一茬呢!北乡现在群龙无首,由官府接手是极恰当的,至于南乡嘛,银脉贫瘠一年也产不出多少银子,不如就让他们自生自灭算了。” “臬台大人所言极是。”萧知府笑着附和道。 “既如此,顾知县就把段文瑞和俞三礼叫来吧,早些把事情说清楚,老夫也好早日打道回府。” “臬台大人好不容易来到了清江,还是多住几日再走吧。” “少在老夫面前说这些没用的,速去把段文瑞和俞三礼叫来。” “是。” 听到臬台大人的召唤,段文瑞和俞三礼很快就到了。 “拜见臬台大人。”两个人进了屋,倒头便拜。 “免礼,免礼。”周臬台露出和善的笑容,抬手让两个人起来。 段文瑞和俞三礼对视一眼,齐齐站了身,“不知臬台大人唤小的们前来有何要事?” “你们坐吧,”周臬台命人搬了两个杌子过来,命二人坐了,这才开口问道:“本官想问问你们对银窑的事有何打算?” “这……”段文瑞是无所谓,反正北乡的矿口已经被炸了,可是俞三礼不同,他和顾谦合作的前提就是顾谦能帮他保住南乡的开采权,所以他眼珠子转来转去,最后落在了顾谦身上。 “俞三礼,有话尽管说。”顾谦笑着对俞三礼说道。 见顾谦神色笃定,俞三礼也有了底气,他重新跪到周臬台面前,沉声道:“臬台大人明鉴,我南乡虽有银脉,但是产量低微仅够乡亲们补贴家用,更何况南乡土地贫瘠,粮食产量也低,这银窑就是南乡百姓们活命的根本,望臬台大人开恩,准许南乡百姓们继续开窑!” “照你这么说,好像老夫不允许你们开窑就是断了你们的活路?” “草民不敢!”俞三礼跪在地上,声音悲痛地哀求道:“草民绝没有威胁大人的意思,实是南乡百姓生活困苦,望臬台大人怜惜则个!” “唉,老夫既然接受了你的投降,自然不愿做个恶人,要不然不是被南乡数千百姓在背后戳着脊梁骨骂吗?”周臬台叹了口气,道:“南乡百姓识大体顾大局,为表彰其义,本官准许你们继续保有银窑的开采权!” “谢臬台大人!”俞三礼跪在地上,砰砰地磕起头来。 “好了好了,你先起来吧。”周臬台给顾谦使了个眼色,顾谦赶忙将俞三礼拉了起来。 解决了南乡的问题,接下来就要说到北乡。周臬台上下打量了段文瑞几眼,直把段文瑞看得额头冒汗,心中惴惴。 “段文瑞,你对北乡是如何打算的?” “草民没有想法,但凭臬台大人吩咐。” “哦?”周臬台挑起了眉,稀罕道:“你陷害段广荣致他全家被杀,到头来竟然说对北乡没有想法?” 段文瑞一惊,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声喊冤道:“臬台大人何出此言?段广荣乃是草民的干爹,若非为了国家大义,草民如何会将自己置于不孝不悌之地!草民在此立誓,如对北乡银窑有丝毫念想,天打五雷轰!”说着,举手对天发誓,那模样,颇有些慷慨就义的架势。 周臬台与萧知府对视一眼,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肯定,看来萧知府这一关算是过了。他沉吟片刻,对段文瑞说道:“不论如何,你对北乡平乱是有功的,如果抹杀了你的功绩,对你可不公平。” “草民不在乎。” “这样吧,清江县衙缺了个典史,我看你识文断字又有才干,不如就顶了这个缺吧!”周臬台说完,转头看着萧知府道:“望舟意下如何?” “臬台大人看中的人,自然是好的。”萧知府颔首道:“待下官回衙,就为他补齐手续。” “好,朝廷不会亏待有功之人。”周臬台赞赏道:“有望舟这句话,老夫就放心了。” 段文瑞莫名其妙成了官身,俞三礼也得遂心愿,不由得喜笑颜开,频频向周臬台和萧知府表示感谢。 “好了,不说这个了,既然两位当家的都在场,咱们顺便把北乡银窑的事给解决了吧!我听说南乡和北乡曾经因为银窑的界限问题屡起争执,这次老夫亲自划定界限,从此官窑和民窑彻底分开。” “臬台大人所言甚是。”萧知府心里也很欢喜,段广荣虽然死了,但是眼看着北乡银窑就要收归官府,白花花的银子这下可跑不掉了! 正得意间,一个小旗上气不接下气地飞奔进了院子,见了周臬台和萧知府,他单膝跪地,大声报道:“报!北乡银窑被炸!整座银山全部坍塌!” “什么!”周臬台应声而起,满脸怒容。 萧知府也坐不住了,他直直地瞪着跪在地上的小旗,整张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到底是怎么回事?!”周臬台怒吼道。 “都是那恶贼段广荣,在他被抓前就在山上藏好了炸药,一旦他被官府诛杀,守在山上的同伙便将银窑炸平,现在没有个几年的功夫,是挖不出原来的矿洞来了。” 小旗说完,就将头死死地埋了下去,生怕被上官责罚。 “他哪里来的那么多炸药?!”萧知府咬破舌尖,尽力保持了理智。 “小人不知!” “查!” “是!” “老爷,已经四更天了,您睡一会儿吧。”老家人为萧知府端来热汤,见他大睁着双眼没有一丝睡意,不禁耐着性子劝解道。 “放那儿吧,你先去睡。” “老爷,唉……”老爷不睡,老家人哪里睡得着,他坐在床前的脚踏上一边为萧玉卿按脚,一边说道:“老爷有烦心事,不妨跟老奴说说。” “说了你也不懂。”萧玉卿靠在床头,蹙眉慢慢思量,越思量他越觉得此事有蹊跷,为什么每件事都这么凑巧?凑巧的次次都坏他的好事?是巧合还是人为?想到周臬台的面瘫不喜,想到顾谦的曲意逢迎,想到今晚莫名其妙当上典史的段文瑞,每一桩每一件,看似没有逻辑,却处处都有勾结。 萧知府觉得头都大了,他不知道这件事的背后是谁在做局,但是他的算盘全数落空是真的。 “可惜张师爷这次没来啊。”萧知府望着渐亮的天色,微微叹了口气,“不然多一个人总会多一个办法。” “张师爷去了省城,这还是老爷的吩咐呢。” 说到省城,萧知府眼前一亮,他倏地掀被而起,把老家人吓了一跳。 “老爷,您怎么了?” “哈哈,本官差点忘了。”萧知府得意地一笑,他怎么把那个人给忘了,那可是个大杀器! 第30章 萧知府的回马枪 第二天一早,萧知府就派人去了北乡调查银窑的炸毁情况。 顾小九看到他的人出了城,马上就回县衙禀报了顾谦。 “出去了?”顾谦吃着早饭,慢条斯理道。 “是,城门刚一开就走了。” 顾谦点了点头,道:“那就不用管了,你吃了没有?赶紧去吃饭吧!” “嘿嘿,小的在城门口等着的时候,在王西施那里吃了碗豆花。” “你比我还会享受啊!”顾谦放下筷子,板着脸道:“明天一早也给老爷我弄碗豆花尝尝。” “见者有份,也给我来一碗。”顾泰笑着走了进来。 “小九爷,有我的份吗?”顾安也凑了个趣。 “都有都有,”顾小九看着屋子里用戏谑的目光瞅着他的众人,摸了摸怀里的钱袋,肉疼道:“老爷您先吃着,我再出去探探。”说着,溜着墙根就往外走。 顾泰看他抠门的模样就想笑:“今天没有豆花了,那回来先给我带个烧饼,夹肉的!” “自己去买!”在一屋子的打趣声中,顾小九捂着钱袋落荒而逃。 顾谦掏出手巾擦了擦嘴,笑着问顾安道:“那王西施的豆花果真好吃?” “那您就得问马主簿了。”顾安凑近顾知县,挤眉弄眼道:“听老吴头说,他们俩……”双手对了对大拇哥。 顾知县咳嗽一声:“咱们说的是豆花。” 顾安一本正经:“老爷,我说的是豆花啊。” 顾谦嘴角抽了抽,心说他怎么没发现手底下这几个人花花肠子也不少呢?一想到马主簿和王西施的绯闻,顾知县愉快地决定,明天不用顾小九往回带了,他要亲自去王西施的豆腐摊上吃豆花。 吃过早餐,顾谦穿戴整齐,去了周臬台的下处应卯。 周臬台正在用饭,所以他被请到了偏厅等候,一进去,发现他还不是最早的,李参将和于百户在里面对着头说话呢。 “李大人早,于大人早。”顾谦有礼道。 “顾知县早。”李参将和于百户停止了小声的议论,一脸不自在地转过头来。 “两位用过早点了吗?”顾谦像是没看到他们的不自然一样,笑容可掬地问道。 “这……”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开口: “吃过了!” “还没有!” 李参将说吃了,于百户说没有,顾谦心中闷笑,但是面上还是很和气地说道:“既然于大人没吃,那下官就让他们往这里送一份吧。” “顾大人,”于百户叫住了他,压低声音道:“别叫了,等见过了臬台我再回去用饭。” “可是您还饿着肚子呢!”顾谦自责道:“都是下官失职,没有照顾好二位。” “行了,别他奶奶的客气了!”李参将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瓮声瓮气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吃饭!” 顾谦不明所以,于百户一脸尴尬。 正在这时,周臬台吃过了早饭,叫他们进去喝茶,见李参将和于百户进去了,顾谦也要跟着往里面走,没想到刚走到门口,李参将就板着脸对他说道:“顾知县,咱们要跟臬台大人汇报军情,你先在外面等一会儿。” 顾谦一怔,随即从善如流道:“好。” 李参将和于百户皱着眉进去,没有多一会儿,却喜笑颜开地出来了。顾谦看着他俩这变脸绝技,心中啧啧称奇,有心去打探吧,又怕犯了人家的忌讳,只能默默地将好奇压到了心底。 送走了两个武将,顾谦终于得到了觐见的机会。 “来了?”周臬台正在喝茶,看到他进来,只略微抬了抬眼皮,就指着一旁的椅子说道:“坐吧。” “谢大人。”顾谦撩袍子坐下,见周臬台眉目间带着一丝郁色,不禁问道:“臬台大人为何事忧愁?” 周臬台沉吟一会儿,低声道:“刚才李耀祖和于威来了。” “下官当时就在外面等。” “他们发现了火药被偷的事。”周臬台说完这句话,盯着顾谦看了好一会儿,才缓声道:“你确定没有留下痕迹?” 顾谦心里直打鼓,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说道:“我确定,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跟您没有任何关系。” 周臬台摆了摆手,道:“我不是说这个,做都做了,难道还没胆量承担?只是我听说今早萧玉卿派人去了北乡,别被他抓到什么把柄才好。” “臬台大人放心,这事由下官全权担保。” “混账!”周臬台看着顾谦慷慨赴义的模样就来气,“我已经拿李耀祖和于威的前程封了他们的口,你又跳出来干什么?萧玉卿的人还没回转,咱们现在做准备还来得及,你现在去准备,一旦萧玉卿发难,就让段文瑞开口,指证他和段广荣的勾结之事。” 顾谦神色一凛,拱手道:“下官明白。” 等待萧玉卿探子回城的时间变得很漫长,顾谦有几次真忍不住派人去把那探子给做了!只是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件事只有李参将和于百户发现了不妥,为了他们的前程,两个人也只能将事情压下,默认那些火药是在与北乡的战斗中消耗掉了。 “老爷,您坐一会儿吧。”顾安见大老爷不停地在屋子里踱步,不禁出声劝道。 “我哪里坐得住啊!”顾谦揉了揉眉心,道:“小九有信没?” 顾安摇头:“没有。” “我再去周臬台那里看看。”顾谦接过顾安递来的手巾擦了擦脸,等清醒一些之后,才带着一脸谦逊地笑容出了门。 到了周臬台的住处,见臬台的侍从们正在收拾东西,顾谦一惊:“臬台大人,您这是……” “清江乱事已平,本官也要打道回府了。”周臬台端着茶碗,笑着指着旁边的萧知府说道:“望舟也是这个意思。” “知府大人也要走?” “本官是跟随臬台大人而来,自然也要随着臬台大人而去,”萧知府一边撇着碗里的茶叶沫,一边笑道:“本官出行已有些时日,衙里挤压公事渐多,清江事了,本官也该回衙了。” “可是两位大人不远千里来到清江,夙夜在公,平乱事抚民心,还没来得及领略一下清江的风土人情,就要匆忙离去,下官可怎么跟清江的老百姓交代。”顾谦用力挤了挤眼,终于挤出了几滴眼泪来,他夸张地用袖子抹了抹,红着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两位上司。 “这……”萧知府心软了。 “身为朝廷命官,如何学那民妇哭哭啼啼?”周臬台早就“看不上”顾谦,自然也不会在萧知府面前为他留面子,只见老头脸一板,厉声训斥道:“本官说走就走,哪里用你这小小知县挽留?” “下官知错。”这次是真的被训哭了。 “没用的东西。”周臬台冷着脸说道:“快去准备车驾,明日一早出发。” “是。” 顾谦囧着脸刚要走,却被萧知府叫住了:“且慢!” 顾谦顿住脚,呆愣愣地回过头,道:“知府大人叫我?” “对,”萧知府笑着说道:“顾知县且留下说话。” 难道是他发现了火药的秘密了?顾谦心里打鼓却不能不留,他挪蹭着脚步来到了萧知府的下首,在萧知府和颜悦色的笑容中落了座。 “请问大人有何吩咐?” “说起来,本官还真遇到了一件难事。” 顾谦心中打突,克制住了瞥向周臬台的目光,硬挤出一副笑容,谄媚道:“不知道知府大人有何难事?下官愿意为大人分忧。” “有顾知县这样的下属,实乃本官之幸啊!”萧知府赞许地点了点头,随后说道:“今天一早我收到了省城传来的消息,前任清江知县汪俊因处事不当被布政使司降职留用,布政使司将汪俊连同处置的文书一起发还了兴化府,所以……” 顾谦一听这个,浑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妈蛋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望舟的意思是?”周臬台也觉察到了不妙,同情地目光瞅向了顾谦。 “下官也是为难啊!兴化府各衙门的编制都满员了,实在不知道该把汪俊安排到哪里。”萧知府哂然一笑,在顾谦惊恐地目光中缓声说道:“思来想去,我想到清江县还缺了一名县丞,不如就让汪俊在这里将功赎罪吧!” 将功赎罪?哪里来的将功赎罪!是特么的让两个人往死里掐吧! 前任知县降级成了县丞,前任县丞升格成了知县,就是用屁股想也知道,那位汪大人会是多么的不满和窝火。 “我知道这件事是为难慎之了,但是身为朝廷命官,还是要以大局为重。”萧知府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用期待的目光看着顾谦,“慎之啊,你不会让我失望吧?” 第31章 买账本? 顾谦心中大骂萧知府乌龟王八蛋,但是脸上却不得不挤出谦恭的笑容,表示自己一定拥护萧知府的决定,和未来的新县丞好好相处,争取早日让清江县的发展踏上新台阶。 萧知府闻言,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冲着周臬台说道:“臬台大人,下官早就听说过慎之的才名,经过这几日的交往,发现慎之堪乃不世之材啊!一个小小的知县可真委屈了他。” 周臬台听到萧知府没口子的夸顾谦,眼一斜,嘴一撇:“我怎么没看出来。” 萧知府知道他一贯看不上顾谦,也不多说,而是笑着对顾谦勉励了几句,又与周臬台谈了几句闲话,就告辞而去。 回到下处,去北乡调查的人已经回来了,萧知府听说矿坑的入口确实被炸塌,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可是不快归不快,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毕竟开矿不易,北乡银窑没有几年的功夫是缓不起来了。 “大人,接下来该怎么办?”张侍卫觑了他一眼,小声问道。 “你先下去吧。”萧知府摆了摆手,张侍卫识趣地退了下去。 萧知府在屋子里一直坐到了天黑,老家人见他一直端坐不动,暗暗叹了口气,转身出去端了一杯热腾腾的参茶回来,劝道:““老爷,参茶熬好了,你好歹喝一盅吧。” “先放着吧。”见是自幼服侍自己的老家人,萧知府也不好出声训斥,他叹了口气,起身来到了窗边。 窗外,银月如钩,马上就要到仲秋天气,该预备往京城的节礼了,可是北乡银窑被炸,这笔钱该从何处找补回来呢? 萧知府很犯难,他既想讨好严首辅,又不想鱼肉兴化府的百姓落得骂名,想两边讨好的结果就是现在银钱不凑手,极有可能落得里外不是人。萧知府再叹一口气,回到桌边,端起桌上的参茶缓缓地咽下,为官将近十五载,他就不信自己想不出办法来! 萧知府这个难题一直到离开清江都没有得到解决,南乡银窑已经被周臬台许诺继续由乡民自主经营,所以他不敢、也不能打这里的主意,更何况南乡的产银量和北乡差了不是一点半点,就算弄到手也得不到多少银子,到最后只能无奈的放弃。 不过萧知府心里总有个疑惑未解,就算段广荣知道官府要捉拿他想毁掉银矿,可是他哪来那么多的炸药把矿坑都炸平?要知道银窑可是北乡的命根子,他就这么炸了,北乡的乡民中就没有反对的? 疑惑归疑惑,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周臬台的车驾已经摆在了驿站门口,他们马上就要离开,万般无奈之下,萧知府决定把这件事交给未来的汪县丞来查办,毕竟汪俊除了依附于他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如果汪俊连这点事都查不出来,那么也只能作为一个废子被弃掉了。 计议底定,萧知府重新在脸上挂上了笑容,他笑着听完了周臬台对顾谦的训话,温声勉励了顾谦几句,就上了马,随着周臬台的车驾返程而去。 顾谦站在城外的十里长亭,看着上司和上司的上司迤逦而去,终于长长的松了口气,总算把这拨人都打发走了,要知道他们多待一天,县衙里就得多出一天的住宿和伙食钱啊,这一千多号人……顾谦只要一想,心头血就哗啦哗啦往外流。 “走吧!回衙!”顾谦吐出心中的不快,笑着转过了身,现在整个清江就属他最大了,真是想要竖着走就竖着走,想要横着走就横着走啊! 意气风发地回到了县衙,顾安和老吴头早早地迎了出来。 顾谦看到老吴头有些意外,坐在马上居高临下道:“好你个老货,平时不是都在后面躲清闲吗?怎么今天跑到外面迎接老爷我来了?” 老吴头拉住马缰,牵着马来到下马石前,一边搀扶顾谦下马,一边谄媚道:“清江来了这么多大官,小人心里害怕,等大人们走了小人才敢出来。” “你还会害怕?”顾谦稀奇道。 “嘿嘿,小人在衙门里混迹这么多年,就沾了一个胆小的光。”老吴头一边随着顾谦往大门里走,一边问道:“大老爷,前街的木工坊托我问个话,大门修好了,什么时候会会账啊?” “就知道你这老货没好心。”顾谦斜睨他一眼,道:“张永没给钱?” “没您的批条,张书办不给办呐。” “那你叫张永来见我。” “好嘞!”老吴头行了个礼,眉开眼笑地去了。 顾谦站在原地,冲顾安招了招手,低声问道:“老吴头和前街木工坊啥关系?” “关系不好说,但是前天有人给老吴头送了只烧鸡。” 烧鸡?顾谦嘴角抽了抽,茹素都好几个月了,他还没吃过烧鸡呢! 越想越郁闷的大老爷将张永召过来后,劈头就问:“最近花了多少钱?” 张永不明所以,赶忙把最近花的钱报了一遍,顾谦越听越窝火,“这么说,查抄北乡分的钱财都垫进去了?” “差不多,”张永看了看手中的账本,硬着头皮说道:“还剩了一百两。” 一百两顶个屁用,衙门里至少还有几十口子人等着吃饭呢!平乱平乱,平的这叫什么乱,清江县不仅管吃管喝,还要自掘坟墓炸平了北乡的银矿入口,只为了不叫萧知府的阴谋得逞。 现在,那群大爷都走了,清江县却穷的叮当响了,刚刚清江我最大的得意之情瞬间消失,顾谦揉了揉眉心,一屁股坐到椅子上,问道:“还能再支撑多久?” “最多半个月吧。” 半个月,顾谦眼前一黑,半晌后,他对着张永说道:“还有什么来钱的途径?要不把我分的私房先拿出来?” 张永见到大老爷着急上火的模样,反而笑了,他将账册放到桌上,小声道:“老爷您别急,虽然这银钱只能撑半个月,但是眼看着秋收在即,马上就要有一大笔收入进账。更何况,在衙门里混饭吃的,多半不指着俸禄过日子,他们自有来钱的手段。” “什么?”顾谦瞠目,敢情这伙人是明目张胆的赚外快啊! “是啊,老爷,”顾泰此时走进来,看了看张永及桌上的账册,笑着说道:“户房管收粮,刑房管断案,这可都是肥差,您就是两个月不发俸,他们也不敢说什么。” 顾谦看着把拖欠工资完全不当回事的属下,咬了咬后槽牙,硬在脸上挤出一抹笑来,在属下面前露怯什么的,实在有损他知县大老爷的官威啊! 正说着话,就听外面有人通传,说是南乡大当家俞三礼来了。 顾谦一怔,心说这家伙来的倒快,他摒退了张永和顾泰,让人把俞三礼请进了签押房。 “草民拜见知县大老爷。”俞三礼进了屋,也不含糊,倒头便拜。 “快快请起,”与俞三礼也算是患难之谊了,所以顾谦也没端着,亲自将他扶了起来,“几日不见,大当家风采更胜往昔啊!” 俞三礼哂然一笑,连连摇手道:“大老爷就别笑话我了。” “哈哈,”顾谦朗笑道:“大当家请坐。” 两个人分主宾就坐,俞三礼把怀里抱着的笔匣拿了出来,轻轻地放在了顾谦的书桌上,“小人前些日子得了几只湖笔,特地送来给大老爷赏玩。” “湖笔可是名笔,你自己留着用吧。”顾谦客套道。 “小人不通文墨,用这等名笔不是暴殄天物么?”俞三礼笑道:“大老爷乃圣上钦点的探花郎,文采风流,斐然成章,只有大人这样的人物才能使名笔物尽其用啊!” “你这张嘴啊!”顾谦无奈地笑了笑,道:“既如此,老爷我就收下了。” 俞三礼见他收了礼,神秘笑了笑,低声道:“这匣笔还请老爷亲自赏玩,才能发觉其中的妙处。”顾谦听了这话,神色一动,莫非其中还另有机关不成?他带着客气地笑容点了点头。 俞三礼没坐多一会儿就推说南乡有事告辞离去,顾谦眼看着他的身影过了转角,忖度着俞三礼不会再回转,他吩咐顾安把好房门,带着雀跃的心情回到了签押房。 摸了摸匣子,小心翼翼地打开来,三只湖笔静静地躺在了锦缎内。三只?顾谦不解地数了数,这啥意思?正不解其意呢,他细心地发现在盒子的一角露出了一截纸样。 这是啥?小心地抽出来一看,原来是三张叠在一起的银票,不多不少,正好三百两。这就是贿赂了?顾谦小心肝砰砰跳,这可是他穿越之后,第一次收到好处费呢! 三百两啊!可怎么花呢?顾谦想了想,打开房门喊了一声顾泰。 顾泰就在离签押房不远地地方办公,听到他的喊声,抬腿就走了过来。 “老爷,您找我?” 顾谦点了点头,道:“刚刚俞三礼来过,送了二百两银票,我琢磨着出来也有些时日了,也该给家里寄些家用。这样吧,你去找个妥帖的人,把一百两送往太湖老家,另一百两送去京城,交给陈俭陈大人。” “老爷手边就不留钱了吗?”顾泰原则上同意他的方案,但是仍然不放心地提醒了一下。 “我还有在北乡平乱时分得的份子钱,再说马上就要收秋粮了,应该够了。”顾谦才不肯说他又存了一百两私房的事呢! “既如此,我这就差人去办。”顾泰起身要走,却突然顿住了脚步,“老爷,快到中秋节了,马上就要有一大笔银钱开支啊!” “你是说送礼?”顾谦一怔,“那不是户房出钱吗?” “不是礼钱,”顾泰见顾谦没听懂,耐着性子解释道:“是买账本的钱。” 第32章 账本中的秘密 顾泰说的这个账本,是每个知县老爷到任时都要收买的内账。 是的,这本账,不是到任时交接用的,而是要花钱买的。虽然每个衙门都有户房打理账目,但是有些私密的账目是连户房都不知道的,比如说给上司送的节礼啦,知县大人打赏下人的常例啦,这些钱有一部分从户房走,还有一部分是要知县大人自己掏腰包的。 打赏下人还好说,给多了,人家暗喜,给少了,顶多背后骂你吝啬。可是送上司的礼就不一样了,给多了,你自己肉疼,给少了,头上的乌纱帽可戴不长了。而且这本账最要命的地方不仅是金钱上的往来,它上面还记载着诸多上司的忌讳,比如说知府大人喜好风雅,同知的老娘厌恶红色,通判的夫人只喜欢珍珠不喜欢金饰,等等等等。 一句话,如果顾知县还想在清江混下去,这本账是非买不可的。 “这账本在哪里?”顾谦挠了挠头,不解道:“为什么张永没提过?” “这样的账本必须是大老爷的亲信才能掌管,而且每个新官到任都要买账,他可能觉得不用提醒您。”顾泰委婉说道。 顾谦无语,衙门内的潜规则这么多,他一个外来户怎么可能清楚,就是在本主的记忆中也没有这一项啊! “那这本账咱们跟谁买?”顾谦揉了揉额角,刚刚送走周臬台的大军,满指望着能消停两日呢,没想到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就出了炉。 “老爷可以把张永找来问问,不过还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什么意思?” “当日县衙被围攻,前任汪知县慌不择路跳墙逃跑,那些随从也四散而去,现在这本账在哪里,还很不好说。”顾泰分析道。 顾谦哑然,半晌才有气无力地说道:“你是说最坏的打算是这本账丢了?” 顾泰摇头,面色作难。 顾谦倏地反应过来:“你是说那本账有可能在汪县丞手里?”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静得只能听到顾谦越发粗重的呼吸声。 顾泰一脸同情地看着自家大老爷,顾谦瞅着他,相对无言,他还想摆摆谱拿捏一下汪县丞呢!这下倒好,人家还没上任就捏住了自己的软肋,一想到汪县丞到任后自己还得伏低做小把账本骗过来,顾谦想死的心都有了!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难道离了这本账就不能混了? “不好说,”顾泰也发愁了,“萧知府对您不满是肯定的,送礼少一点,应该没什么。” 顾谦眼前一亮,顶头上司都得罪了,还怕他个鸟! “可是兴化府不只萧知府一个官啊!”顾泰见他面露喜意,一盆凉水兜头泼下来,“同知、通判、衙门里的各个主事,得罪一个人还能混,要是把人都得罪了……”顾泰说不下去了,顾谦蔫了。 “行了,你先把张永找来,老爷我再想想对策。” 顾泰走了,张永来了。 但是一如顾泰所料,这本账压根就不在户房里。 “老爷,我也只能把近年送礼的大致数目报给您,但是具体的就不好说了,尤其是往兴化府送礼的事,历来都是大老爷的亲信去办,书办们是捞不着这个美差的。” 美差?这还是美差?顾大人觉得头又痛了。 “老爷您别急,我现在就去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人知道这本账的下落。”张永见他犯难,赶忙狗腿地应许道。 顾谦看他的样子就知道希望不大,他摆了摆手,让张永走了。 接连几天,顾谦的心情都跟外面的雷雨天一样,非常之不好。 衙门里的佐贰和差役们看他整天板着脸,都识趣的不往他跟前凑。倒是段文瑞初初上任,虽然不是个热情的性格,却有事没事总要跟他搭几句话,以表示自己对知县大老爷的尊敬。 底下人这般陪小心,顾谦也就不好再端着了,雷雨过后,他的心情也好转了许多,脸上终于带上了笑模样。 “老爷,我帮您买回来了王西施的豆花,您尝尝!”一早起来,顾谦洗漱完毕还没叫早餐呢,就听顾小九咋咋呼呼地从外面奔了进来。 “九爷你慢点!”顾安一边接过他手里的小木桶,一边嗔怪道:“别弄洒了。” “不会不会,我脚下稳着呢。”顾小九递出手里的小木桶,冲着顾谦嘿嘿一乐,“老爷快尝尝王西施家的豆花,我跑得快,还热乎着!” “好,好。”顾谦见顾小九额头冒汗,心里顿时觉得暖暖的,他让顾安把小木桶放到桌上,见分量着实不少,遂问道:“你吃了没?” “没呢。”顾小九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我见老爷近日心情不好,哪里有心情吃饭啊!” “你个马屁精!”顾谦哭笑不得,“我心情不好关你什么事?我看你最近没瘦啊,又长了几斤?” “也没长多少,”顾小九心虚地往后退了一步,“就长了两斤。” “两斤?”顾谦挑眉。 “三、三斤。” 顾谦被他逗得哈哈大笑,这一笑,不仅把心里的郁气都发散了,还把顾泰也吸引了过来,见到顾谦心情变好,顾泰心里也松了口气。他已经看出来了,顾谦人虽然聪明,但是于地方政务上却是一窍不通,要想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清江县站稳脚跟,对老爷,对他们这些随从而言,都是个不小的挑战。 顾小九豆花买的多,顾谦也没分什么尊卑,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美滋滋地吃起了豆花。清江的王西施,人虽然风流了一些,但是豆花也的确做得好,一桌人你一碗我一碗,就着现烤的烧饼和麻油拌的小菜,个个吃的心满意足,肚胀腹圆。 “嗝!”顾小九最后一个放下筷子,没忍住打了个饱嗝。 顾谦又笑了,顾泰也弯起了嘴角。顾安就等着他吃饱了收拾桌子呢,见顾小九如此失态,老仆人一边给他顺气,一边劝道:“九爷,您可悠着点吧,您在外面可代表着老爷的脸面呢。”这个像饿死鬼投胎一样的家伙,他才不肯承认对方是顾家的少爷呢! “我也只是在家里才这样。”顾小九摸了摸肚子,委屈道:“就因为是老爷的长随,我在外面才好面子不敢多吃,今儿个可算是敞开肚皮吃了一回,顾安你还数落我。” 顾谦和顾泰又笑了,顾谦打量了顾小九几眼,迟疑地对顾泰说道:“子和,是不是我眼花了?我怎么觉得小九不仅长胖了,个子也长高了?” 有了这句话做引子,几个人又围着顾小九讨论了半天他的身高问题,虽然长高了是好事,可是这屋里都是男人,又不能给自己缝衣制鞋的,顾小九听了一会儿,就觉得没意思了。 恰在这时,门子来报,西乡的里正来了,说有人命案要向大人禀告。 热烈的谈笑声戛然而止,顾谦下意识地看了顾泰一眼。 “老爷,您要在哪里见他?”顾泰很快就进入了角色,沉稳问道。 “在二堂吧。”顾谦深吸了口气,先让顾泰去找段文瑞,然后才平静了脸色,对顾安说道:“更衣。” 顾谦换好了官服,迈着四方步来到了前面的二堂。 二堂之上,马主簿和段文瑞站在两旁,衙役们分立左右,两个年过五旬的老头,跪在大堂正中,一个偷眼往侧门处打量,另一个则垂着头,别说偷眼往别处看了,就是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大老爷到!”随着差役的一声长调,堂上立时肃穆起来,老头们也紧张起来。 顾谦来到大案前,一撩衣摆,缓缓坐下。 其中一个老头偷偷抬头觑了一眼,与顾谦对个正着,这么年轻的知县他还没见过,所以他的眼里闪过一抹讶异。 “下跪者何人?” “禀大老爷,小老儿乃西乡里正,名叫杨存利。”大胆抬头看人的老头声音清楚地回道。 顾谦点了点头,心说不愧是当乡长的,还有些见识,他目光掠到另一个垂着头的老者身上,淡声问道:“你呢?” “我,我……”老者抬起头,有些慌张,旁边的杨存利背过手去拧了他的胳膊一把,老者眉头一皱,说话倒利索了好多,“小人是绿柳村地保,小人名叫柳大壮。” “你二人所为何事?” “禀报大人,今天早上柳大壮来找我,说是昨日大雷雨时,绿柳村劈死了一个人。”杨存利口齿清晰地回报道。 雷雨劈死人了?顾谦眉头一皱,这么少见的事都让他赶上了?“是你亲眼所见吗?” “这……”杨存利顿了顿,有些心虚,“小人是听柳大壮说的。” “也就是说,你根本就没去现场查看?” “道路湿滑,小人怕误了报案的时机,所以就先拉着柳大壮禀报大老爷来了。”杨存利心虚归心虚,嘴皮子却一点不含糊,轻而易举就给自己给择了出去。顾谦差点被他逗乐了,“你倒是一心为公啊!” “这是小人该做的。” 看着一脸义正言辞的杨存利,顾知县嘴角抽了抽,转而看向了柳大壮。“柳大壮,杨存利所说是否属实?” “是,是。”柳大壮点头如捣蒜道:“回大老爷的话,杨里正说话半分不假,我们村里确实被雷劈死了一个人。” “死者是何人?现在何处?” “死者是我们村的柳小七,昨天一场大雷雨把他劈死在了西厢房内,尸体现在还在家里,没有入殓。” 只听杨存利和柳大壮的叙述根本就得不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顾谦皱了皱眉,往段文瑞那里看了一眼。段文瑞也觉得有些稀奇,长这么大他还没见过被雷劈死的人是什么样呢!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身为刚刚上任的管刑狱的典史官,段文瑞也不能不看现场就匆匆结案,所以看到顾谦皱眉之后,他马上就站出来请命。 顾谦沉吟了一下,看了看段文瑞跃跃欲试的表情,心里也有点痒痒,“好,叫上仵作,我们一起去。” 第33章 天雷劈死人了 点齐了仵作差役,留下马主簿看家,顾谦带着段文瑞等人一齐去了西乡。 去往绿水村的路果然不好走,顾谦骑在马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前面带路的柳大壮赶着驴车,路过水坑时,差点把杨存利给颠下去。 “你看着点啊!”杨里正压低了嗓门,不满道。 柳大壮人老实,低头哈腰的直给杨里正道歉,这一路磕磕绊绊,人困马乏,终于在晌午时分赶到了绿柳村。 刚一进村,顾谦就感到了丝丝凉意,抬头看,绿柳村的周围都被一棵棵高大的垂柳覆盖,整个村子都显得绿意盎然。如果没有听到那凄厉的哭声的话,顾谦会觉得这是个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 “大老爷,前面就是柳小七家了。”柳大壮停下驴车,小跑着来到顾谦的马前。 “大晌午了,你不忙着给大老爷准备饭食,难道还让大老爷和差爷们饿着肚子审案不成?”把鞋上泥土磕打干净的杨存利一边套鞋一边挤了过来,他动作灵活,一下子就把柳大壮挤到了一边。“大老爷,一路车马劳顿,请您先随小的去柳大壮家休息一下喝口茶吧?” 顾谦有些看不惯他趋炎附势的样子,他坐在马上,居高临下道:“本官不累,还是先办正事要紧。” 杨存利自讨没趣,讪笑着为顾谦拉住了马缰,将人扶了下来。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了位于村西头的柳小七家,还没进门,就见门口挂起了白幡,院子里传来时断时续地哀泣声。 “大老爷,就是这家了。”柳大壮小声说道。 顾谦端整了面色,在柳大壮的引领下,迈着四方步沉稳地走了进去。绿柳村的人还没见过这位新任大老爷,看到顾谦进来,都愣住了。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大老爷磕头!”杨存利站在一边,叉着腰,耀武扬威道。 “草民见过大老爷!” “小人见过大老爷!” 众人经过杨存利的叱喝之后,才醒悟过来,纷纷跪倒在地,连头也不敢抬了。顾谦冲顾小九使了个眼色,顾小九往前一站,大声道:“都起来吧!” 众人不敢动。顾谦清了清嗓子,扬声道:“起来吧!” 众人听出话音不一样,纷纷抬头看,一看是大老爷叫起,犹豫了一会儿,就拍拍裤腿站了起来。柳家的院子不大,除了顾谦带着段文瑞顾小九进院,其他人还在外面候着呢。 “让无关人等先散了。”顾谦看着一院子挤挤攘攘的人,眉头皱了皱。 不用他动手,杨存利已经咋咋呼呼的开始往外赶人了,顾谦懒得理他,而是叫上仵作和段文瑞,一起去了停尸间。 柳家小院不大,但是屋子盖得也不少,所以院子里看起来很满当,正屋正要搭建灵堂,门口堆了一些纸马纸人等杂物,顾小九上前一步,先把那些纸人纸马挪开,这才请顾谦入内。 顾谦跨过门槛,进了正屋,只见屋子正中放了一块用砖头搭起来的木板,木板上盖着白布,白布下就是死者柳小七。见顾谦停住了脚步,仵作会意,来到木板前,掀起了白布。 白布一掀开,屋子里就响起了一阵抽气声,顾谦屏住呼吸,看到木板上烧得焦黑的尸体,心里也忍不住一阵反胃。 “不是被雷劈死的吗?怎么会烧成这样?”段文瑞已经经历过一场战役,所以抗压能力比较强,他走过去,和仵作一起低头端详尸体,想要找出更多的线索。 “大概是天雷勾起了天火吧。”仵作拿出麻布做的手套戴上,一边在尸体身上详察,一边做着记录。尸体烧得很严重,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面目,但是昨晚只有柳小七一个人在家里睡觉,而且从身量和他身上残存的红痣来看,此人确系柳小七无疑。 天雷勾动天火?趁着仵作等人查验尸体的空当,顾谦迈步往出事的西厢走去,比起柳小七那烧焦的尸体来,西厢房的情况更糟糕,墙面剥落,土炕崩塌,就连房顶都被捅了个大窟窿。 “这也是被雷劈的?”顾谦抬起头,看着那露出尺大天空的洞口。 “小人也不知,一早过来就是这样了。”柳大壮抹着汗,谦恭回道。 屋子里凌乱不堪,除了飞溅的尘土,还有一些烧毁的棉被衣服等物,顾谦在屋里转了转,又蹲□摸了摸土炕的炕壁和明显被水冲过的地面。之后,他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此时,段文瑞也在一旁监督完了仵作的工作,他见顾谦在院子里站着,赶忙走了过去。 “大人?” “你去西厢看看,小心点,别被埋在里面了。”顾谦背着手,叮嘱了一句。 段文瑞不明所以,扎起下摆进了西厢,他在屋里停留的时间比较长,顾谦背着手在院子里转了几圈之后,他才带着一抹深思从西厢走了出来。 “如何?” “不好说。”段文瑞看了看周围不时偷眼望过来的村民们,低声道:“不像是雷劈的。” 顾谦点了点头,道:“等刘仵作出来,听听他的意见。” “好。” 两个人正在低声商议,就听一道凄厉的女音蓦然哭号起来,“相公啊,你死的好惨啊!留下奴家一个人可怎么活啊!” “相公啊,你怎么不带着奴家一起去啊!” 听到这凄厉的声音,顾谦嘴角抽了抽,打眼看去,只见院门口跪着一个身穿丧服的年轻女子,正拍着地面大声哭号。 “这是谁?” “回大老爷的话,这是柳小七的浑家郑氏。”柳大壮低声道。 看着一边哭号,还一边往这边张望的郑氏,顾谦没来由地觉得心内不喜,他转过头,淡声问道:“既然他们是夫妻,为何昨晚天雷劈死了柳小七,郑氏却安然无恙?” “这……”柳大壮顿了一下,回禀道:“回大老爷的话,雷雨天之前郑氏回娘家去了,今日天气放晴她才回转,结果一进家门就看到了柳小七惨死的一幕,这才哭叫着引来了邻人。” “她倒是命大。” “好像是吧。”柳大壮干笑道。 两个人正说着话,就听郑氏又哭了起来,“相公啊,你死的好惨啊!为何天雷劈人不长眼,你到底做什么亏心事了啊!” 逐渐升高的气温,饥饿的肚皮,还有妇人刺耳的哭号声,都令顾谦感到厌倦,他不耐烦地往那边瞅了一眼,道:“叫她别哭了!” 柳大壮领命而去,没一会儿,那妇人停止了哭声,反而抽抽噎噎地跟着柳大壮走了过来。 “民妇拜见大老爷。”郑氏一见顾谦,就先跪在了地上,只见她穿了一身白色的丧服,头上别着白色的绒花,眉眼稍抬,刚一与顾谦对上就心慌地垂下头去。 “你就是柳小七的妻子郑氏?”顾谦问道。 “奴家正是。” “抬起头来说话。” 郑氏犹豫了一下,终于怯怯地抬起了头,顾谦打量了她几眼,发现这个小妇人大约双十年华,面皮白净体态纤瘦,以景朝的审美来说,郑氏只能算是个中等美女,不过对于绿柳村这样的小村庄来说,她可是个美人。 “郑氏,我来问你,你是何时归家何时返还的?有何人为证?” 郑氏揩了揩眼泪,带着哭音回道:“回大老爷的话,奴家是三天前回的娘家,因天降大雨耽搁了路途,就在娘家住了三天,等雨歇了才回转,这事有奴家父母和四邻为证。” 顾谦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你是何时发现柳小七死亡的?” “今日天晴之后,奴家不放心相公,就坐了同村郑武的驴车回来,一进门就发现西厢的窗户歪了,屋顶也掉了瓦片,进屋一看,相公,相公……呜呜……”郑氏先前话语还算伶俐,一说到柳小七的死亡整个人都快要崩溃了一样,跪伏在地放声大哭起来。 见郑氏哭得实在凄惨,旁观的老妇人们有些不忍心,她们看了看顾谦,见大老爷没反应,就小跑着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来劝郑氏。郑氏哭了一会儿,就被老妇人们劝住了,顾谦见她冷静下来,继续问道:“郑氏,你又如何得知你丈夫是被雷劈死的?” “这……”郑氏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大家都这么说。” “哦?大家?”顾谦有些累,他撩起下摆坐在了段文瑞搬过来的凳子上,四平八稳地问道:“你指出两个人来我问问。” 郑氏有些犹豫,她看了看顾谦,又看了看顾谦身边的段文瑞,最后将目光放到了陪在一旁的柳大壮身上。 “是柳地保说的?” “大人,小人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啊!”柳大壮喊冤道。 “那你为何到县衙报案说柳小七被雷劈死了?” “这,这……”柳大壮慌了。 “大老爷问话呢,还不快从实招来!”早就候在一旁想要插嘴的杨存利跳了出来,拉扯着柳大壮的衣襟厉声问道。 “昨晚柳小七家只有他一个人,大风大雨的谁会闲来无事去串门?再说天雷的威力哪是人力能抗衡的,柳家的西厢房可是被天火烧过,柳小七的身体被烧得焦黑,寻常人哪里能办得到!”柳大壮被杨存利逼急了,说话声音也大了起来。 “大老爷明鉴,我家相公为人憨厚老实,断不会做出亏心事招来天谴啊!”郑氏又哭了起来。 “没做亏心事,为何天雷专劈他,却没劈别人?”柳大壮反问道。 郑氏被他这句话噎住,人也呆滞了。 正混乱间,仵作从屋里出来了,见顾谦被众人围在中央,仵作上前行礼道:“禀大老爷,尸身已经勘验完毕。” “哦?”顾谦见他神色凝重,走到一旁,低声问道:“结果如何?” “尸身被烧的面目全非,已经不好查证了。”刘仵作拧着眉,将自己的疑虑合盘托出,“虽然绿柳村的人说是雷击致死,但是小人却觉得有些牵强。” “有何证据?” “小人发现尸身上有几处伤痕,不像是被劈开的,反而像是被……”刘仵作顿了一下,像是在为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苦恼,正在这时,段文瑞走了过来,补上了一句,“像是被炸开的?” 第34章 谁是凶手? 有了怀疑的方向,破案的思路也就有了。 时过晌午,不仅顾谦又饿又累,就是随行的仵作差役们都有些无精打采,顾谦刚摸了摸肚子,马屁精杨存利就贴了上来,神态恭敬地请顾谦去隔壁的柳大壮家吃饭。 “柳地保家就在隔壁?”顾谦吃了一惊。 “回大老爷的话,小人家正在柳小七家的隔壁。”柳大壮站在杨存利身后,蔫头耷脑的,全然没有了刚刚的犀利。 顾谦看了他一眼,并不做声,而是随着他们进了柳大壮家。柳大壮身为地保,家宅比柳小七家要宽敞些,但是这么多人进去,还是显得挤挤攘攘的。顾谦进了院子,左右打量了几眼,发现柳大壮家也就是比柳小七家多了两间耳房而已,其中东头的耳房紧挨着柳小七被炸的西厢。 “柳大壮,昨晚柳小七被天雷劈死时,你听到什么动静没有?”顾谦步上台阶,发现两家仅仅隔了一道院墙,这么近的距离,不可能没发现邻居的异常。 “回大老爷的话,昨晚雷声炸响,甚是吓人,小人听到隔壁有些响动,却没敢出去看。”柳大壮想到昨夜的雷声,显然还心有余悸,说话都有些抖。 “你的家人们呢?也没听到?” “小人只有一个儿子,在县城的梁记铁铺当学徒,平时住在店里不回来。”柳大壮解释道:“昨晚在家的只有小人和小人的浑家,因为雨骤风疾,我们年纪也大了,就更不敢出门了。” 柳大壮说的也在理,顾谦点了点头,给段文瑞使了个眼色,就在杨存利等人的簇拥下进了堂屋。 堂屋里已经摆上了盆盆碗碗,乡下人待客没有什么精致的菜肴,不过是切了几盘猪脸腊肉,又炒了几个时鲜的菜蔬而已,粗糙是粗糙了些,分量却很足。顾谦在首座坐了,又招呼刘仵作杨存利等人坐下。 见老爷们都坐了,柳大壮这才弱弱地看了杨存利一眼。 “看着我干什么?还不快给大老爷倒酒!”杨存利叱喝道。 “哎,这就来这就来。”柳大壮执起酒壶,刚要迈步,却被顾小九一把拦住了,“柳地保不要客气,你坐吧,我来给大家倒酒。” “这怎么能行,九爷远来是客,还是小人来吧。”柳大壮可不敢让他来服务。 见两个人互相争抢,顾谦咳嗽了一声,道:“柳地保,今日你跑前跑后忙了半天,些许小事就让小九来吧。” “可是……” “让你坐就坐!”顾谦脸一板,柳大壮马上就蔫了,他觑了顾谦一眼,尴尬地坐在了最边角的位置。 杨存利见他被县太爷训斥了,心中暗爽,面上却冷哼一声,不情不愿地挪了挪凳子,给柳大壮让开半个身位。 “好了,大家都累了,敞开肚皮吃吧!”顾谦率先举起筷子,夹了一筷子素菜放进面前的碗里,见杨存利要给他敬酒,顾谦微微一笑,让小九制止了他,“本官守制在身,不进荤腥不饮酒,你们不要拘束,随意吃喝就是。” 大老爷都如此说了,众人也不敢强求,见顾谦只捡素菜吃,柳大壮赶忙出去让浑家再炒几个时蔬送过来。 顾谦低头吃菜,招呼人的事都交给了顾小九,见九爷甩开膀子吃喝,缩手缩脚的众人才放开了些,大着胆子夹些熏肉及鸡腿来吃。 都是下属,顾谦也懒得跟他们应酬,见顾小九开始领着众人划拳,他索性捡了几盘菜到东厢去吃。几箸菜下肚,段文瑞回来了。 “文瑞,你到这边来。”顾谦冲他招了招手,又叫顾小九送进来一盘熏肉一壶酒,这才让人放下了门帘,两个人在里面吃。 没有了上司的管制,堂屋里愈发热闹起来,杨存利几次想进东厢与县太爷套套近乎都不能够,最后也破罐子破摔,将巴结的对象放到了顾小九身上。巴结不上大老爷,巴结上大老爷身边的红人也是一样的嘛。 外间很热闹,正好给了东厢两人说话的空间。“怎么样?有什么发现没有?”顾谦压低声音问道。 “柳地保家的墙有裂缝,东耳房的外屋门有些变形,我推了推没打开。” “那你从这里试试。”顾谦指着东侧的小门说道。 段文瑞往外张望了一眼,因为拉下了门帘,所以外面的人并不能看清屋里的情形,他轻手轻脚地走到了耳房的木门前,轻轻一推,咣当一声,木门还没推开,就听到了刺耳的铜盆掉落声。 这一道声响传来,堂屋的喧哗声立时静止了,段文瑞心知不妙,一个箭步就蹦回到炕沿上,手刚刚拿起筷子,就见门帘被掀开,柳大壮一脸紧张地走了进来。“大老爷,出什么事了?” 顾谦也被吓了一跳,他拍了拍胸口,怒视柳大壮道:“柳地保,这是什么声音?怎么本官吃个饭也不得安生?” “这……”柳大壮用眼角的余光扫过小木门,见小木门并未推开,他心下松了一口气,低声下气地对顾谦说道:“都是小人的不是,让大老爷受惊了!” “刚才是什么声音?”顾谦瞅了瞅木门,不悦道。 “可能是小人家的猫顽皮,打翻了盆盆罐罐吧!”柳大壮赔笑道。 “文瑞,去看看是怎么回事!”顾谦板着脸,瞪着木门说道:“一个畜生也敢搅了老爷的兴致!” “是!”段文瑞下地推门,手刚刚碰到门把,就听柳大壮急道:“段爷,不可!” “有何不可?”段文瑞脸色如刀,哪里会听柳大壮一个地保的劝阻,他猛一用力推开了连接东耳房的小木门,门刚刚打开,就见柳大壮焦急地奔了过来。“柳地保,不过是一只畜生,你怎么如此紧张?” “我,小人不紧张,不紧张。”柳大壮见段文瑞打开了门,也不好再阻止,只能站在门边赔笑。 东耳房里光线很暗,看起来是存放杂物的地方,段文瑞锐利的眼神在屋里梭巡了一圈,还没等他动作,就见柳大壮上前一步,劝阻道:“段爷,这屋里暗,灰尘也多,可别脏了您的衣服。” “这屋里关得严严实实的,哪儿来的猫呢?”段文瑞连看都不看他,自言自语道。 柳大壮讪笑:“恐是从房梁上跑出去了吧。” 段文瑞踢开落在屋子正中的铜盆,矮身进了耳房,耳房里都是杂物,乍一看确实没什么异常,其实他知道这屋里根本没有猫,可是为什么柳大壮不肯承认是屋里的铜盆掉落,反而说是有猫在作怪呢? 他到底想隐瞒什么?段文瑞在屋里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他掂起铜盆,随手扔在一旁的水缸上,笑道:“刚才是这东西闹的响动吧?” “应该是了。” 铜盆扔到水缸上,发出一声闷响,段文瑞发觉声音有异,刚要去查看,却见柳大壮突然发力,拿起门旁的扫帚大声喝道:“又是你这畜生!快走!”扫帚挥舞带起了一屋的灰尘,段文瑞被呛咳地说不出话来。 “快走!快走!”柳大壮还冲着房梁挥舞。 段文瑞心知是查不下去了,只能矮身出了耳房。 顾谦坐在炕沿,看着里面的情形默不作声。直到段文瑞出了耳房,两个人才交换了一个眼色:里面肯定有鬼。 察觉到柳大壮的异常,顾谦就没再继续,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谁知道再查下去柳大壮能干出什么事来。 段文瑞出去拍打了一下灰尘,回来后干脆把门帘挑开,大声吃喝起来。柳大壮坐在堂屋圆桌的下首,正好能瞥见屋里的情形,见两位大人都不往耳房那边望,悬着的心霎时松快许多。 一行人吃完了午饭,日头早就歪了,顾谦又回到柳小七家,匆匆审问了郑氏及一干邻人之后,就要打道回府。 “大老爷留步!”见顾谦要走,郑氏大着胆子跪到了顾谦面前。 顾谦皱了皱眉,不耐烦道:“尔有何事?” “请大老爷明察,近日天气渐热,夫君的尸身不能久放,还请大老爷开恩,准许将亡夫的尸身入殓,早日入土为安。” 郑氏抬起哭得红肿的双眼,哀切地望着顾谦,周围的人无不为她的哀戚所感动,还有些老妇人默默地抹起了眼泪。顾谦环顾四周,发现村民们都用期盼的目光看着自己,想想也是,柳小七已经身死,古代又没有什么保全尸体的措施,这样的天气再放下去,顾谦自己也想捂鼻子了。 “好吧,先将柳小七殓了吧!” “谢大老爷开恩!谢大老爷开恩!”郑氏欢喜不尽,咚咚地给顾谦磕起头来。 “天灾难防,柳小七已逝,尔尽心为他筹办后事即可。”顾谦看着郑氏喜不自禁的神色,心里升起一丝疑虑,不过他并没有表露出来,而是勉励了一番,就出门上马离去。 “你们怎么看?”顾谦骑在马上,慢悠悠地对着段文瑞和顾小九说道。 “有蹊跷。”段文瑞沉吟道:“柳大壮有可疑之处,郑氏却不太好说。” “柳小七的死因可以确定了吗?”顾谦继续问道。 “不瞒大人,文瑞在北乡银窑打拼多年,论对火药的认识,我虽不才,但是一般人也是比不过我的。”段文瑞自谦一笑,道:“天雷劈人,应是自上而下,且不说屋顶会不会裂开,就算裂开,也不会是一个圆形的洞口。” 顾谦点了点头,鼓励他继续往下说。 “再说西厢的土炕,炕中央塌了个大坑,屋内尘土四溅,连同柳小七肚子上血肉模糊的爆裂伤痕,都可以断定是火药炸伤。” “应是他杀无疑?” 段文瑞很肯定的点头:“我确定。” “那谁是凶手呢?”顾谦又问道。 “这……”段文瑞苦笑道:“这小人可不好断定。” “你刚才不是说柳大壮有嫌疑吗?” “大人觉得呢?”段文瑞反问道:“柳大壮家与柳小七家相邻,火药爆炸产生的威力何其巨大,为何柳大壮就连探头查看的勇气都没有?”段文瑞见顾谦沉默不语,继续说道:“再说刚才柳大壮的反应您也看到了,他这么怕我们进东耳房,难道里面隐藏着什么秘密不成?” “我刚才在外面审问郑氏的时候,你没有借机进去?”顾谦似笑非笑道。 “一切都瞒不过大人,”段文瑞也笑了,“小人又进西厢去查探了一番,您猜我发现了什么?” “别卖关子了,快说!” “大人,在柳小七家炕洞的西边墙头,小人用木棍插到了新泥。” “新泥?!”顾谦大吃一惊,“你确定?” “千真万确。”段文瑞很肯定道:“大人如果不信的话,可以再去查看。”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还能不信你?”顾谦斜睨了他一眼,道:“柳小七家的炕洞那头应该是柳大壮家的墙头,墙头那边就是……”他眼前一亮,与段文瑞异口同声道:“东耳房!” “大人,咱们现在就回转吗?”段文瑞兴奋道。 “不,不,”顾谦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只炸了个洞并不能说明什么,柳大壮完全可以说是自家遭了无妄之灾。目前最紧要的,就是找到火药的来源,能把屋子炸个窟窿,这得多少火药?” “至少也得二十斤,不然没有这等威力。”段文瑞很专业的说道。 “你知道哪里卖火药吗?原料也算。” “银窑经常与火药打交道,城里的铺子我都熟悉。” “那好,你先回城去调查火药的来源,务必在明早之前找出购买火药的嫌凶。”顾谦严肃道。 “好!”段文瑞点头,领命而去。 顾谦看着段文瑞远去的背影,冲着一旁猛灌醒酒茶的顾小九笑道:“小九,酒醒了吗?” 顾小九放下手中的水囊,苦着脸道:“醒了。” “那好,老爷我有事要你来办。” 因为怕柳小七尸身放坏了,所以顾谦等人一走,绿柳村的村民们就在柳大壮的带领下为柳小七穿上装裹衣服,入了殓。 往棺材上钉钉子的时候,郑氏的哭号声又响了起来,一旁的老妇人们也跟着伤心抹泪,郑氏扑倒在棺材前,一边哭一边向钉钉子的街坊们哀求:“求求叔叔大爷们了,轻点啊!” “柳七家的,你放心吧!”一个大叔瞅了郑氏一眼,手里锤子不停,叮叮两下就把大钉子钉进了木板里。 “相公啊!你留下奴家一个人可怎么活啊!”郑氏见钉子钉进了棺材,哀号着几乎哭晕过去。 “柳七家的,你醒醒啊!”老妇人们扶住郑氏,见她面色惨白,人已经晕了过去,几个人又是掐指尖,又是掐人中的,总算把郑氏给掐醒过来。 郑氏眼中含泪,整个人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柳七家的,你也不要太伤心了,还得保重身子啊!”老妇人刚刚说完,就见郑氏突然捂着嘴干呕起来。 “柳七家的!”老妇人见到她的反应吃了一惊,她们面面相觑,最后惊喜地对郑氏说道:“你有了?” “什么?”郑氏侧着头,不解地问道。 “有娃了啊!怀上身了啊!” “啥?”郑氏懵了,“啥叫有娃了啊?” “你这傻女子,”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扶着她的肩膀,嗔怪道:“你还小,不懂这些,女人家嘴里泛酸,干呕,身上惫懒,一般就是坏上娃了。” “真的吗?”郑氏不敢置信地摸了摸肚子,回忆道:“我只道近日腹中不适,不思饮食,并没有往这方面想过,毕竟我与相公成亲三载,一直没有喜讯,所以我……” “好孩子,也不怪你不知,你们夫妻俩一直没有喜讯,大家还以为你不能生呢,哪成想娃娃竟在这时候来了。” “有了倒好,可万一不是呢?”郑氏犹豫道。 “那有啥难,请村头的老李头把把脉就知道了。” “可是相公刚刚……” “听大娘的,先让老李头把把脉,如果真有了娃,小七泉下有知,不定得多欢喜呢!” 话音刚落,又惹得一阵哭声。 柳家有丧失,老李头本就在外面帮忙,听到要给柳七媳妇把脉,他赶忙随着老大娘走了进来。 搭上郑氏的胳膊号了没多一会儿,老李头就很肯定地点了点头:“不错,是喜脉。” “几个月了?”有心急的大娘急吼吼地问道。 “应是有两个多月了。”老李头瞥了郑氏一眼,不太确定道。 倒是郑氏听了他的话,脸红了,似自言自语一样说道:“原来是……”见她羞红了脸,老妇人们都心照不宣地笑了。 “好了好了,让小娘子静一静吧。”花白头发的老妇人谢过老李头,又让人去给郑氏做碗汤面好好补补,等人都走了才坐在郑氏身边,不知是喜是忧地对郑氏说道:“小娘子啊,这事还是要跟柳七说一声的。” 郑氏收敛了脸上的喜意,慢慢低下头去:“谢谢大娘,我晓得。” 到了晚上,柳家的院子里还留了两桌守灵人。 这些人都是柳七家的街坊,柳大壮年纪大了,安顿好守夜的人手就回去了,倒是他在县城做学徒的儿子柳康回来了,听说柳小七死了,柳康满脸哀戚,扶着柳小七的灵柩狠哭了一场。 柳大壮离去之后,柳康自然而然接替了他爹的位置,不是给推牌九的守灵人们添茶,就是帮着年纪略大的叔伯们点烟。 到了半夜,人们都饿了,帮闲的妇人们又煮了热汤面给大家吃。柳康见郑氏一个人倚着灵堂的墙壁发呆,遂端了一碗面,放轻脚步走到她面前,轻声道:“嫂嫂,吃碗热汤面吧?” 更深露重,郑氏身上披了一层棉衣,身下也垫了厚厚的稻草,自从她怀孕的消息传开之后,郑氏的待遇顿时就变了,本来大家都劝她不用守灵的,可是郑氏执意要送亡夫最后一程,大家拗不过她,也就随她去了。 为了避免她害怕,总有个老妇人陪在她身边,只是柳康来的恰恰好,陪着郑氏的老妇人刚巧去了茅房。 见到柳康关切的眼神,郑氏的眼圈又红了,她谢过柳康,伸出双手接过面碗。 “嫂嫂,快趁热吃吧!”柳康轻声道。 郑氏点了点头,低头就要举箸。 正在这时,一道阴风袭过,噗噗两声,灵堂内的白烛熄灭了。 “啊!”面碗落地,郑氏尖叫出声。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郑氏的尖叫声还在回响,一个披头散发血肉模糊的人影慢慢地出现在了灵堂。 第35章 顾青天 “你你你……”那人骤然出现在灵堂,吓得郑氏一个劲的哆嗦,话都说不出利落。 院子里的众人都在吃面,没人注意到这个人是怎么出现的,见他披头散发满脸血污,身上还穿了一件和柳小七死亡时相似的破衣烂衫,郑氏只抬头看了一眼,就摇晃着身体倒在了身后的柳康身上。 “桀桀……”柳小七看到这一幕,桀桀一笑,也不说话,而是脚步轻盈地飘进了西厢。 看到柳小七现身,柳康也吓得差点尿裤子,但是他到底见多识广,见柳小七并没有伤人之意,遂将晕倒的郑氏放到一边,蹑手蹑脚地探头进了西厢。 “桀桀……”柳小七像是不在乎他在后面窥探一样,抄起一根木棍,几乎没用力就飘进了土炕的大坑里,然后在柳康瞠目结舌的注视中,柳小七对着炕洞的一头咚咚地敲打起来。 “七哥?”柳康一看他抄棍子捅向自家的方向,瞳眸紧紧一缩,颤抖地叫出了声。 柳小七根本就没听到他的叫唤,继续咚咚地往那头戳。 “七哥!住手啊!”柳康看他的架势像是不捅穿这个洞不罢休一样,也不管什么人鬼殊途了,一个箭步跳进西厢,抬手就要夺柳小七手中的棍子。 “桀桀……”柳小七像是背后长了眼一样,不等柳康冲上来,棍子往后一甩,一下子就把柳康甩到了墙上。 柳康痛呼一声,手捂着胸口说不出话来。灵堂内的灯火突然熄灭,已经引起了院中众人的注意,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该在院子里躲清静,还是大着胆子进西厢去参观鬼。 西厢的动静越来越大,灵堂内反而安静了。院中的壮汉们商议了一下,终于决定进去探探究竟。领头的汉子抄起一根竹竿,小心翼翼地登上了台阶,借着稀薄的月光,能看到灵堂上扯起的白布,往下一看,身穿白衣的郑氏正软软地倒在地上。 “拿灯火来。”壮汉走到门边,不敢往里进了,与此同时,桀桀的笑声和咚咚地敲墙声不断地灌进众人的耳朵,吓得人头皮发麻。 灯火送来了,人们挤在一块,壮着胆子进了灵堂。 将灵堂内的蜡烛点燃,屋内复现光明。 老妇人哆哆嗦嗦地进来,扶起郑氏,拍脸掐人中的,总算把人给弄醒了。 “唔……”郑氏徐徐醒转,看到俯头看着自己的老妇人,不待张口就听到了隔壁咚咚地敲墙声,眼白一翻,眼看又要晕。 “别晕!”老妇人手下用力一掐,郑氏疼得掉下了眼泪,总算没晕过去。 “夫君,夫君回来了。”郑氏一边落泪,一边惊慌地叫道。 “小七回魂了?”老妇人也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发现灵堂内的几个汉子脸色都有些发白。 “七哥,你住手啊!”怔忡间,柳康的声音响起,有大着胆子的往隔壁一看,只见柳康跪在地上,一个与柳小七身量相仿的背影正在炕洞里对着炕头猛敲。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柳小七不理柳康,径直拿着木棍狠命地敲。 “七哥,我家没有对不住你啊!”柳康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给柳小七磕头,“你走吧!” “桀桀……”柳小七桀桀一笑,蓦然转头,眼眸在乱发中若隐若现,听到柳康说他家没有对不住自己的地方,柳小七将敲墙的棍子往柳康跟前一递,黑灯瞎火的,也看不清棍子上有什么,可偏偏在这时,一个胆大的汉子端着灯火走了进来,“新泥!” 那人惊呼一声,灯火掉在了地上。 “七哥,不是我家,不是我家!”柳康慌了,难道柳小七的鬼魂真的知道是自家害了他?不不不,不能乱,不能乱。“七哥,这是误会!” 柳康急了,如果真被柳小七凿穿这个炕洞,那就什么都瞒不住了。也不管柳小七是不是来寻仇了,柳康爬起身,摸着一块砖头,冲着柳小七就砸了过去。 “啊!” “桀桀……”柳小七回过头,看了看倒在地上的柳康,眼睛似有所无地往房梁上的大洞瞄了一眼。 “柳康!”灯掉在地上就灭了,汉子并没有看清柳康是怎么趴到地上的,但是他拿砖头砸柳小七却是汉子亲眼所见,难道……汉子心思电转,并没有去管地上的柳康如何,而是颤声对柳小七说道:“小七,你咋回来了?”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柳小七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不断地重复这一句话。汉子的脸色变了,他蹑手蹑脚地退出去,厉声对郑氏说道:“小娘子,小七是怎么死的?” “呜呜……”郑氏呜呜地哭了起来。 “小七有冤情啊。”有人在后面小声说道。 “是啊是啊,这是来索命的?” “可是在他西厢做什么?” 众人议论间,只能咚地一声,似乎是凿穿墙壁的声音,却又似敲到空缸的声音,众人疑惑,有胆大的就往西厢里抢。 “桀桀,穿了……”柳小七扔下棍子,桀桀一笑,随即说道:“顾青天,找顾青天……” 说完这句话,在众人惊恐的注视下,柳小七双脚腾空而去,须臾之间,就消失在了夜空之中。 “小七鬼魂显灵了!” “小七鬼魂显灵了!” 不论是汉子还是婆娘,都吓得魂不附体,惊恐万状。 不过也有那胆大的,看到柳小七消失了,柳康又趴在地上不得动弹,遂壮起胆色,端着灯火跑到了柳小七留下的洞口一看,立时倒抽一口冷气。 原来在连接柳小七家与柳大壮家的炕洞已经洞穿,而且从痕迹看,柳大壮家的墙壁上全是新泥,从小七凿穿的洞口看去,那边堵了一口水缸。好奇之下,汉子放下油灯,爬过去,一把推开了挡路的水缸。 咣当一声,水缸倒地,柳大壮家立时传来一声“哎哟!”,这声音不是柳大壮是谁! 第36章 水落石出 一夜无眠,郑氏是哭了又哭,柳康的神色是变了又变。 炕洞捅穿,柳大壮被倒下的大缸砸个正着,这下子,守灵人的目光都变了。柳大壮不是借口年纪大了回家睡觉去了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耳房里?好吧,就算他是起夜,可是为何被大缸砸倒时,他却满脸惊恐。 回想到柳小七口中的“找顾青天”,众人的心思又翻转起来,难道这其中有什么冤情不成? 一时间,柳家的小院里变得安静起来,柳小七鬼魂显灵,不仅暗示自己的死有冤情,并且一举一动都指向了隔壁的柳大壮家。虽说柳大壮是地保,众人也多有用到他家的时候,可是柳小七毕竟是死了,如果真是杀人案的话,那可就不是交情能抵消的。 “小娘子,别哭了,等顾老爷来了,就能断明小七的冤情了。”老妇人扶起郑氏,劝她喝下热热的米汤,“先喝点热乎的,你都哭了一夜了,要保重身体啊,毕竟你肚子里还有小七的孩子呢!” 听到孩子,郑氏的手缓缓滑向了小腹,秀美的脸上一片苍白。 “唉,说来也怪,怎么小七回来也不跟你搭句话呢。”老妇人一边为她吹凉米汤,一边絮絮叨叨道:“小七是家里的独苗,他爹娘又去的早,如今柳家可就剩你肚里这根苗了,一会儿上炷香,把这好消息告诉他吧。” 郑氏揩了揩脸上的泪,没有吭声。 “爹,你慢点走。”刚刚吃过早饭,柳康就扶着柳大壮从隔壁走了过来,柳大壮脚肿的像个馒头,走路也一瘸一拐的。父子俩走进门来,正在院子里帮忙的众人神情一滞。 “大家伙都忙着呢?”柳大壮挤出一脸笑,表现的还算正常。 “柳大伯来了。”伸手不打笑脸人,再说昨晚那也只是猜测,所以众人虽然沉默,却没有多问,而是让出了一条板凳,让柳大壮坐下。 “听说昨晚……”柳大壮顿了一下,观察了一下众人的反应,这才继续说道:“听说小七回来了?” “柳大伯不知道吗?”昨晚大着胆子进西厢的汉子说道:“昨晚小七把炕洞凿穿了,还砸住了人。”说着,眼睛意有所指地往柳大壮脚上瞄了瞄。 柳大壮顺着大家伙的眼光往下一看,哂笑道:“昨晚我在耳房里起夜,听到隔壁有声响,就想仔细听听,没想到水缸突然被人撞开,将老汉我砸倒在地。唉……我不知道是小七回来了,如果知道的话,就能跟他说两句话,这孩子……”说着,抬起袖子抹了抹泪。 这一番声泪俱下的表演顿时引起了不少人的同情,难道柳家真的跟小七的死没关系?可是柳大壮既然听到了声响,为什么不过来看看?而且他家墙上的新泥和手中攥着的锄头又该作何解释? 种种疑问萦绕在人们的心头,但是都是乡里乡亲的,也没人把这些疑惑问出口。在柳大壮的一番哭诉之后,气氛又诡异的沉默下来。柳大壮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身后的柳康拽住了衣角,多说多错,不如不说。 好在他们并没有等多久,段文瑞率领着一干衙役就赶到了。 “把柳大壮父子抓起来!”段文瑞跳下马,扬声下了命令。 “大人,冤枉啊!”柳大壮一见差役就慌了神,他双手被缚,嘶声喊冤。一旁的柳康也变了脸,一向油滑的唇舌哆哆嗦嗦的,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冤枉?”段文瑞手持马鞭走到柳氏父子跟前,居高临下道:“你来说说,我哪里冤枉你了?” “大人,请问小老儿犯了何事,怎么不问青红皂白就抓人啊!”柳大壮不甘心道。 “犯了何事?”段文瑞冷冷一笑,让差役把一个中年男子带了过来,“柳大壮,这个人你认识吗?” 柳大壮瞅着男人,不明所以,身旁的柳康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看来,有明白人啊!”段文瑞看了柳康一眼,道:“这人你认识?” “不、不认识。”柳康慌乱道。 “李二郎,你认识这个人吗?” “禀大人,小人认识,这人是梁记铁铺的伙计柳康。”中年男人恭恭敬敬地说道。 “你是如何识得他的?” “他曾到小人的铺子中买过硫磺。”李二郎答道。 “柳康,你买硫磺做什么?”段文瑞冷冷问道。 柳康此时已经冷静下来,他咬了咬唇,哆哆嗦嗦道:“小,小人是奉掌柜的命令去的,买硫磺是为了冶铁。” “那硝石呢?”段文瑞又叫出一个证人。 看着和李二郎并立的另一个店铺掌柜,柳康的脸色变了,脸上的冷汗涔涔而下,嘴唇翕动,嗫嚅道:“都是冶铁之用。” “那需要二十斤之数吗?”说着,段文瑞冷哼一声道:“恰巧梁记铁铺的掌柜也来了,你们可以对证一下。” 话音刚落,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就跳将出来,“姓柳的杂碎,老子啥时候让你去买硫磺和硝石的?二十斤?足够把老子的铁铺炸个底朝天了!” “掌柜的?”柳康彻底傻眼了。 “别叫我掌柜的,我铺子里不用你这样的畜生!”汉子双目圆瞠,恶狠狠地瞪向柳康。柳康瑟缩了一下,埋头不说话了。 “如何,你们父子俩有何话说?” “大人,孽事都是老汉一个人做下的,我儿实不知情啊!”眼看着事情就要暴露,柳大壮突然大声叫道。 “你一个人做的?火药也是柳康一个人备下的?”段文瑞反问道。 “是,是我看柳小七不顺眼,就借着下雨天伪装成天雷炸死了他!”话音刚落,院中一片哗然,柳大壮当了多年的地保,对绿柳村的人还算照顾,经过昨晚的闹鬼事件,人们是对柳家父子有疑,但是没想到这丧尽天良的孽事竟然真的是他们做的! “看柳小七不顺眼就杀了他?”段文瑞冷冷一笑,道:“柳大壮,你不要以为我是傻子!” “真是我一个人做的!” “那我问你,你和柳小七有何仇怨?” “这……”柳大壮顿了一下,面色迟疑,眼珠子转了一圈之后,才吞吞吐吐地说道:“这是老黄历了,我和柳小七的爹娘有旧怨。” “拒我所知,柳小七的父母早就过世了,如此说来,你倒是挺能记仇的。”段文瑞嘲讽道:“既然你不肯说实话,那咱们就到大牢里说吧!”说着,对周遭摩拳擦掌的差役们说道:“把这父子俩带回县衙!” “诺!”差役们一声吼,不仅把柳氏父子吓得发抖,就连院子中的众人也吓呆了。正在此时,却听得正房门口传来一声惊呼:“小娘子!” 段文瑞转头看去,发现郑氏捂着肚子软软地晕了过去。 回到县衙之后,柳氏父子被下了班房。 “怎么样?”顾谦见到段文瑞回来,心急地迎了出来。 “一切顺利,柳氏父子已经带了回来,柳大壮供认说事情是他做下的,不过依卑职来看,柳康的嫌疑最大。”段文瑞把在绿柳村审问的经过说了一遍,顾谦边听边点头,直到顾谦听到柳大壮要把罪状揽到自己身上的话后,也表示赞同段文瑞的观点。 “虎毒不食子,残忍的炸死了柳小七,还想给自己的儿子脱罪,他想得美!”顾谦冷哼一声,和气地对段文瑞说道:“辛苦你了,大清早的就跑这一趟。” “大人说哪里话,如果不是大人指点有方,卑职哪有可能这么快就抓到柳氏父子犯罪的证据。”段文瑞对顾谦还是很佩服的,至少他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抓到了真凶。 “先饿他们两顿,再让刑房好好审一审。”顾谦沉吟道:“我总觉得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柳大壮所说的旧怨根本就站不住脚,没有人会无缘无故致他人于死地,必须将他的作案动机审问清楚。” “是!”段文瑞拱了拱手,告辞离去。 顾谦在原地坐了一会儿,扬声叫了一声顾安。 “老爷,您找我?”顾安就在门外候着,听到顾谦的叫唤,马上就推门走了进来。 “去把小九找来。” “是。” 顾小九来的时候,步伐迟缓,睡眼惺忪。 “怎么,还没睡醒?”顾谦笑问道。 “睡醒了。”说着,无法克制地打了个大哈欠。顾谦囧了一下脸,无奈道:“要不你先回去睡会儿?” “不用不用。”顾小九狠狠搓了一把脸,清醒了过来,“老爷您找我有事?” “昨晚在柳小七家有什么发现?” 顾小九昨晚带人在柳家扮鬼,之后又连夜赶到清江城外等着开门,一夜没睡,又做了不少体力活,所以整个人困得一回衙就撂倒了。听到顾谦的问话,他醒了醒神,从怀里掏出一件物事。 “这是什么?”顾谦看着那一团烂布,皱眉道。 “我也不知道,当时小六在炕洞里凿的时候发现了这个,他没多想就揣到怀里了,出来后给了我。”顾小九拨拉了两下,把那团布条摊开,随着布条的展开他的眼睛也越瞪越大,“这好像是……”说着,像是烫手一样把手缩了回来。 顾谦也瞪着那布条,道:“这好像是条汗巾?”看那大小,还是男款的。“柳小七的?” “不会吧?”顾小九也拿不准了,也怪那差役小六,你捡什么不好,你捡一条破汗巾子回来。 “先留着吧,或许有用。”顾谦叫顾安拿了一副麻布手套,将汗巾子摊在桌上,细看起来。 正看着,突听门子来报,有一个老丈要见县令大人。 “大老爷是谁想见都能见的吗?”顾安不悦道。 “这……”门子也有些为难,看到顾安板着脸,遂赔笑道:“安爷,这人说是从绿柳村来的,为了天雷劈人案而来。” “哦?”屋内的顾谦听到这句话,眼里流露出一丝兴味,“顾安,你出去看看。” “是!”顾安收敛了脸上的不悦,随着门子去了,没多一会儿,领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走了进来。 顾谦见到老者,细细打量了半晌,但见他穿着粗布葛衣,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你是何人?为何单身闯进县衙来?” “回大老爷的话,小老儿是绿柳村的土郎中李天树。”老者的语气中带着丝丝颤音,他觑了顾谦一眼,又急忙低下头去,“小老儿有隐情禀报大老爷。” “什么隐情?”顾谦居高临下道:“是关于柳小七的?” 说到柳小七,老头的眼圈登时红了,语气也渐渐悲愤起来,“回大老爷的话,小七是个好孩子,小老儿与他家有旧,逢年过节小七都给小老儿送些吃食,在山上打了野物也总是给小老儿送一份,小老儿视他若亲子,如今他……他死的太冤了!” 看出老者的激动,顾谦淡声道:“你放心吧,本官定会查明真相,惩处作恶之人。现下柳家父子已经被抓,相信案情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李天树大着胆子看了顾谦一眼:“大老爷,小老儿还有件事要禀报大老爷。” “你说。” “大老爷,昨日小老儿给小七的遗孀郑氏诊出了身孕。” 顾谦挑眉:“哦?这是好事啊!” “大老爷!”李天树眼圈一红,眼角落下两滴浑浊的老泪,“小老儿粗通医道,且早就为小七断过脉,他天生精水稀薄,是不可能有孩子的!” 第37章 善恶终有报 李天树这个消息简直就像在热油里浇了一瓢水,顾谦只听到耳边刺啦刺啦的声音。“你确定柳小七不可能有孩子?” “千真万确,这件事县城和春堂的老郎中可以作证。” 顾谦沉默半晌,对顾安说道:“把段文瑞叫来。” “是。” 段文瑞来的时候有些疑惑,他正盘算着怎么审问柳家父子,就听到县令大人的召唤,狐疑之下,只得放下手边的事,快步来到了签押房。“大人找卑职有事?” 顾谦把李天树提供的新情况告诉了段文瑞,并让他尽快去和春堂找老郎中证实此事。此事非同小可,段文瑞疾步去了。 李天树见顾谦对自己提供的情况如此重视,悬着的心落下了大半。 “李天树,你一路赶到县城也很辛苦,跟顾管家下去休息吧。”见李天树跪在地上不敢动,顾谦好声好气地说道。 “回大老爷的话,小老儿不辛苦,只盼大老爷能惩治恶人,让小七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 “好,本官一定将这个案子查个水落石出!” 这一天,顾谦很是忙碌,他先是和段文瑞确定了柳小七不能生育之事,又找来顾小九,让他带着皱巴巴的汗巾子去一趟绿柳村,看看这条在炕洞里找到的汗巾子能不能诈出什么新线索来。 顾小九领命而去,来到柳小七家,发现柳家院门口乱哄哄的,大家都在议论柳氏父子害人之事。 “没想到柳大壮父子是这样的人!小七与他为邻多年,到底有什么事情对不住他?” “还有那个柳康,小小年纪就不学好,竟然买了炸药帮着害人!” “哎呦,幸好大老爷明断把他抓走了,不然我还想把隔壁村的翠花说给他呢!” “你想得美,柳康在城里当学徒,眼光高着咧!” “再高有个屁用,现在还不是被差爷抓走了!” “也不知道小七前世欠了柳家什么,这一世被柳氏父子如此戕害。”老妇人双手合十,“佛祖保佑小七早日往生极乐。” “小七走了,可怜了小娘子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想到郑氏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众人都沉默了,一个年轻的寡妇带着孩子,以后的日子得有多艰难。顾小九听到这里,给身后的差役使了个眼色,差役会意,远远地绕到了柳家的院墙外面,爬上一颗大树,瞅准了时机,将绑着坷垃的汗巾子扔到了柳家的灵堂门口。 郑氏跪在灵堂里,双眼哭得红肿,脸上还带着一丝惶恐。 “小娘子,不要哭了,大老爷都把真凶带走了,小七总算能合眼了。为了柳家的香火,你可得保重啊!”老妇人劝道。 郑氏用手绢揩了揩眼角,低着头不说话。 “小娘子,喝口热水吧。”又一名老妇人端了热水过来,让郑氏喝,郑氏摇了摇头,低声道:“谢谢大娘,我不渴。” “为了小七,为了柳家的香火,你可不能再这么熬着了。”老妇人接着劝道,“喝了水,靠着墙眯一会儿,今天晚上也不要守夜了。” 郑氏听到两个人香火香火的说话,心里一阵烦闷,可是秘密只能隐藏在心底,她什么都不能说,“大娘,你们也去歇一会儿吧。” 两个老妇人并没有动,而是矮身坐了在旁边的稻草上,郑氏心里烦,却又不能将二人赶将出去,只能叹了口气,将目光转向了门外。 “啊!啊!”门外,一条松花绿的汗巾子像是凭空出现一样,骤然落入了郑氏的眼底,她直起身体,仔细瞅了汗巾子两眼,突然失声尖叫起来。 “小娘子,你怎么了?”两位老妇人被她激动的神色吓了一跳,见到郑氏神情慌乱,整个人像中了邪一样,也不由得着了急。 “啊啊!不要过来,不要过来!”郑氏尖声道:“不是我害得你,都是柳康和柳大伯!不是我啊!” 她这么一叫,上前搀扶的两个老妇人也停了手,她们面面相觑,眼里闪过一抹狐疑。“小娘子,你在说什么?” “不是我,不是我……”郑氏像是没听到她们的话一样,神情狂乱地看着地上的汗巾子,突然跪在地上磕起头来。“夫君饶命,夫君饶命!” 她这异样的表现把院子里的人都招了过来,众人看着她跪在地上,冲着灵堂门口的汗巾子一个劲儿地磕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是这毒妇害了小七?”人群中,有人愤声道。 “我就说这小娘子平时里不是个安分的主儿,这还不知道是勾搭了谁呢!” “少说两句,上去问问看是怎么回事。” 议论纷纷间,顾小九带着人从门外走了进来,见是官差来了,院中蠢蠢欲动的众人停住了脚步,等着看官差怎么处理此事。 顾小九端着架子,徐步走到了灵堂之外,见到还在不停地冲着汗巾子磕头的郑氏,居高临下道:“柳郑氏。” 郑氏见一道人影遮挡在自己跟前,慢慢地回过神来,看看地上的汗巾子,又看看顾小九,脸色煞白,嘴唇翕动,嗓子里挤不出一句话来。 “柳郑氏,你可认识这条汗巾?” 郑氏额角冒汗,一言不发。 “我劝你还是老实招供的好,柳氏父子在牢里可是说了,你肚子里的孩子……” “啊啊!”郑氏又开始尖叫起来,她捂着耳朵,疯狂地摇晃着头颅,像是听到了什么要命的话一样。 顾小九看着她,不耐烦道:“你是自己招,还是到堂上用刑?” 郑氏再度尖叫起来,顾小九懒得理她,让差役将她绑了起来,直接带走。 尖叫,哭泣,哀求,种种方法都不管用。郑氏在一番哭闹之后,终于开始面对现实。 “难道小七的死另有隐情?”人群中,再度传来疑问。 “哼,一条汗巾子就能让这女娘失态,恐怕这事不简单。” “刚才你听见了没?好像在说她肚子里的孩子?” “难道……”众人窃窃私语,探究的、猥琐的、不屑的目光都投到了郑氏身上,她低着头,难堪地随着差役的脚步往外走。 “我就说这女人水性杨花吧!” “你说那孩子是谁的?” 议论声传进郑氏的耳朵,她脸色愈发苍白,腹中传来一股剧痛,人也变得步履蹒跚起来。 “走快点!”对于这样的淫妇,差役可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情,他们在后面推了郑氏一把,郑氏踉跄了一下,腹中的疼痛加剧,额头都冒出了冷汗。 因郑氏是女子,顾小九额外照顾了一下,让她坐着驴车进城。 “差爷,怎能让这样的毒妇做我的驴车呢?”车把式不情不愿道。 “老实赶车,回城多给你几文赏钱!”顾小九不耐烦道。 “真是晦气!”车把式瞅了郑氏一眼,偷偷吐了口口水。 回到县衙,天色已晚,顾小九回禀了顾谦,把人丢进了女监。 顾谦没想到一条汗巾子能把郑氏给勾连出来,心里松了口气,又让顾安去厨下要了两道好菜慰劳顾小九。 “老爷,我觉得那郑氏有些不对劲,可别在牢里出了岔子。”顾小九虽然是个跳脱的性子,但是并不是无脑之辈,他一边谢过顾谦,一边低声提醒。 顾谦点了点头,先让顾小九下去休息,然后找来了段文瑞让他留意郑氏的动静。 这一夜,对于柳氏父子和郑氏来说格外的漫长,郑氏在女监,柳氏父子则被分开关押,两个人心中惴惴不安,谁也不知道在典史官审案时,对方都说了些什么。 转眼,就到了审案的日子,顾谦换上官服,坐在了二堂之上,两班差役分列两旁,嘴里发出威武之声,跪在堂下的柳大壮瑟瑟发抖,不敢抬头。 顾谦看着他惶恐的模样,再想到他被杨存利拽着来报案那天的老实相,心说如果不是证据确凿,恐怕自己也不会相信这个有着老实外表的老汉会是杀人凶手吧。 “柳大壮,你可知罪?”顾谦严肃地问道。 “草民知罪。” “速速把你谋害柳小七的经过细细讲来,否则别怪本官无情!” “是。”柳大壮哆嗦了一下,低着头说道:“老汉与柳小七的父母有旧怨,前些日子因收稻之事与柳小七发生了口角,心里气不过,就让我儿柳康买了炸药回来,趁着雷雨天凿穿了炕洞,将火药塞进炕洞里,点火炸死了他。” “有旧怨?”顾谦冷冷一笑,道:“是何旧怨?” “是,是……”柳大壮的冷汗流了下来,不过他很快就将在牢里编好的故事拿了出来,不过是因为早年两人同时看上了一个姑娘,结果那姑娘嫁给了柳小七的爹,两人因此生了嫌隙的事。 “这么说你倒是个痴情种子。”顾谦不置可否道:“只为了陈年旧事与几句口角就杀人,你还是真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 柳大壮低着头,讷讷道:“都是老汉小心眼,一时糊涂,求大老爷明鉴,此时都是老汉一个人做的孽,与我儿无关啊,买火药的事他确实不知情的。” “你要一个人担了罪名?” “本就是老汉一个人做下的……” “放肆!”顾谦啪一声拍下惊堂木,脸上浮现怒气,冷冷地瞪着柳大壮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以为你几句花言巧语就能骗得本官不成!”见柳大壮又抖了起来,顾谦沉声道:“带郑氏!” 一夜没睡,郑氏脸色苍白如雪,她慢慢地走上堂来,一声不吭地跪下。 “堂下可是柳郑氏?” “正是。” “旁边所跪之人你可认识?”顾谦问道。 “回大老爷的话,奴家认识,是隔壁的柳大伯。” “柳大壮与柳小七发生口角的事你可知情?” 郑氏有些茫然,口角?她看了柳大壮一眼,发现柳大壮正斜着眼给她使眼色,她反应过来,低声道:“知情。” “他们是怎么发生口角的?” “郑小娘,我与柳七因为割稻一事……” “禁言!”顾谦又拍惊堂木,对柳大壮说道:“本官问的是郑氏,不用你多嘴!” 柳大壮闭上嘴,眼睛去焦急地看着郑氏。 “我家夫君是因为割稻一事与柳大伯发生的口角。”郑氏迟疑道。 “你家有几亩田?在哪里?” “有四亩水田,两亩在村南,两亩在村西。” 顾谦点了点头,对着差役说道:“先把柳大壮带下去。”柳大壮下去之后,顾谦又问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在哪块水田发生的争吵?” “这……”郑氏犹豫了一下,道:“上月初九,在村南。” 顾谦又问了几句,拖延了一下时间,就叫人把柳大壮带了回来。柳大壮回来后,还没朝郑氏看去,就被一旁的差役扇了一记耳光,“老实点!” “柳大壮,我来问你,你与柳小七是何时何地发生的争吵?” 柳大壮慌了,差役挡在一边,他根本就不能与郑氏互通有无,见顾谦面沉如水地坐在堂上,只能随口胡诌道:“上月月底,在村西。” 顾谦惊堂木一拍,冷冷地笑了,“你们可真是好邻居啊!一个因为口角就想出恶毒的计策杀人,另一个丈夫被人害死,还要帮着害人者圆谎。” 柳大壮知道露了馅,急忙喊冤道:“大老爷明察,这事都是老汉一个人的错,与小娘子无关啊!” “杀了人家的丈夫,还对小娘子多有回护,柳大壮你可真让本官开了眼界!”顾谦带着薄怒瞪着柳大壮道:“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说,郑氏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柳大壮额头上的汗流淌成河,可是他不敢擦一下,而是装傻道:“郑氏怀孩子了?” “郑氏,你自己说。” 郑氏犹如惊弓之鸟,强自挣扎道:“自然是亡夫柳小七的。” “是吗?那你为何见了这条汗巾子如此惊慌?”顾谦从案上抛下那条松花绿的汗巾,冷冷说道:“怎么,不敢认了?” 郑氏抖得如同筛糠,“奴家,奴家……” “小九,把证据给她看!” 顾小九上前一步,抖开松花绿的汗巾,冷声道:“郑氏,你且好好看看,这条汗巾子是不是柳康的!” “怎么可能!”郑氏还没有说话,柳大壮就急了! 郑氏抖着身体,看着汗巾上那个只剩一半的康字,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来。 “只一条汗巾子又能证明什么?”为了护住儿子,柳大壮不顾公堂之上,大声叫嚷起来。 “这条汗巾子是在柳小七家的炕洞里发现的,而且据本官所知,柳小七根本就不能生育,你倒是跟本官说说,郑氏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顾谦看着急眉赤脸的柳大壮,嘲讽地笑了,“看你这么着急,难道这孩子是你的?” 第38章 苍天饶过谁 顾谦话一说出口,堂上顿时安静了。 差役们的在忍笑,柳大壮脸涨成了猪肝,“大老爷怎么如此说话?郑氏肚子里的孩子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就是跟你儿子有关系了?”顾谦反问道。 “这,这……”柳大壮狠狠地握起了拳头,“跟我儿柳康也没关系。” “郑氏,你自己说说。”顾谦坐在堂上,面容和蔼的问道。 郑氏微微抬头,看到像只笑面虎一样的县太爷,心中紧张,头马上就垂了下去,不敢吭声。 “你个□□!难道要上刑才肯招供不成?” “大老爷明鉴,奴家肚子里的孩子是亡夫柳小七的啊!”郑氏见差役们拿出了木桚,心里害怕,身体不住地抖。 “来人!带李天树和罗郎中!” “是!” 在堂外候着的李天树和罗郎中很快就来到了大堂之上,他们给顾谦磕过头,就老老实实地跪在了一侧,郑氏和柳大壮看到老李头上堂,嘴巴大张,心中甚恐。 “堂下可是绿柳村土郎中李天树?” “小老儿正是。” “我来问你,你如何证明柳小七精水稀薄,不能生育?” 李天树没有看柳大壮,也没有看郑氏,而是大声道:“回大老爷的话,小七小时候身体弱,一直在我家抓些土药吃,到一十七岁精关未开,小老儿也无法医治,就让小七爹带着小七到城里的和春堂瞧病。”老李头说到这里,顿了顿,转头看向旁边的罗郎中,“给小七瞧病的就是这位罗郎中。” “罗郎中,李天树所说是否属实?” “回大老爷的话,属实。”罗郎中跪在堂上,大声道:“柳小七按照我的方子调理了半年之久,之后虽然可以行房,但是精水稀薄,子嗣一事至少要调理到二十五岁才有可能一试。” “你胡说,小七他可以行房的!”郑氏跪在地上,厉声道。 “老夫为柳小七医治多年,难道不清楚他的底细?”自己的专业知识被人质疑,罗郎中也较上了劲,“你既然是柳小七的浑家,难道不知道他每月只可行房三次,而且精水稀薄,如同白水?” “你你你……” “这是我告诉他的固本培元的法子,待养上个五六载,精水粘稠之后,方可有机会留下子嗣。”罗郎中看着郑氏,目光中闪过一丝鄙夷,“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柳小七今年不过二十有三,他精关不固,哪里来的孩子?” 郑氏听了他的话,捂着肚子瘫坐在地。 “郑氏,你有何话说?”顾谦厉声问道。 郑氏低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郑氏,你从实招来,孩子到底是谁的?” “奴、奴家……奴家……” “郑氏,不要心存侥幸,你现在自可以不说,本官也可以留着那奸夫的命,不过等孩子生下来,本官可以当着全村人的面,给你的孩子滴血认亲!” 轰!郑氏如遭雷击,猛然抬起头来,眼中尽是绝望,她死死地瞪着顾谦,蜷起的手指狠狠地掐进掌心,疼痛稍稍唤回了她的理智,看到顾谦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郑氏又心虚地低下头去。 见她还不说话,顾谦心思一转,大声道:“来人,带柳康过堂!” 没一会儿,柳康上来了,他心虚地觑了顾谦一眼,老老实实地磕头道:“草民见过大老爷。” “柳康,你可知本官叫你过堂所为何事?” “这……”柳康迟疑了一下,道:“是为了替我父亲买火药一事。” “你错了,”顾谦微微一笑,道:“本官叫你来,是想问问你,知不知道郑氏怀了身孕?” “啊?”柳康大吃一惊,旋即装傻道:“这可不关小人的事啊!” “段六,你媳妇怀了孩子!”顾谦突然冒出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旁边一个差役惊得长大了嘴巴,“真的?” “假的。”顾谦将头转了回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柳康,道:“看来你早就知道郑氏有孕了。” 柳康终于回过味来,他被大老爷耍了!见郑氏在一边捂着肚子,柳康心有不忍地转过头来,“请大老爷明鉴,七嫂子怀孕的事小人的确不知情啊!” “那这个呢!”顾谦重新抛下汗巾子,指着松花绿汗巾子上那个模糊的康字,厉声道:“这是你的汗巾吗?” 柳康趋前看了一眼,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是也不是?” “好像……是。” “看来不给你一点教训你是不会老实招供了,上刑!” “威——武——!”差役们咄咄地敲起了水火棍,柳康当时就被叉了起来,见大老爷要动真格的,柳康急忙大声道:“我招,我招,那条汗巾子是我的!” 顾谦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放下!” 差役们把人放下,柳康吐了口气,抬起袖子抹了抹额头的冷汗。 “你说这条汗巾子是你的?” “是,是小人的。”柳康伏低身体,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那你可知这条汗巾是在柳小七被炸的炕洞中找到的?” “什么?!”柳康猛然抬头,大声道:“这不可能!” “不可能?”顾谦冷笑道:“那你说说你这条汗巾子是怎么遗失的?” “小人不知,”柳康眼珠子转了转,狡诈道:“或许是小人的娘洗衣服时,被风刮走的?” “然后一刮就刮到柳小七家去了?”顾谦被他逗乐了,“你还挺能想。” 柳康心虚地干笑两声。 “看来本官还是太心慈了!”顾谦笑着笑着突然变脸,“差役何在?” “属下在!” “用刑!” “诺!” 差役抄起水火棍,两人合力就把柳康叉了起来,柳康一看顾谦要来真格的,急忙大声喊道:“我招,我招,这条汗巾子是我落在柳小七家的!” 顾谦在心里骂了声贱人就是矫情,冷着脸道:“先打上他十板子,不然不老实。”说着,对叉着柳康的差役说道:“记着,用心打。” “诺!” 差役们把柳康叉到院子里,啪啪地板子声伴着柳康的哀嚎声传进大堂,柳大壮心疼地直吸气,郑氏则不停地揩起了眼泪。顾谦在堂上冷眼看着他们的表现,心中暗暗有了计较。 十板子打完,柳康屁股肿的似天高,他不停地发出痛吟,被差役像拖死狗一样拖了进来。 “如何?想明白了?” “小人想明白了。”柳康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样的罪,他趴在地上,涕泪俱下道:“小人一时糊涂,对七嫂子起了觊觎之心,这条汗巾子是我偷偷摸到柳家时掉落的。” “这么说,你和郑氏有私?” “没有!小人觊觎七嫂子,可是七嫂子乃贞洁烈妇,并没有屈从于我。” “所以郑氏肚子里的孩子与你无关?” 柳康趴在地上,信誓旦旦道:“无关。” “那你可知柳小七精水稀薄并不能致女子怀孕?”顾谦冷冷地看着他,道:“郑氏的孩子不是柳小七的,你又说不是你的,那你能告诉我这孩子是谁的吗?” “这,这……”柳康急了,将眼神往老父身上看去。 柳大壮心疼儿子,生怕柳康被县令大人治罪,他牙一咬,心一横,大声道:“回大老爷的话,郑氏肚子里的孩子,是,是……老汉我的。” 堂上一时间安静极了,随着柳大壮将孩子安在自己头上,郑氏不敢置信的双眼就死死地盯住了他。 柳康看着他爹,偷偷松了口气。 “郑氏,你对与柳大壮通奸,珠胎暗结,戕害丈夫柳小七一事可认罪?”顾谦看着郑氏,冷冷说道。 郑氏仍然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见她不说话,柳大壮厉声道:“郑氏,你我通奸半载,老汉我都认罪了,你还犹豫什么?!” 郑氏的身体摇摇欲坠,柳大壮还不待说什么,就见柳康也帮腔道:“七嫂子,你就认了吧!” 看看一脸威吓的柳大壮,由看看一脸乞求状的柳康,郑氏突然间笑了起来,“啊哈哈哈!报应啊报应!老天爷啊,你为何如此待我!” “郑氏,还不快如实招来!”顾谦厉声喝道。 “回大老爷的话,我肚子里的孩子是……”郑氏一顿,扫过目光灼灼的柳氏父子俩,低声道:“是柳康的!” “你胡说!” 柳氏父子齐声反驳,柳大壮甚至气急败坏地冲过去扇了郑氏一耳光,“孩子明明是我的,你为何污蔑我儿?” “是你的?”郑氏看着柳大壮,嘲讽道:“你前年上山砍柴被蛇咬了大腿根,早就不能人道了吧?” “你你你……”柳大壮眼里闪过一抹惊恐,“你胡说!” “是真是假,请大老爷一验便知。” 顾谦神色一动,给段文瑞使了个眼色,段文瑞会意,点了两个差役就把柳大壮给拉了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段文瑞才验完回转,柳大壮的腿根确实有两枚牙印状的旧伤痕,趁着两位郎中在外场,差役还趁机给柳大壮灌了一碗壮阳药,没想到药灌下去,柳大壮那东西硬是站不起来。 段文瑞来到堂上,大声道:“启禀大老爷,柳大壮确实不能人道。” 这句话犹如一道利鞭,抽得柳大壮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跪在地上,大声道:“就算小人身有隐疾,那也不能证明孩子就是我柳家的。”说着,他恶狠狠地看了郑氏一眼,道:“郑小娘,你老老实实对大老爷招出奸夫,不要坏了我柳家的名头!” 柳康见郑氏的神色不停变幻,似乎被柳大壮激起了更大的火气,不禁低声告饶道:“嫂嫂,你再细想想,是不是遗漏了什么。” 郑氏听了柳氏父子的话,压抑的情绪终于崩溃,她撇头看了柳康一眼,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大老爷,我肚子里的孩子是柳康的!真的是柳康的!” “你胡说!”柳大壮还要阻拦,却被旁边的差役狠狠踹了一脚,“禁言!” 郑氏呜呜地哭,似乎要将心底的委屈一齐哭出来似的,她一边哭一边道:“孩子确实是柳康的,如果不信,大老爷可以验证,柳康的屁股上有一块巴掌大的青色胎记,肚子上靠近肚脐眼的地方有一颗黄豆大的红痣。” “段文瑞,给柳康脱衣验证!” 柳康的屁股已经打肿,扒掉盖在屁股上的衣服,青色胎记明晃晃地映入了众人的眼帘,翻过来扯开前衫,肚脐眼上方的红痣也确如郑氏所言,能对一个外男的身体如此熟悉,两人之间的□□当然是不言自明。 郑氏招认了,柳氏父子就挺不住了。随着审问的进行,案件也逐渐水落石出。 原来,郑氏与柳小七成亲之后,柳小七在那事上一直不太行,郑氏心中有怨怼,但是柳小七除了这事也没有别的褒贬,所以郑氏也就忍了。但是春闺寂寞,柳小七又经常上山砍柴采药,这就给了那些觊觎郑氏美貌的登徒子机会,柳康就是其中之一。 柳康人长得俊俏,嘴巴又甜,比老实的柳小七知情识趣,而且他在县城当学徒,每次回家都给郑氏带个手绢或者五彩丝线等女人喜欢的东西,郑氏本来还守得住,但是随着柳康的进一步勾引,渐渐的也就放开了。 成就□□之后,两人很是火热了一段时间,柳大壮对此有所察觉,但是他从小溺爱儿子,训了两句这事就揭过去了。见家里大人不管,郑氏与柳康也就愈发放肆起来,柳康专门在家里的墙头架了一架梯子,每次回家都趁着柳小七上山的功夫与郑氏成就好事。 时间长了,柳小七似乎有所察觉,但是又没有切实的证据,直到有一天,郑氏在吃早饭时忍不住跑出去干呕,他才变了脸色,厉声质问郑氏这孩子是谁的!郑氏登时大哭起来,口口声声说是自家的骨肉,看到郑氏信誓旦旦的模样,柳小七怒发冲冠,却硬生生忍了下来。 出了这事,郑氏和柳康很是安分了一段时间,但是郑氏身怀有孕,按日期推算应是柳康的孩子,这两个恋□□热的男女哪里能守得住,而且郑氏还要将这一喜讯告知柳康,所以趁着柳小七上山砍柴的空当,郑氏又给柳康留了记号,让他过来一叙。 两个人正在炕上温存,外出的柳小七突然回转,当场就拿住二人问罪,柳小七怒气勃发,柳康与郑氏自然是跪地请罪,无奈柳小七根本就不给二人机会,直嚷嚷着要拿二人见官。柳康见势不妙,情急之下拿起瓷枕一把敲上了柳小七的头。 柳小七晕倒在地,郑氏慌得六神无主,拉着柳康的衣袖一个劲儿地问如何是好,柳康也没了主意,将柳小七搬到炕上,回家去找自己的老爹。 “这人不能留。”柳大壮一听就知道坏了事,但是为了把柳康择出来,也为了郑氏肚子里的孩子,柳大壮一咬牙,一狠心道:“必须尽快办!” 柳康也慌了,颤声道:“怎么办?” 柳大壮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但是看看逐渐阴沉的天色,又想到小时候听过的天雷劈死人的传说,脑筋一动,计上心来。 于是,他让郑氏收拾包袱去娘家躲避,又命柳康去城里买火药,自己则守在柳小七身边,防备他醒过来。 度过了无眠的一夜,柳康终于从县城赶了回来,趁着柳小七昏迷的功夫,父子俩轮番作业,终于在暴风雨来临之前挖通了连接柳家的炕洞。 “好了,把引信扯过来。”柳大壮抹了把汗水,低声道。 “好。”柳康钻进炕洞,扯出引信,父子俩紧张咽了口口水,对视一眼,心一横,拿过蜡烛点着了通往柳小七家的引信。 黑沉沉的乌云布满了天际,狂风大作,电闪雷鸣,柳氏父子躲在自家的西配房里,紧张地等着火药炸响。 不出他们所料,没出一炷香的功夫,柳小七家的西厢就传来了惊天的爆炸声,爆炸掀起的声浪震动了柳大壮的房屋,柳康站都站不稳,颤声道:“火药放太多了,会不会把咱们家炸塌?” “闭嘴!”柳大壮瞪了儿子一眼,紧张地扶着墙,等待冲击波过去。 在柳氏父子的策划下,昏迷的柳小七被炸得血肉模糊,登时就魂飞天外了。柳大壮不敢过去看,等天亮之后,才让柳康悄悄地爬到柳小七家,确认柳小七的死讯。看到柳小七已经身死,柳大壮松了口气之余,给柳康化妆打扮一下,让他赶紧回县城,制造不在场的证明。然后,他又派人给郑氏送了信,让她马上回转。 接下来,就是柳大壮去找杨存利报告村里死人的事。本想着,杨里正不会管这些闲事,既然是天雷劈死人,早早入土为安也就是了。没想到杨存利早就想巴结新任县太爷却没有门路,柳大壮禀告的这个案子正好成为了杨里正的敲门砖。 案子审到这里,终于真相大白。 顾谦看着堂下这三个男女,大声喝问:“柳大壮、柳康、柳郑氏,你三人可知罪?” 第39章 汪县丞到任 在铁证面前,柳大壮、柳康及郑氏无话可说,只能俯首认罪。 柳康与郑氏通奸,事情败露后又与柳大壮密谋戕害柳小七,道德败坏人心沦丧,当为首恶。柳大壮明知儿子与郑氏通奸却默许此事,事发后不仅不处罚自己的儿子,反而帮着柳康设计出天雷劈人的假象,现柳大壮害人证据确凿,辩无可辩,他终将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由此,柳康与柳大壮都被判处死刑,等待有司衙门复核后,将名单上报京城,留待秋后问斩。 柳康与柳大壮都被判处死刑,另一个当事人郑氏自然也无法幸免,只是她身怀有孕,并不宜动刑,按照景朝的法律,必须等郑氏生产的百日之后,再行开刀问斩。 听了顾谦的判决,柳康当时就瘫软在地,他不停地哭号,还不住地埋怨柳大壮为什么当初不阻止他。柳大壮听着儿子口中的怒骂,整个人像丢了魂儿一样,如果当初看到儿子对郑小娘有意就阻止了他,是不是今天的结局会完全不同? 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柳氏父子不管怎么懊悔,终究被人押进了监牢,而那位听着柳氏父子疯狂咒骂□□去死的郑氏,则失魂落魄跪着,等她醒悟过来之后,对着自己的肚子疯狂捶打起来。 “打死你个孽种!孽种!”郑氏哭号着,脸上狰狞变色。 “快让她住手!” 差役们赶忙过来制止,挣扎中的郑氏突然发出一声尖叫,差役们停了手,却已经晚了,只见郑氏雪白的衣裙下蔓延出鲜红的血迹。 “快叫罗郎中!”顾谦急忙喊道。 罗郎中就在外面候着,等他赶到之后,抓起郑氏的手一把脉。 “如何?” “回大人,胎儿滑落,已经保不住了。”罗郎中看着哀哀哭泣的郑氏,毫不怜惜地扔下了她的手。 顾谦嘴角抽了抽,怎么这么巧就在公堂之上流产了呢?他眼珠子一转,一边让罗郎中开汤药来给郑氏喝,一边招了招手,低声嘱咐了顾小九两句。顾小九听了他的话,一声不吭地来到堂外,冲着蔚蓝的天空,振臂高呼曰:“柳小七,如今恶人皆尽伏法,孽种已被老天收回,你冤情尽了,回去入土为安吧!” 随着顾小九的话音,二堂外突然卷起了一个小小的龙卷风。 看到这一幕的差役们都惊呆了,难道真的是柳小七显灵了?顾小九也没想到他讲的这一番话有如此效果,正呆愣间,只见在外面候着的李天树涕泪横流地奔了过来,“小七,是你吗?” 旋风在堂前转了两转,随即青云直上,消失了踪迹。 李天树看着那远去的旋风,浑浊的老泪中带出了欣慰的笑容。 因着这一幕,此次审案带上了前所未有的传奇色彩,从顾知县发现天雷劈人案有伪,到柳小七半夜显灵指证真凶,再到大堂之上郑氏无故流产,以及柳小七在衙门显灵等事件,清江县在南北乡银窑案之后,再度沸腾了,人人争颂顾知县火眼金睛,明辨是非,将顾知县吹捧成了清江县百年难得一遇的好官。 顾谦听着顾小九转述的各种传说,无奈地笑了,不过是尽了本份而已,哪里值得大书特书的?不过能被清江的老百姓们接受,对顾谦来说,心里也老怀大慰。 愉快的日子总是不太长久,天雷劈人案刚刚呈送臬司衙门,顾谦的假想敌汪俊汪县丞就到任了。 看着眼前这个形容清瘦,长着薄唇八字眉的八品县丞,顾谦没控制住,嘴角微微抽动了两下。顾谦心里别扭,汪俊比他也好不到哪里去,毕竟自己才是正牌的清江大老爷,可是一起□□,差点丢了命不说,身上还背了处分,险些被罢官。 幸好知府萧大人对他印象不错,在布政使面前为他说了不少好话,使得他能够降级留任。接到处罚通知的汪俊,虽然心里还是不满意,但是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毕竟能保住这身官服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降职之后上面又把他发配到了清江,还要在原任县丞现任知县的顾谦手下当差,听到这一安排的汪俊简直如遭雷击,整个人气得是三佛出世五佛升天。 降职不要紧,当县丞也不要紧,但是为什么偏偏是在清江?虽然他没见过顾谦,但是一想到顾谦对自己呼来喝去的模样,汪县丞的心就止不住的淌血。 “汪县丞,把你安排在清江也是不得已的事。”临行前,萧知府温声勉励道:“虽然你在处理□□一事上多有瑕疵,但是你的能力本官还是看好的,更何况,顾慎之年轻气盛,根基不稳,总不若你老成持重,能委以重任啊!” 听了萧知府的话,汪俊郁闷的心情得到了初步缓解,他向萧知府行礼道:“谢知府大人栽培!” “你到清江后,要谨言慎行,小心查证,尤其是北乡炸窑一事,本官思量多日,总觉得此事有蹊跷,恐怕不像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见汪俊陷入了沉思,萧知府又道:“临水县县令周韬还有两年就将卸任,你要把握住机会啊!” 萧知府这么说,汪俊又有哪里不明白的,他向萧知府行了个大礼,肃声道:“卑职定不负知府大人教诲,在清江做出一番成绩来。” “好!”萧知府笑了笑,朗声道:“那本官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汪俊从回忆中回过神,看到了坐在书案后的顾谦。但见顾大人眉目疏朗,气度风流,而且最关键的是,顾谦还很年轻。想到自己四十岁才中进士,还是吊榜尾的同进士,而顾大人以弱冠之龄被圣上钦点为探花郎,这差距……汪县丞的心里登时翻江倒海起来。 他心里不痛快,但是又不得低头向顾谦行礼,“下官拜见县令大人。” “汪县丞不必多礼。”顾谦和气道:“汪县丞刚刚到任,可以先下去歇息,待晚上本官再为你接风洗尘。” “谢大人!”汪县丞也不客气,退后半步行了礼,转身就出了签押房。 顾谦看着这人孤傲的背影,心说如果那本账真在汪俊身上,事情可就有点难办了。 第40章 拉拢关系 晚上的接风宴,汪俊表现的中规中矩,并没有向顾谦发难。这一点,让等着看热闹的原清江县衙的老人们多少有些失望。 说起来,顾谦到任清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众人对这个新来的知县老爷还是比较服气的,不过自古以来衙门里的“吏”和“官”就不是一路人,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知县老爷当上几年也就走了,吏可不同,自古以来衙门的胥吏就是家族垄断,有些厉害的胥吏甚至能把官员架空或挤走,在暗地里把持本地的政务。 顾谦身边带着师爷,还有新收的段文瑞坐镇,更要命的一点是,听说这位顾大人有一手神奇的算账本事,要想糊弄他谈何容易?所以除了已经投向顾谦阵营的张永之外,其余的吏员们都希望两个知县斗上一场,他们正好可以从中渔利。 不知道是看破了他们的心思,还是汪县丞不想在接风宴上就给顾谦弄难堪,这一顿酒席顺顺当当的就喝下来了,前后两任知县进行了热情友好的谈话,顾谦甚至还跟汪县丞拉上了同年关系。 顾探花这边在感叹汪县丞的科举之路不易,汪县城端着满脸的微笑,在心里给顾谦扎上了小人,二十岁的差距,竟然还被对方从手里抢夺了官职,汪县丞心里别提多揪心了。 “大人,酒席散了。”送走了汪县丞,顾安随即给顾谦端来了醒酒汤。 一股酸味钻进鼻孔,顾谦皱了皱眉,捏着鼻子端着碗就灌了下去。“呼……给我水!”又一大碗水灌进去,顾谦只觉得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他徐徐地吐出一口浊气,觉得酒劲下去了许多。 “子和和文瑞呢?都回去了?”顾谦捏了捏脖颈,徐声问道。 “回老爷的话,泰二爷和段典史还在外面候着。” “出去跟他们说一声,他们也喝得不少了,回去歇了吧。” “是。” 顾安出去说了一声,回来见顾谦坐在榻上,目光直直地盯着一个地方动也不动,知道老爷是在想事情,遂出去给他烧热水去了。老爷爱干净,今天喝了酒,是必须要洗澡的。 顾安刚刚烧好了水,就听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他探头出去一看,见是顾小九。“九爷,您找老爷有事?” “老爷睡了吗?”顾小九停下脚步问道。 “没呢。” “我进去跟老爷说句话。”顾小九敲了敲门,听到一声进来之后,才推门而去,顾谦盘腿坐在榻上,见顾小九进来,笑道:“小九,有什么事吗?” “也不算什么大事,”顾小九顿了一下,低声道:“我刚刚看到汪县丞把马主簿叫到他家去了。” 顾谦一怔,旋即微微点头道:“我知道了。” 虽然对汪县丞半夜叫人进家门的事有些好奇,但是顾谦身为一县之长,也没那闲功夫控制底下人的行动。因为有件更重要的事已经摆在了他的案头,清江县已经开始了秋收,衙门里也要准备收秋粮了。 清江县地处兴化府的一角,山地多平地少,产粮量并不多,收粮数量也是府里垫底的。只是下等县虽然任务最低,这个县的粮食却不是那么好收的,因为凡是在清江当过官的人都知道,清江县收粮有个必须要过的坎儿。 “马老弟,今日我家拙荆收拾了一条大鱼,要不要来我家喝一杯?”这日散衙后,汪县丞和悦地对着马主簿说道。 “这怎么好意思呢?”马主簿搓了搓手,老脸上露出一抹期待。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老哥我转来转去的又回了清江,当初的熟人走的走散的散,也唯独和老弟你能说几句知心话了。”汪县丞叹了口气,满是郁郁不得志的落魄样子,见马主簿一脸戚戚然,旋即笑道:“看我说得哪里话,鱼已经炖上了,咱们这就走吧。” 清江县的县衙很大,汪县丞和马主簿的家眷都跟着住在衙侧的小院里,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进了汪县丞的家门,小道消息就像风一样刮遍了大院的每个角落。 “哎哟,这是哪里飘来的香味哟,真好闻。”烧火的老吴头夸张地吸了吸鼻子。 正在弯腰炒菜的顾安瞅了他一眼,嗤笑道:“你是闻见醋鱼味了吧?现在过去蹭一口还来得及。” “顾管家你说哪里话,老吴头我是那种见利忘义的小人吗?”老吴头往灶膛里添了把柴,一边从风箱上摆好的盘子里摸了块糟鹅掌,一边笑眯眯道。 顾安被这老头的厚脸皮磨得没法,压低声音,无奈道:“你还敢偷吃,这鹅掌可是四老爷出私房买的。” 嘎?老吴头一块鹅掌塞在嘴里,嚼也不是,吐也不是,半晌后苦着脸对顾安说道:“顾管家,你能当什么都没看见吗?” “能。”顾安抄着铲子在锅里翻炒,间或还对着明显松了口气的老吴头说道:“我听说清江收粮有道坎儿,你跟我说说是什么坎儿?” 老吴头一听这个,赶紧吧唧吧唧把嘴里的糟鹅掌咽了下去:“你还是领着我去四老爷那里请罪吧!” 老吴头的表现让顾安微微皱眉,那边马主簿和汪县丞却就着鱼盘推杯换盏起来。 “马老弟,老哥我在省城被关了几个月,对清江的形势可是两眼一抹黑,以后还要仰仗老弟多多帮扶啊!”汪县丞亲手夹了一筷子鱼肉放进马主簿的小碟子,八字眉下更显苦相。 “二老爷您说哪里话,不说您去省城前对我的照顾,单说这次回来后,也是三不五时就拉着我喝酒叙话,我老马人粗不会讲话,不过这份情谊我都记在心里啦!”马主簿吃了鱼肉,又咂了口小酒,和汪县丞称兄道弟起来。 “唉,我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以前不听那姓刘的挑唆就好了。” “刘典史也是好意,只是世事难料,谁能料到那些乱民会跑到县城来冲撞县衙呢,说到这里,我就有些不明白了。”马主簿指指典史小院的方向,低声道:“您说这位可是应着反民的名号的,怎么竟然还跟咱们论起座次来了?” 汪县丞顺着他的手指往段文瑞那边看了看,心中自是不甘的,却只能打哈哈道:“听说这位的任命是周大人的意思,恐怕上面另有深意吧。” 马主簿也不敢说什么上官糊涂的话,只能叹着气说道:“可惜了刑房的柳三了。”本来刘天秀倒台后,这位就是接手刑房的最佳人选,而且最关键的是,他还是当初最先投向汪县丞的那一挂的。 汪县丞听到这个名字,神色微微一动。 见他陷入了沉思,马主簿伸筷子夹起一块鱼肉塞进了嘴里,刚塞进去就觉得一根鱼刺卡住了喉咙,那种感觉,就像汪县丞叫他来吃饭时的感觉一样。 第41章 汪县丞的真意 在一起吃过了几顿饭,在外人眼里,马主簿自然就成了汪县丞的人。对于汪俊一到任就招兵买马的行为,顾谦虽然心里有些警惕,但是面上却是一丝不露。 “老爷,我听说马主簿最近和汪县丞走的很近,咱们还是要提防一下。”顾泰整理好了一沓公文,过来找顾谦盖章。 “他们最近有什么动静吗?” “昨天汪县丞找了刑房的柳三一起吃饭。”顾泰汇报道。 “柳三是谁?” “柳三是原典史刘天秀的手下,听说以前就靠上了汪俊。”顾泰拿过桌上的茶壶为顾谦续上茶水,又拉过一张椅子坐在了书案的一侧。 “是死去的刘典史手下的?”顾谦闻言笑了,“怎么段文瑞还没有收服他?” “刑房的人手也不少,段典史初来乍到,能摸清他们的底细就不错了。”顾泰解释道:“现在刑房的人还算规矩,自从天雷劈人案之后,也没人敢跟段典史唱反调了。” 顾谦颔首:“这就好。”他就说嘛,以段文瑞敢跟官军对砍的本事,怎么能被几个小小的刑吏绊住手脚。 “不过昨晚老吴头倒说了另一件事。”顾泰等顾谦喝了口热茶,将茶碗放到书案上之后,才继续说道。 “什么事?” “汪县丞身边的小厮昨晚跟着柳三去了女监。” “他们去那里干什么?”顾谦眉头一蹙,“女监里有什么冤案不成?”说到这里,他自己都觉得不可能,上任以来虽然大案只有一个,但是其他的案件他可没有偏颇,都是查察案情之后,依法关押的,更何况清江的治安还是好,女监的人数更是屈指可数。 “他们去见谁了?” “听狱卒说是挨个聊了聊,但是依卑职之见,恐怕是去见了郑氏。” 顾谦神色一凛:“是为了流产的事?” 郑氏流产是个意外,并且顾谦只是让差役拿木桚吓了吓她,并没有对她动刑,如果汪俊要在这上面挑毛病,恐怕还差了点火候。 顾谦和顾泰在签押房里讨论汪俊最近的动向,他们口中的话题人物却已经带着长随出门闲逛去了。 “小毛今天又去女监了没有?”汪县丞换了一袭布衣,迈着从容的步子步上了衙前街。 “去了。”长随低声道:“去之前他还特地到厨下拿了两样小菜,提着食盒大摇大摆的去的。” “混账!”汪县丞的脸色变了,“谁让他这么招摇的?赶紧让他回来!” “可是他一刻钟前就去了,现下应该已经进去了。”长随见自家老爷脸色不好,急忙补救道:“小的这就去追回来。” “算了。”汪县丞无力地摆了摆手,道:“再追过去更引人注目,等他回来告诉他,让他尽量低调一点。” “可是咱们不是要闹的人尽皆知吗?” “你个蠢货!”汪县丞恨铁不成钢道:“这样明目张胆地进去,哪里还有一点神秘感可言?越是偷偷摸摸的,他们才越会怀疑我们的动机!” 长随懂了,崇拜地看着自家老爷,“还是老爷想的周到,等小毛回来我一定好好教训他。” “哼!”汪县丞一甩手,孤傲地挺直了背脊,“走吧!” 两个人一路走一路逛,衙前街很热闹,又是酒楼又是商贩,时不时地还遇到挑担的小贩上前来推销。汪县丞看看这个,问问那个,一路走来颇有兴致。 “老爷,那边就是有名的王西施豆花了,咱们去喝上一碗?”长随抱着手里的油酥烧饼,冲着豆腐摊的方向努嘴。 “好吧。”汪县丞今天兴致好,踱着方步走到了支着两张方桌的豆腐摊前。 “王姑娘,来两碗豆花。”长随将烧饼放在了桌上,又给汪县丞掸了掸板凳,这才扯着嗓子冲那肤白貌美的老板娘喊道。 “好嘞!两位客官稍待,马上就给您端过去。”王西施虽然顶着姑娘的名头,但是看年纪也有二十五六岁了,她年轻时就跟着家里卖豆花,后来订了一门亲,还没过门男人就发急病死了,顶着一个克夫的名声,王姑娘就成了清江城里有名的望门寡。 小姑娘年轻长得又好,少不得被一些地痞流氓纠缠,而且随着岁数见长,王姑娘也变得不太安分,为了给自己找个靠山,王姑娘也就和县城里一些有钱的有权的财主官员不清不楚起来。 好在王姑娘虽然人风流了些,做豆腐的手艺却没丢,不是没有相好的想把她抬回家去做妾,可是王姑娘一直没同意,仍然靠着卖豆花维持生计,这一年两年的过去,豆花西施王姑娘反而在清江县丞混出了偌大的名声。 “豆花来了!”清甜的一道声音传来,汪县丞觉得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三分,看看体态风流眼带媚意的王西施,再想想家里那个膀大腰圆的母老虎,汪县丞觉得自己的小心肝砰砰跳了起来。 “客官,请用。”大约是看出汪县丞有些官员气度,王西施的笑又甜了三分。 “哎,哎。”汪县丞看王西施冲着自己笑,不由得伸手去摸王西施放在碗沿上的手,只是他的咸猪手刚刚伸出手就被王西施反手拍了一下。刚刚还笑着的西施姑娘瞪了他一眼,扭腰摆臀地走了。 汪县丞被她打了一下手,不仅没生气,反而觉得心里甜滋滋的,顺从的女人他见多了,还是这种有些脾气的小辣椒够味!看到老爷对王西施态度异样,长随心里暗暗叫苦,等王西施走远了之后,他才低声对汪县丞说道:“老爷,这位可是马……的人。” “我晓得了。”汪县丞目送王西施离开,这才抽出空来瞪了长随一眼,他当然知道王西施是马有良的人,之前在任时他一直忙着整顿小银窑的事,哪里会想到清江县还隐藏着如此风流的人物? 一想到王西施跟马有良在一起的情景,汪县丞顿时觉得嘴里的豆花都失去了甜味,要不是还用得到马有良,他又怎么会放着这么鲜嫩的豆腐西施不下嘴?不过忍耐是暂时的,等他扳倒了顾谦,还怕豆腐西施不让自己上炕? 到时候,马有良又算哪根葱! 汪县丞沉浸在未来的美好想象中,吃完了一碗豆花。长随会了账,主仆俩起身离开了摊位。 “客官慢走啊!”王西施扬着手绢冲着汪县丞甜笑。 汪县丞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觉得自己的心都酥了,马有良那个棺材板,竟然还有这种艳遇! “老爷,咱们该走了。”长随怕他真的跟小娘子勾搭起来,急忙转了个身,挡住了汪县丞的视线,低声劝道:“柳三还在冯玉春家等着呢。” 是了,这才是今天出来的正事。汪县丞在心里叹了口气,不待长随催促,便朝着冯玉春家走去。冯玉春是清江县城小有名气的粉头,以前是靠着刘天秀混日子的,刘天秀一死,她自然要找别的靠山,听说最近就和刘天秀的铁杆柳三打的火热。 汪县丞以前是一县父母,自然不肯自降身份跑来逛私窑,可是他现在官降了一级,也就没那么多讲究,在冯玉春家里喝花酒,反而比在外面的酒楼里更加掩人耳目。主仆俩走进冯家所在的胡同,守在门口的龟公眼前一亮,立马点头哈腰地迎了上来,“两位请!” 长随给了几个赏钱,就被龟公引着喝酒去了,汪县丞则被迎出来的冯妈妈引到了正房。“您就是汪大爷吧?柳爷可等您半天了!”冯妈妈梳着油光的发髻,头上别着一朵芍药花,一笑起来先带了三分算计,汪县丞看着她,心里就有些不喜。 进了正房,冯玉春正抱着琵琶在屋角弹曲,靠在迎枕上的柳三一听说是汪爷来了,一个激灵就蹦了起来,穿鞋下地到门口迎接。 “汪爷您快请坐!”在外面,柳三也没有称呼汪县丞的官职,而是催促着冯妈妈道:“妈妈,汪爷可是难得的贵客,还不快办了上等的席面来!” 冯妈妈脸上带笑,听到柳三的吩咐,咯咯笑道:“早就听说您请了贵客,老奴早就备下了酒席,不过……”说着,装腔作势地挠了柳三的手心一记,“这百味居的席面可不便宜啊!” 柳三一看她就知道她是在要钱,他从袖袋里摸出一块碎银,不悦道:“行了行了,还能少了你的好处不成?”当着二老爷的面就摆出这副嘴脸,还想不想给她家姑娘搭线了? 冯妈妈世面见的多了,哪里不明白这些爷们儿的心思,越是当着外人的面,这钱越好掏出来,等他们吃喝上了,自己哪里能要来这份赏钱呢?再说了,她一手调教出的姑娘她还不清楚,有种别往她姑娘的裙底下钻啊! 冯妈妈掂了掂手里的碎银,小心地放进怀里,对刚刚在榻上落座的汪俊说道:“汪爷可是眼生啊,来到咱们家可不要见外,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尽管吩咐,这是我家春姐儿,如果汪爷不嫌弃,就让她给您倒碗茶,捏捏脚?” 汪俊打眼看去,只见房屋的角落里立着一个前凸后翘身段妖娆的女子,她脸上擦着香粉,唇上涂了大红的口脂,整个人像一朵艳丽的牡丹花。汪县丞心里正被王西施勾得心痒,而王西施虽然眼带媚意,人却是清爽麻利,干净地像路边摇曳的小花。 因着家里母老虎的关系,汪县丞对丰腴的女子不是那么感冒,所以他由着冯玉春上前见了一礼,就让她和冯妈妈一齐退了下去。 出门之后,冯妈妈的叫骂声立即传来:“连个爷们儿都勾不住,我养你有什么用!” “柳大爷不是爷们儿?嫌我没用你自己上啊!”冯玉春可不是省油的灯,掐腰就跟冯妈妈顶起了嘴。 “你你……”冯妈妈气得不轻,转头啐了一口,道:“哼,你勾不住,我去找你妹妹!” “你不是要留着她勾搭那……唔……”冯玉春话还没说完,就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嘴,紧接着院子里就没声了。 汪县丞沉下了脸,柳三赔笑道:“这娘俩就是嘴巴不饶人,二老爷您别见怪。” 哼,他还能跟个老鸨子计较不成?汪县丞冷哼一声,道:“不说她,你把知道的情况都跟我说说。” “说到郑氏流产也可有话要讲……”柳三刚刚摆出畅谈的架势,就被汪县丞一记冷眼打断了,“谁让你说这个!” “那老爷您要听哪个?” “自然是北乡炸窑案。” 第42章 新主意 柳三听了汪县丞的话,顿时目瞪口呆,“老爷您不是让小毛去女监探望郑氏了吗?怎么突然间提到了北乡炸窑案?” “郑氏一介女流能起什么作用?”汪县丞拈起一颗花生米,丢进嘴里慢慢咀嚼,“在公堂之上流产确实能做些文章,但是你也说了,姓顾的只是吓唬了郑氏一下,并没有对她用刑,如此一来,就算能买通一两个人作证,难道还能全买通不成?” “那可怎么办?”柳三急道。 “自然是找件闲事做幌子罢了。” 柳三恍然大悟:“老爷您是想挂羊头卖狗肉?” 话虽然不中听,但是确实领悟了自己意思,汪县丞赞许地笑道:“你说的不错,我让小毛去女监,不过是混淆视线罢了。” 柳三此刻才明白汪县丞心里想什么,他恭敬地给汪县丞倒了杯酒,恭维道:“还是老爷办法多,这次姓顾的肯定想不到您此举的真正目的。” “小心驶得万年船,姓顾的二十岁就中了探花,肯定不是易与之辈。”经过一遭大难,汪县丞行事稳重了很多,他咂了口小酒,对柳三说道:“北乡银窑的产银量虽然够不上官办的资格,但是多少也是块肥肉,我听说北乡炸窑的时候,段广荣已经被官兵拿住,他哪里还有那么多忠心的属下为他办事?” 见柳三被他的话题吸引住,汪县丞顿了顿,继续说道:“要知道银窑可是北乡人的命根子,就算是为段广荣报仇,难道他们就能舍下自己的活命钱?更何况……”汪县丞眼眯了眯,对着凑上来的柳三,低声说道:“他们哪里来的那么多炸药?” “银窑上存点炸药不稀奇吧?”柳三摸了摸下巴,沉思道:“段广荣在北乡经营多年,难道就没点存货?” “那可是能炸掉一座山的火药,你觉得他哪来那么大能量促成这件事?” “这……”汪县丞的话给了柳三一个新的思路,“您是说这北乡炸窑之事有猫腻?” “我只是怀疑,并没有证据。”汪县丞挟了口小菜,放在嘴里慢慢咀嚼,及至看到柳三的脸上现出燥意,才漫不经心地说道:“而且不光是我这么想,知府大人对此也有些疑虑。” 知府大人?听到这四个字,柳三的眼前一亮,他早就知道汪县丞和知府大人有交情,没想到连这么隐秘的事知府大人都和汪县丞通了气,此时的汪县丞虽然落魄,但是只要靠山还在,就不愁没有翻身的那一天。 “既然大人对此有疑虑,那小的就往北乡走一趟。”柳三也是被段文瑞给打压怕了,自从这位冷面典史上任以来,刑房的老人们尤其不好混,更何况柳三以前靠着汪县令和刘典史没少作威作福,新典史一上任,自然要先拿他这号人开刀。 “这件事不能走露风声。”汪县丞摇头道:“你在北乡一露面必然会被段文瑞察觉,还是找个与北乡有旧的人去查访才是正理。” “好。”柳三现在就指着汪县丞翻身呢,对他的话自然是百依百顺。两个人聊完了正事,冯妈妈就在外面敲了门。 “两位爷,老奴来给两位添酒。” “进来吧。” 门被推开,冯妈妈满脸笑意地带着两个姐儿走了进来,先前的冯玉春就不提了,在她身后,还跟着一个粉面桃腮的小娘,看起来不过二八年华,却体态风流,形容婉转。 柳三一见她就酥了半边身子,他直勾勾地看着冯玉春身后的小娘,咂巴咂巴嘴道:“冯妈妈,这位是……?” “这是我的二女儿,迎春。”冯妈妈把低眉敛目跟在后面的小娘拉到前头,催促道:“迎春啊,去给两位爷敬酒。” 冯迎春微微抬头,眼尾微挑,眼中含着怯意与羞涩,立时又把柳三的另半边身子给酥麻掉了。他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调笑道:“迎春姑娘恁般标致,不知道是不是挂了牌子?” “瞧柳爷说的,我家迎春可是如小姐一般养大的。”冯妈妈看他被冯迎春勾住了魂而,不由得催促了迎春一声,“快去敬酒。” “奴奴敬大爷一杯,祝大爷万事康泰。”冯迎春在后头就听到冯妈妈和冯玉春的争执,自然也知道这屋里谁才是真正的大爷,她用青葱玉手执起酒壶,先为汪县丞满上了。 冯迎春的纤弱风流和冯玉春的娇艳丰腴完全是两种风格,所以汪县丞对她的观感还不错,他端起手,在接酒杯时与冯迎春的指尖轻轻碰触,凉凉的、滑腻的触感传来,汪县丞觉得自己的心尖小小的跳了一下。 心底有些悸动,但是汪县丞可不是柳三那种眼皮子浅的,他只是客气地笑了笑,就接过酒杯,轻轻在唇边碰了碰,就把酒杯放下了。 看到汪县丞不为所动,冯妈妈就有些着急,她在后面照着冯迎春的腰掐了一把,“汪爷可是难得的贵客,你和你姐姐坐下来陪着汪爷聊几句。” 见老娘朝妹妹下手,冯玉春脸上就有些不高兴,她脸上带着笑,对冯妈妈说道:“汪爷找柳爷可是有正经事做,我和妹妹就给两位爷弹曲助兴吧。” 冯妈妈还想说什么,却见汪县丞颔首道:“那就有劳了。”这是明显不让姐俩亲近的意思,冯玉春笑着福了福身,带着冯迎春走到了房间一间,拿起琵琶对着冯迎春使了个眼色。 乐声起,冯迎春含羞带怯地给了汪县丞一个眼风,这才启唇清唱:“月上竹梢,人声寂寥……闩门关窗,红烛高烧……”一句句情哥哥,一声声俏冤家从冯迎春的樱桃小嘴里吐出来,犹如一只只小手在人的心窝里挠啊挠。 柳三的哈喇子流得有三尺长,就连汪县丞也有些坐不住,不过他心里刚刚存了王西施的影子,就算心里对冯迎春有些想法,却不是那么急切,更何况他心里装着萧知府派下来的大事,旖旎的心思自然也就淡了几分。 一曲唱罢,汪县丞起身告辞,柳三的眼珠子差点没从冯迎春身上拔下来,他一边送汪县丞一边对冯妈妈说道:“妈妈家里还藏着如此绝色,怎么之前就没露过一丝风声?” 冯妈妈看出他的急色,一边示意冯迎春避到后院,一边对他说道:“我家二女儿一直在后院娇养,今年才堪堪到了年岁,不瞒柳爷说,下个月二十就是我家迎春生辰,老奴正想找个大爷梳笼她呢。” 这还是个没开苞的?柳三馋的哈喇子要流脚面上了。走在前面的汪县丞心中一动,转腾出一个新主意来。 第43章 三人不成席 汪县丞在街面上走了一遭,回来时步伐轻松,面带微笑,看起来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 见他进了县衙,守在门房的顾小九笑嘻嘻地迎了出来:“二老爷回来啦?” “是小九啊!”汪县丞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矜持地点了点头。 “看二老爷春风满面的样子,一定是遇到什么好事了吧?”闻到汪县丞身上淡淡的脂粉味,顾小九笑吟吟道。 “哪里有什么好事,不过是在街上散了散心而已。”汪县丞停顿了一下,见顾小九眼光不停地在他的衣襟上转,汪县丞心生不悦,脸上的也就愈发矜持了几分。小九还要问什么,汪县丞却已经踱步而去,顾小九看着他走远,嘴角溢出一声冷笑。 “小九哥,你看什么呢?”一个门子端着茶水走了出来,见顾小九眼神晦暗,不解地问道。 “没什么。”顾小九摇了摇头,道:“你在这儿盯着,我出去一下。” “小九哥,我刚给你沏了茶,喝一盏再走吧?” “不了,我去外面喝。”顾小九摆了摆手,转身出了大门。 离县衙不远有一处茶棚,顾小九也不避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店家认得他是县太爷的亲戚,摆出笑脸迎了出来,并且拿出最好的茶叶为他沏了一碗茶。远处门子看他走到茶棚坐下,暗地里咂了咂嘴,衙门里的茶再差不比茶棚里的好?真不知道这个顾九在想什么。 顾九坐下没多久,一个猥琐的身影就挨挨蹭蹭地来到他的桌边。 “你就不能改改这缩头缩尾的毛病?”顾小九不用转身都知道旁边的人是谁,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斥道:“来了就坐吧。” 来人带着谄媚的笑容坐在了长凳一角。 顾小九又叫了一碗茶,把面前的瓜子和茴香豆往那人手边推了推,那人见碟子推到了自己手边,抓起碟子就要往袖袋里倒,只是刚把碟子端起来就意识到自己犯了浑,抓碟子的手登时僵在半空。 “倒啊!”顾小九皮笑肉不笑道。 “老毛病又犯了,嘿嘿。”那人放下碟子,朝着抓碟子的手狠狠一拍,可怜巴巴地看着顾小九道:“请九爷饶了我这一遭吧。” “都偷到小爷跟前来了,张二狗你还真是死性不改!”顾小九斜睨他一眼,见张二狗仍是那副死皮赖脸的德行,只得不耐烦道:“行了行了,别跟爷这儿装了,本来就是赏你吃的。” “谢九爷。”张二狗喜滋滋地把几个茶果碟搂到自己跟前,也不吃,就看着嘿嘿乐。 “我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顾小九呷了口茶,漫不经心地说道。 “小的今天跟了那位一整天,先是在大街上逛了半个时辰,后来又去了王西施的豆腐摊,那位可一直夸王西施的豆花好吃。”说到这里,张二狗的两条八字眉往一块挤了挤,本就猥琐的脸上硬生生挤出一副滑稽的暧昧,顾小九忍不住有些反胃。 “九爷,依小的看,那位对王西施可上心,恐怕过不了几天……”张二狗两条眉毛挤弄的更厉害,顾小九嘴角不住地抽动,最后终于忍不住在张二狗脸上拍了一掌,“给爷好好说话!” “这么说,汪县丞对王西施还真有几分意思?”顾谦听了小九的汇报,眉毛轻轻扬起,有些不可思议。 “张二狗在街面上混了好多年,王西施那点事就没有他不知道的。”顾小九见顾谦有几分意动,笑嘻嘻地走上前来,撺掇道:“老爷您不是一直想去王西施的豆腐摊吃豆花吗?要不明天我带您去看看?” “王西施是马主簿的人,老爷我再掺和进去成什么体统!”顾谦看着顾小九跃跃欲试的模样,哭笑不得道:“王西施的事先放在一边,张二狗还说什么了?” “他看见汪县丞进了柳叶胡同的冯家,待了没半个时辰就出来了。” “冯家?”顾谦眉头微皱,“哪个冯家?” “当然是艳冠清江的冯玉春家了。”顾小九嘿嘿一乐,冲着一旁的顾泰眨了眨眼道:“泰哥你说是不是?” 顾泰轻咳一声,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顾谦没理会他们两个的眉眼官司,而是沉声道:“既然张二狗说汪俊对王西施起了别的心思,那他怎么不想办法跟王西施勾上关系,反而转身就去逛窑子了呢?” “这……”顾小九卡住了,求助的眼神望向顾泰,顾泰没理他,专注地研究杯子里的茶色。 “还得到了什么线索没有?”顾谦仿佛没看到顾小九的尴尬,继续问道。 顾小九挠了挠头,苦想了半天,沮丧道:“没有了。” “你今天也挺辛苦的,先下去吧。”顾谦见他神情沮丧,也没说什么,而是让他回房去休息。 “老爷,我……”顾小九本指望着这次能给顾谦带来一个劲爆的消息,没想到竟然被老爷抓到了明显的漏洞,请功不成反而露了怯,顾小九这心里就别提多难受了。 “行了,能打听到这些已经不容易了,你别多想,好好睡一觉,明天还有事情要做。” “是。”顾小九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声,垂头丧气地去了。 “子和,你怎么看?”顾谦随性地在椅子上坐下,笑着问顾泰道。 顾泰轻轻呷了口茶,沉吟道:“如果汪县丞真的对王西施有意思,那咱们可以在这上面做做文章。” 顾谦一听就笑了,手往马主簿家的方向指了指,低声道:“你要坐山观虎斗?” “临近中元节,送礼的事不能再拖下去了,可是那本内帐咱们怎么都摸不到手。”顾泰眉头轻皱,沉吟道:“既然咱们摸不到那本账,不如从马主簿那里做做文章。” “这倒是个办法,”顾谦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就算拿不到账本,也能离间一下老马和汪俊的关系,毕竟汪俊可是占了马主簿的位置,如果不是他,老马早就坐上县丞的宝座了。” 顾泰眉头一松,知道自己该从哪方面着手了,两人又低声商议了一阵,把计划捋顺之后,顾泰就告辞而去。 临近中元节,送礼的事已经不能再拖了,顾谦心里做好了两手准备,哪怕拿不到汪县丞手里的内帐,也要尽快把节礼送出去,所以他一早就让顾安忙活去了。 “大老爷还在忙?”就在顾谦暗中算计着自家这点小金库的时候,汪县丞捧着两罐茶叶,言笑晏晏地走了进来。 “是义夫啊,请坐。”顾谦停下笔,笑着对汪县丞说道:“只是闲来无事练练笔而已,谈不上忙。” “临近中元节,家乡人给捎来了几篓茶叶,属下捡了两罐新鲜的给大老爷尝尝鲜。”汪县丞将茶叶放到案上,带着一丝腼腆解释道:“虽说是秋茶,却是属下家乡的特产,大老爷可千万别嫌弃。” “义夫说得哪里话。”顾谦摇头道:“谁不知你家乡的观音茶冠绝四方,是秋茶中的翘楚,能喝到这样的茶叶可是顾某的福气。”说着,朝外面喊道:“小九!” 顾小九伶俐地走了进来:“老爷您喊我?” “去取些泉水回来,老爷我要试试汪县丞送来的新茶。” “小的这就去!”小九应了一声,转身就要往外走,刚刚迈开脚步却听汪县丞扬声道:“且慢!” 顾小九顿住脚步回头望去,只见汪县丞笑着对顾谦说道:“大老爷如此喜爱俊家乡的秋茶实乃俊的荣幸,不过观音茶最适合餐后饮用,有去油解腻之效,如果大老爷不嫌弃,由俊做东在太白楼摆上一桌,餐后再饮此茶,方能品出其中的妙处。” 这番文绉绉的话说下来就一个意思:我要请你吃饭。 顾谦正想着探探汪县丞的口风呢,汪县丞请吃饭,哪有往外推的道理?不过顾知县向来不喜欢吃独食,接受了汪县丞邀约的同时,还把马主簿给叫上了。 顾谦并不知道他叫上马主簿之后,汪县丞是什么心情。不过都是官场中的老油条,表面上三个人还是很和谐地进了太白楼。 来到楼上的雅间,顾谦坐了上首,汪县丞和马主簿分坐左右,小二送上了各色干鲜果品,然后才扬起谄媚的笑容问几位客官要吃点什么。 “请大老爷点菜吧!”汪县丞拱手道。 “今天是义夫做东,就由你做主,我和老马只带了肚子,没带嘴。”顾谦拈起一粒花生,笑呵呵道。 “看大老爷说的,您总得给咱们开个好头啊!” “既如此,我就点个清江的名菜红烧鱼尾怎么样?” “好好好,”汪县丞连声叫好,本来他就让店家准备了这道菜,由顾谦亲口点出来正中他的下怀。 “老马也点一个吧。”顾谦笑着对马主簿说道:“难得义夫请咱们吃顿饭,也千万不要客气。” 看他笑眯眯的模样,马主簿心里嗖嗖地冒冷风,他这些日子被汪县丞请了好几次,可顾谦却是头一遭吃汪县丞请客的酒席,这差距……还不让他这个排行第三的主簿心生警惕吗?他是想占汪县丞点便宜没错,可是不代表他就愿意得罪了顾谦。再说了,汪县丞请顾谦可没跟自己说一声,要不是顾谦执意叫上自己,他老马还蒙在鼓里呢! 马主簿越想越不是滋味,不过面上却不好表露,而是笑着说道:“我一个大老粗哪里懂什么精细的吃食,就上个酱肘子吧!” 这可是个硬菜,不过确有几分粗野,汪县丞心里暗笑,又点了几个芙蓉虾仁五彩干丝之类听起来有些文气的菜品,三个人点了六道菜,汪县丞还要再点,却被顾谦挡住了,“三个人能吃多少,够了够了。” “可是难得和大老爷同席喝酒,总要尽兴才是。”汪县丞委婉道。 “义夫这话可就错了,难道咱们三人只喝这一次酒不成?”顾谦眉头一挑,汪县丞立刻会意地哂笑起来,“是属下想差了。” 顾谦朗声笑了,谈笑间看到马主簿频频往支开的窗子外偷瞥,他心下起意,打眼往马主簿偷瞄的方向望了一望,远远地,倒是能瞥见王西施豆腐摊的招牌。这个老马……他刚想说笑两句,心眼一转,又转到了汪县丞身上。 小九不是说汪县丞对王西施有意么?自己何不试他一试?想到这里,顾谦朝外间喊了一声: “小九何在?” “老爷您找我?”小九麻溜地走了过来。 “去,给你们三老爷买碗豆花来吃。” 第44章 一波又一波 顾小九回来的很快,几乎是汪县丞和马主簿刚刚整理好情绪,他就回来了。 听到上楼梯的脚步声,马主簿的瘦长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汪县丞的眼神则有些复杂。关于马主簿和王西施的风流韵事,衙门里就没有不知道的,马主簿也以自己能在四十岁的年纪勾搭到小寡妇的本事为荣。 汪县丞之前只觉得这条老黄瓜刷了点绿漆就把自个当成个人物,心里多少有些看不上他,等见了西施的真容,才发觉那小娘皮真是水嫩的让人心痒难耐。之前笑话人家,现在却是羡慕嫉妒恨,而且王西施相好的不少,自己能不能挤进这个阵营,还得看运气。 两人各怀心思,顾谦则笑眯眯地呷着小酒吃着菜,颇有点作壁上观的意思。 脚步声近了,门吱呀一声推开,顾小九先一步进了门,却不上前,而是侧着身体给身后形容姣好的女子让路。 “这位是?”顾谦夹菜的手顿住了,不解地望着顾小九。 “启禀老爷,这位就是在城门口卖豆腐的王老板,人送雅号西施姑娘。”顾小九请王西施进来,笑着说道:“听说是三老爷要用豆花,西施姑娘就亲自给送来了。” “原来如此。”顾谦侧首望向马主簿,脸上露出戏谑的笑容,“老马,还是你有面子。” 马主簿看着端着豆花,袅袅婷婷走进来的王西施,脸上既尴尬又有几分骄傲,别看他和王西施是那种关系,但是两个人之间的确有几分真感情在。不过骄傲归骄傲,这种场合却不是一个女人家来的,见顾谦和汪县丞都望着自己,马主簿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斥道:“你来做什么?” “听说三老爷想吃豆花,奴家自然要亲自送过来。”王西施提着一个小木桶,袅娜地往前走了几步,“奴听这位小哥说几位老爷都在,就多准备了一些,请大人们尝个新鲜。” 说完这话,她将小木桶递给了在一边候着的顾小九,似嗔似怨地瞅了马主簿一眼。 马主簿被她瞅的心都酥了,整个人坐在凳子上就跟有千根针在扎一样。汪县丞看着他们眉来眼去的,心里一个劲儿冒酸水。好你个老马,有个这么风流的姘头不藏着掖着也就罢了,竟然还领到人前来丢人现眼! “既然是西施姑娘的好意,咱们自然是要尝尝的,义夫,你说是吧?”顾谦转头望向汪县丞,脸上还露出几分你知我知的暧昧笑意。 “早就听闻西施姑娘豆花做的好,有如此良缘,自然不能错过。”汪县丞挤出一脸笑,不自然地说道。 “这次可是沾了老马的光了,小九,给老爷我舀一碗豆花吃。” 顾小九上前来给顾谦舀豆花,王西施在一旁笑盈盈地看着,并不僭越。顾小九先给顾谦盛了一碗,又麻利地给汪县丞也盛了一碗,等到马主簿时,顾小九停了手,王西施自然而然地走上前来,抬手挽袖,亲自给马主簿盛了一碗豆花。 “三老爷请用。”王西施眼含秋波,软语道。 看着顾谦与汪县丞羡慕的眼神,马主簿心里跟喝了蜂蜜似的,甜水滋滋地往外冒。不过当着两位同僚的面,马主簿还是要讲究一些体统的,他板着脸,让王西施像小媳妇一样把豆花放在他面前,硬声道:“没你的事了,回去吧!” “是。”王西施也不多话,福了个礼,袅袅娜娜地去了。 “老马真是好福气。”顾谦看到了王西施出门前的含眸一笑,揶揄地对着汪县丞道:“义夫,你说是吧?” “自然是好福气。”汪县丞搅了搅碗里的豆花,也不吃,心塞地回道。 “西施姑娘对你这么上心,你怎么不把人抬了家来?”顾知县今天化成八卦小能手,笑眯眯地对着马主簿说道。 “嗨,小娘皮一个,操那个心干嘛。”马主簿舀了一勺豆花,嘴里虽然埋怨,但是脸上的笑容却闪瞎了在场人的狗眼。 顾谦再度对汪县丞眨了眨眼,汪县丞脸皮抽了抽,笑得很难看。 王西施走了,几个人继续用膳。 有了这个小插曲,马主簿的兴致明显地高昂起来,汪县丞心中气闷,却不得不堆叠起笑脸,有一句没一句地附和着马主簿的谈话,顾谦看着明显不在状态的汪县丞,心中暗自发笑。 不过,马主簿的优势并没有领先很久,很快楼梯上就传来了轻盈地脚步声,紧接着房门打开,汪县丞的长随走了进来。 “有事?”汪县丞挑眉道。 “启禀老爷,冯姑娘来了。”长随附在他耳边低声道。 “她来干什么?”汪县丞惊讶道。 “冯姑娘到前面的脂粉店买胭脂,听说老爷在这里,就上来问个安。” “这……”汪县丞有些为难,他看向顾谦,欲言又止。 “怎么了?”顾谦停了筷子,笑道:“义夫有事尽管说。” 旁边马主簿也看了过来,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消退。 “嗨,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有些……”汪县丞哂笑一声,有些不好意思,“是柳叶胡同的冯姑娘来问安。” 哦?顾谦挑眉笑了,今天是吹得哪门子风,怎么这二老爷三老爷的相好蹭蹭地往外冒?“既然是来问安的,那就让她们进来吧。” 汪县丞的长随拉开门,将等在门外的冯玉春请了进来。冯玉春还未进门,屋内的男人们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风,抬眼看去,一身华丽衣衫的冯玉春就笑意盎然的走了进来。 “奴奴给几位大人请安。”冯玉春轻挥巾帕,矮身福了一福,不等几个男人醒过神来,又一个如弱柳扶风的女人莲步轻移,怯生生地走了进来。 “这位是……”马主簿是见过冯玉春的,但是她身后这个娇弱如小白花的二八佳人甚是眼生。 “回二老爷的话,这是奴家的妹子,小字迎春。”说着,冯玉春轻轻推了含羞带怯的冯迎春一把,道:“妹妹,快给几位大人见礼。” 冯迎春被她一推,脸上飞红,情娇娇意怯怯地抬头飞瞥了一眼,但见席上坐了三个人,左右两个都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其中那个汪县丞还是往家里去过的,唯独中间坐着那个青年,容颜俊俏,眉梢带笑,只一眼,就照进了冯迎春的心房。 “迎春给几位大人请安。”心里添了异样的心思,冯迎春那如莺歌般婉转的声音愈发动听起来。 汪县丞心里惦记着王西施,暂且还能免疫,倒是刚刚还跟王西施*的马主簿,不由自主的醉了。 顾谦对美女的欣赏能力还是有的,再说这一对姐妹花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尤其那冯迎春含情脉脉的水眸扫过来,多少也有些勾引的意思。不过顾谦还记着他守身五年的承诺,已经破了荤戒,他可不想在没有摸清这个社会的规则之前再跳进婚姻的漩涡。 再说了,这两位可是妓女,他只要脑子没进水就得提防一二。 顾谦脑子里飞快的转着,一旁的汪县丞却笑着说道:“你们还没见过顾大人吧?来,都上前来给大老爷敬杯酒。” 第45章 账本到手了 汪县丞的院子里传来了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声响,间或还夹杂着几声女人的叫骂声和男人心虚的辩解声。 顾谦站在后院的台阶上,听着前面汪县丞院子的声响,脸上露出一丝惬意的笑容。 “老爷,您怎么站在这里?”顾小九从角门进来,见他独自站在台阶上,有些纳闷道。 “没什么。”顾谦摆了摆手,问道:“张二狗有消息了没有?” 提到这个,顾小九展颜笑了,他紧走几步,来到台阶之下,小声道:“已经办妥了。” 话音刚落,就听马主簿那里也闹了起来,原来马主簿的婆娘在马主簿的书房里找到了一个桃红色的肚兜,这件私人物品可比门口的木桶要伤人多了,当下马主簿的婆娘也不客气了,抄起肚兜带上婢女就往城门口的豆腐摊狂奔而去。 马主簿被她吵得躲去了茶楼,还不知道自家婆娘彪悍到去寻姘头的麻烦,等他家婆娘一出去,汪县丞家的也得到了启示,叫上人就奔了柳叶胡同,竟然敢把梳笼窑姐儿的帖子下到她家大门口,真当她汪钱氏是死人不成! 汪县丞阻拦不及,眼睁睁看着自家母老虎去柳叶胡同踢馆,虽然知道这事不光彩,但是汪县丞心里却有一丝窃喜,反正他真正上心的也不是冯家姐妹花,如果能把马主簿那个姘头给搅散了,不正和他的心意吗? 明明是拉顾谦下水的计划,但是不知不觉间事情已经变了味,变成了马刘氏、汪钱氏和王西施、冯氏姐妹的对决。 清江县自从天雷劈人案后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眼看着马夫人和汪夫人前赴后继地冲出家门,一个奔了城门口,一个奔了柳叶胡同,街上众人急得团团转,城门口的热闹也想看,柳叶胡同的直播也不想放弃,这可如何是好? 这个时候,就拼谁的粉丝多了!眼看着两位夫人带着婢女打手狂奔而去,纠结的众人也不敢多耽搁,喜欢王西施的追去了城门口,追捧冯家姐妹的奔了柳叶胡同,正室夫人对决小妖精的撕逼大战马上就要开演,再不追就赶不上了! 一时间清江县城里简直热闹非凡,得到信儿的马主簿跟在人群后头往城门口奔去,汪县丞本想着清高一把,但是见夫人把柳三都叫上了,汪县丞觉得这事闹得有点大了,急忙叫上长随想把人拉回来。 人们呼啦啦的都跑了,捉奸的捉奸,看热闹的看热闹,顾谦的后院到成了难得的清静之地。 “文瑞,喝茶。”顾谦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捏着盖子,漫不经心地轻撇着浮沫。他本就生的好,此刻阳光照进窗棂,打在他的脸上,仿若镀了一层金光。想到这个男人给予自己的恩惠,段文瑞冷冰冰的脸上露出一丝暖意:“谢大人。” 顾谦心里藏着事,段文瑞也不是多话的人,两个人在屋里静坐,并没有什么交流。不过没多一会儿,平静的局面就被打破了,顾小九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启禀老爷,人都走光了。” “你确定?”顾谦挑了挑眉。 “我都在院子里转了好几圈了,保证没人看见。” “汪县丞家的闺女呢?” “去走亲戚还没回来。” 顾谦点了点头,放下茶杯,对着段文瑞道:“你去吧,小心别露了行藏。” 段文瑞颔首,领命而去,顾谦看着他大步流星的背影,对顾小九说道:“叫上顾安,去给你们四老爷望风。” 因为这场几十年不遇的撕逼大战,清江县衙几乎都空了。 不过即便是跑出去很多人,汪县丞也不敢大意,仍然留了两个老家人看门,他家里值钱的东西不多,但是视若命根子的东西还有两件,尤其顾谦也在县衙,他怎么能完全放心呢? 顾小九在前头跟两个老家人说话,段文瑞来到墙根,抬手试了试墙的高度,手一扒,身一纵,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因为尿急跑出来的老吴头看到他翻飞的衣角,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刚想喊有贼,却耳尖地听到了前面顾小九和汪家两个老人的谈笑声,顾小九和汪家人凑到一块儿去了?老吴头咂巴咂巴嘴,将涌到喉咙眼的呼喊硬生生咽了下去。 虽然不知道顾小九的葫芦里在卖什么药,但是大老爷和二老爷不合是明眼人都能看见的,他可不想稀里糊涂被扯进什么阴谋算计里去。 想到这里,老吴头赶紧解开裤腰对着墙角的大柳树撒了泡尿,然后就蹑手蹑脚地回屋缩着去了。 顾小九和段文瑞都没察觉这次行动中冒出了目击者,不过就算有,他们也不在乎,段文瑞觉得顾谦对待账本的态度简直磨叽,既然知道账本在姓汪的手上,那就使出霹雳手段,盖上麻袋揍一顿,不信那老小子不乖乖拿出来。 不过他这终究是莽夫行径,顾谦听过他的建议,笑笑就揭了过去,反而是听到汪县丞请客之后,就让顾泰暗中布置去了。这次的撕逼大战能闹这么大,顾泰这个推手简直是功不可没。 段文瑞一边回想顾谦的指示,一边进了汪氏夫妇的卧房。据内线回禀,汪县丞家有价值的东西都在汪夫人的炕柜上锁着,汪家经过一次牢狱之灾,手中并不宽裕,所以汪夫人把家里但凡有点价值的东西都攥进了自己手里。 看着上锁的炕柜,段文瑞并没有迟疑,他掏出一根铜丝,对着锁眼上下左右试探着捅了几下,这手艺是跟着张二狗现学的,偷账本这事是顾谦的内部计划,自然不好让张二狗这个外人插手,所以段文瑞用冰山脸冻了张二狗两天,学了一些粗浅的手艺就摸进了汪县丞的家里。 好在汪夫人的锁头并不复杂,段文瑞试探了几次之后,顺利地撬开了炕柜。炕柜上层是衣服,掀开衣服,下面放了一个匣子,段文瑞小心地翻了翻,并没有翻到什么账本,匣子有大有小,他找了一个看起来能装下账本的匣子,试探地用铜丝捅开。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段文瑞不禁有些心急,可是翻遍了炕柜仍然没有他要找的东西,难道外面铺下那么大的阵仗,最后计划要折在自己手里不成? 段文瑞将匣子都放回去,盖上柜子的盖,就在他失去了耐心的时候,一个意外的发现让他停住了手。炕柜的盖子出乎意料的轻,段文瑞来回掀了掀,确定自己的手感没有出错。 他沿着盖子的边沿摸索了一遍,终于在盖子的一角发现了一个夹层。掀开盖角的木板,段文瑞手指试探地往里摸了摸,苍天不负苦心人,终于让他摸到了一叠纸质的物件。 掏出来一看,正是一本账册。 段文瑞心中一喜,掀开来看了看,但见里面记载了对上级衙门的各项礼金支出,翻到后面,还详细记载了上司们的各项忌讳,看来这就是那本梗在顾谦心头的内帐了。 确认了手里的真账本,段文瑞嘴角勾了勾,他没有忙着将账本收起来,而是从怀里掏出一个旧账本,沿着夹层的缝隙原封塞了回去。段文瑞将真账本收好,将夹层的木板装回原位,又合上盖子,锁上柜门,这个掉包计才算完成。 带着满心地愉悦走出来,还没走到墙边就听外面有人问道:“翠红姑娘,你怎么回来啦?” “小姐打发我回来取东西,今天是怎么了?院子里连个人都没有?”一道爽利的声线传来,段文瑞再顾不得其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院墙边,一个鹞子翻身就出了汪县丞的小院。 与此同时,名叫翠红的丫头也步入了院门。 “得手了?”见段文瑞的脸上难得带出了笑意,顾谦的心里也跟着敞亮起来,看来这位典史官果然有两下子,连汪县丞的账本都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偷出来。 “大人您请过目。”段文瑞从怀里拿出账本,恭敬地送到顾谦面前。 顾谦对他笑了笑,道:“我相信你。”说着,对等在一旁的顾泰说道:“子和,你和顾安就照着这本账来准备礼物,我和文瑞出去走走。” “是。”顾泰上前一步,双手捧过账本,对着段文瑞露出感激的笑容,“这次可辛苦四老爷了。” “都是大人布置的好,”段文瑞谦虚道:“文瑞只是尽了本份而已。” 他这谦虚的态度得到顾泰更加友善的笑容,顾谦见两人客气起来没个完,遂叫道:“文瑞,走了。” 段文瑞跟在顾谦身后,由顾小九伴着出了角门,一行人走在大街上都没几个人看他们,大家都跑着去王西施的豆腐摊或者柳叶胡同看热闹去了。顾谦脸上带着笑,在顾小九和段文瑞的陪同下出了西门,上了早就备在城外的几匹马,优哉游哉地绕到了东城。 还没进城门呢,就见守在外面的兵丁抻着脖子往里看。 “不好好值守,探头探脑地干什么呢?”顾小九坐在马上,狐假虎威道。 兵丁回过神,正想冲着这不知好歹的小子骂两句,等看清了坐在马上的小九,满脸怒容马上就变作了谄媚的笑,“原来是九爷,您老什么时候出城的?” “小爷出城还用跟你报备?”顾小九得意地昂着下巴道:“这挤挤攘攘地干什么呢?” 兵丁脸上露出一抹暧昧的笑意,刚要开口八卦,却突然看到小九身后的两匹马上坐着本县的大老爷和四老爷,这下小兵也不敢多言了,赶忙单膝跪下,道:“卑职见过大老爷,四老爷。” “起来吧,前面出什么事了?”顾谦淡声道。 “这……”兵丁有些为难,小声道:“卑职也不清楚。” “哦?”顾谦挑了挑眉,也没为难他,而是对顾小九说道:“走吧,咱们进去看看。” 前面都是人,顾小九怕顾谦惊马,他下了马,将缰绳交给守城的兵丁,自己小跑着为顾谦牵马。顾谦坐在马上,缓步进了城,王西施的豆腐摊前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人,摊子也被人掀了,桌椅板凳七零八落地散着,豆花也撒了一地,王西施身上搭着草席,颤巍巍地挤在了柱子角落里。 外面,马主簿的婆娘还在破口大骂,马主簿则狼狈地拽着她往回拉。难得看到这样的热闹,人群中不时传来起哄声。 看着闹得实在不像话,顾谦皱了皱眉,大声道:“这是在干什么?” 第46章 又被算计了 看到是知县大老爷来了,喧闹的人群顿时安静了。 马主簿松开了拉着婆娘的手,尴尬地对着顾谦行礼道:“卑职见过大老爷。” “老马,怎么回事?”顾谦坐在马上,居高临下道。 “这……”马主簿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失去了控制的马夫人冲着王西施就奔了过去,他手疾眼快地抓住了马夫人的腰带,忙乱中回头对顾谦说道:“内子身体不适,有些癔症,我正要带她去回春堂看病。” “你才有病呢!你个不要脸的老色鬼!”马夫人啐了他一口,不死心地冲着王西施叫道:“你个烂心肝的小骚蹄子,竟然敢勾引我家老爷!今日不打死你老娘就不姓刘!” 在她的叫嚣下,陪房们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住手!马有良乃堂堂朝廷命官,尔也是薄有身份之人,在大街上吵吵嚷嚷成何体统!”顾谦大喝一声,对着挤在人群里看热闹的差役们说道:“把老马夫妻带回县衙,其他人也都散了吧!” 县太爷发话了,众人哪敢不遵从,更何况他身边还跟着个冷面典史,段文瑞早就把刑房一干人整治的服服帖帖,差役们见四老爷也在场,哪敢不尽心办事,不到两柱香的功夫,人群就散了个干净。 马夫人见县太爷这次动了真格的,脸上愤懑之色犹存,眼神像刀子一样狠狠地朝王西施身上剐去,马主簿见她还不走,气急败坏地拉了她一把,马夫人趔趄了一下,想要发火,最终却悻悻地跟在马主簿身后,回了县衙。 顾谦见人群散了,也不多待,由顾小九牵着马往柳叶胡同而去。 “谢大老爷救命之恩。”人群都散了,一直躲在柱角下发抖的王西施扑通一声跪了,咚咚地给顾谦磕起头来。 “王姑娘不必多礼,以后还是好自为之吧。”说完,顾谦坐正身体,带着段文瑞和顾小九扬长而去。 马蹄声越走越远,王西施停下了疯狂的动作,怔怔地抬起头来。坐在马背上的那个人身姿挺拔,人品端方,像自己这样的人,走近一些都会玷污了他吧? “姑姑,起来吧。”旁边,帮佣的小孩抹着泪过来搀扶她。 “我没事。”王西施嘴角勾了勾,一向清澈的眸子中悄然闪过一丝晦涩,“事情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打发了马主簿夫妻回衙后,顾谦也没多做停留,骑着马绷着脸越过一行人先行回了衙门。一进衙门,见门房只留了一个人,顾谦的脸当即就沉了下来,“都干什么去了?怎么连个看门的都没有?” 门房赶紧出来行礼,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大人问你话呢,你结巴什么?”顾小九走到门房身边,大声喝问道。 “启禀大人,衙门里的人都跟着二老爷和三老爷出去办事去了。”门房悄悄抬起头,看到顾谦阴沉的脸色,立马又心虚地低下头去。 “办什么事去了?”顾谦不阴不阳地问道。 “办,办……”门房眼珠子骨碌碌地转,这要他怎么说啊,难道说二老爷三老爷的后院都起了火,两位夫人都跑去跟小妖精撕逼了?虽然事情已经闹到全清江都知道了,但是这事不能从他嘴里说出来,要不然二老爷三老爷不得可劲儿给他穿小鞋? 门房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顾谦冷眼看着,心里却忍不住的想笑。就在门房扛不住要开口的时候,救星到了,马主簿一路小跑着回了县衙。 “大人,”马有良喘着粗气,尴尬道:“您回来了。” “二老爷回来了?”顾谦往后面扫了一眼,没看到马有良的夫人,这才冷着脸说道:“你看你这点出息,后院的事闹到全清江都知道了,衙门的体面都让你丢光了!” “都是我的错,等那婆娘回来我非抽她一顿不可!”马主簿攥着拳头说道。 “行了行了,嫂夫人也不容易,为你操持这么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以后你那点事……”还没说完,就见马夫人进了门,她显然听到了顾谦在为自己说话,马夫人眼圈一红,冲着顾谦就扑了过来,“顾大人,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顾谦一愣,眼睁睁看着一枚肉弹朝自己飞奔而来,幸好顾小九反应快,一把就拦住了马夫人,叫道:“夫人,您小心脚下。” 马夫人被顾小九一拦,眼泪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顾谦责备地瞅着马主簿,马主簿脸一抽,急忙把人给拽回去了。 马家刚闹完,汪家也骂骂咧咧地回来了。 汪县丞阴着脸一进门,打眼就看到了背着手站在大院里的顾谦,他脚步一顿,硬在愠怒地脸上挤出了一抹笑容,“大老爷怎么在院子里?” “刚跟老马两口子说了句话,”顾谦看着不自在的汪县丞,疑惑道:“今天可真奇怪了,本官不过和文瑞下乡了一趟,回来就撞到老马两口子在东门口拉扯,你们呢?也去了东门不成?” 他这么一说,汪县丞就尴尬了,正巧汪夫人带着几个下人回来,嘴里还不干不净地数落着,见到顾谦在大院里,马上就闭了嘴。 “下官和内子去外面买了些东西,”汪县丞搓了搓手,赔笑道:“老马的事我不清楚,没事的话,下官就先告退了。” 这套说辞连墙角晒暖的猫都不相信,但是这是人家的家事,顾谦可没有管闲事的心。见两家人都关起了门,顾谦的嘴角露出一抹笑容,背着手,迈着四方步回后衙去了。 在拳打豆腐摊,脚踢柳叶胡同之后,汪马两家的争吵又持续了几天,汪县丞和马主簿忙着整顿家事,连衙门里的公事都耽误了。等汪县丞安抚好家里的母老虎,准备借着账本的事拿捏顾知县时,往兴化府送礼的车队都已经出发了。 汪县丞气了个倒仰,他想不明白为什么顾谦会绕过自己去筹备节礼,难道他真的想得罪全兴化的上司不成?如果顾谦因为家底丰厚擅自提高了送礼的级别,那他就不怕被后来的县官戳脊梁骨?大家都是当官的,你提高了送礼的级别,还让后来者怎么混? 汪县丞憋得脸都青了,愤愤地走回家中,招呼钱氏取账本来给他看。听了他的吩咐,钱氏满脸的不情愿,两个人因为冯氏姐妹闹得几天都不说话,这老头子一回来就对自己颐气指使的,也不想想他哪来那么大脸! “快去!”汪县丞坐在太师椅上,瞪着钱氏说道。 “你叫我去我就去?有种叫你养的小贱蹄子来呀!”钱氏一甩手帕,嘲讽道。 “我忍让你并不是怕了你!你要是坏了我的好事,别怪我翻脸无情!”汪县丞面沉如水,阴阴地看着钱氏说道。说起来,汪县丞对中年发福的钱氏虽谈不上什么爱情,但是夫妻间的敬重还是有的。更何况他被关押的那些日子,如果不是钱氏托人托关系倾家荡产也要保他出来,此刻的汪县丞早就蹲在大狱里度过余生了。 这次钱氏大闹柳叶胡同,汪县丞虽然损了面子,但是一来冯氏姐妹不是他的心头好,二来他心里愧对老妻,所以闹也就闹了,汪县丞并没有放在心上。这次的账本却不同,顾谦丝毫没有找他查证的意思,吩咐顾泰操办了节礼后直接送往兴化府,连知会都没知会他一声。 汪县丞直觉事情有些不妙,所以他得知车队已经去往兴化府之后,急忙回家来找老妻,结果没想到这个心眼比针鼻还小的女人又跟他置气,汪县丞看着色厉内荏的女人,脸色黑的能拧出水来。 钱氏一看他这模样,心中就怕了,她嘴里嘀咕了两句,不情不愿地从腰上解下钥匙,进里屋把账本拿了出来。 账本一拿到手,汪县丞就觉出事情不对来了。虽然封皮还是那个封皮,但是拿到手里的感觉就是和之前不一样。汪县丞暗道不妙,心急地掀开一看,明细金额都不对!这不是他收藏的内帐! “这是什么账!我让你藏着的那本呢?”汪县丞厉声质问道。 “这就是那本啊!”钱氏见他脸色不对,急忙解释道:“我刚刚开炕柜取的,还能有错?” 汪县丞奔入内室,让钱氏重新打开柜门,夹层里面是空的,钱氏没有说谎,可是这本账却让人掉了包。 汪县丞脸色黑如锅底,看到一脸莫名的老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让你看本账你都看不住!你你你……” “我什么我?”钱氏叉腰道:“这就是你给我的账本,我一直锁的好好的,别觉得老娘不识字就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 汪县丞被老婆气了个倒仰,手指在半空中指了指,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他颓然回到书房,坐在椅子上仔细地回想了一下这些时日的形势,最后却不得不承认,他好像被顾谦算计了。 明明握着一手好牌,却被对手翻了局,汪县丞的心里别提多窝火,可是官场之事无绝对,他就不信顾谦能把所有的阴谋一一化解。想到这里,汪县丞脸上的豫色一扫而空,一时失利不算什么,他手里可还有后招。 “来人啊!去把柳三叫来!”   ☆、第47章 汪县丞也是蛮拼的   汪家指桑骂槐般闹了两天,终究要顾忌一个影响,慢慢地也就消停了。   内部账本的风波闹过去之后,秋季收粮的工作就开始了,顾谦查阅了一下往年的账目,眉头微微蹙了起来,“看来清江的粮食并不太好收啊!”   “是啊,”顾泰附和道,“清江北乡南乡都不产粮,西乡的收成也不过占收粮数的十之二三,要想完成本季的收粮任务,还要从东乡着手。”   “东乡,这可真是给老爷我出了个大难题。”顾谦苦笑一声,缓缓地坐了下来,也不怪顾大人这么发愁,实在是东乡的粮食问题有些难办,如果都是普通人家或者是乡间富绅也就罢了,拿县太爷的权威一压,不怕那些乡民不缴粮。   让顾大人犯愁的是,东乡还有一户人家是他招惹不起的,因为那家的二老爷现在在京城做官,官至吏部侍郎,掌管着全天下的官员升迁贬谪,更要命的是,这位二老爷还是顾谦得罪的那位严首辅的门生。   对于顾谦这样的小官,人家根本就没放在眼里,不找你麻烦就不错了,难道还能从人家嘴里掏出粮食来?从县衙保存的黄册上看,那家拥有的土地不算多,但是实际情况是,那家的土地占了东乡上等水田的十之七八。   如果不让他们家吐出粮食来,顾大人的收粮任务就完不成,萧知府正愁抓不到他的把柄呢,一旦破了这个口子,顾大人的官也就当到头了。   怎么当个官就这么难啊,顾大人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先让户房把章程拟出来,东乡的事容我再想想。”   “是。”顾泰应了声,见顾大人神色不豫,温声劝道,“大人也不要过于着急,左右还有时间,更何况前几任县太爷也不是每年都能将钱粮收缴齐全,我听张永说,前前任的县太爷就是把钱粮数包出去了。”   “包出去?”顾谦感兴趣道。   “对,就是把今年该收缴的钱粮按乡划成片,每个老爷包一片,完不成的亲自带人下乡收缴。”顾泰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低声道:“老爷何不把东乡的事交给其他人来做?”   他说着,顾谦的目光就转向了汪县丞家的方向:“你是说……”   “这事还要老爷拿主意才好。”顾泰推脱了一句,但是神态间还是希望顾谦将这个烫手山芋甩出去的。   “你这个主意不错,但是恐怕他也办不成啊。”东乡的那户家人姓薛,顾谦在银窑案结束时,曾经专程拜访过一趟,虽然他是官,但是薛家可还有一位三品诰命的老夫人,论起身份来,顾谦可是远远不如人家。   只是顾大人实在是高估了自己,他提着礼品登门,只有一个管家迎了出来,问起老夫人,得到的答案是老夫人到庙里烧香去了,家里的主子们随侍的随侍,访友的访友,竟一个都没在。这样的答案,顾谦哪里肯信,只是人家摆明了瞧不起你,你又待如何?   送上礼品之后,顾谦未作停留,转身就上了马。跑东乡的那一趟是顾小九陪着去的,小九年纪小,见大人遭人如此慢待,气得要冲上前去跟那个什么管家理论一番,还是顾谦沉得住气,冷声喝斥了小九几句,两个人就打马离开了。   “大人,那家人忒不是东西了,您为何要如此礼让呢?”当时,顾小九不解地问道。   “不过一个下人,跟他理论不免失了身份。”顾谦倒是不生气,笑呵呵地说道。   顾小九虽然很佩服大老爷的养气功夫,但是遇到这种事,哪里有不生气的,他噘着嘴,闷闷地跟在顾谦的身后,半天都没说话。   小九的脾气来得快去得快,顾谦也不管他,眼看要离开东乡的地界,他勒住马,回头望去,一片村郭山色中,远远地能看到薛家高耸的屋檐,想到刚刚的遭遇,顾谦倒觉得心里明朗起来,明目张胆地表现出对自己的厌恶,总比满面热情虚与委蛇来得好。   想到这里,顾谦笑了,道:“子和,去把在家的几位同仁都请来,咱们商议商议。”   “是。”顾泰施了一礼,领命而去。   顾谦独自坐在签押房里,端着茶盏,一边品茶一边想事情。   “老爷,小的有事禀告。”不过片刻功夫,门外就响起了顾小九的声音。   “进来。”顾谦放下茶盏,往门口一看,只见顾小九额头冒着细汗,快步走了进来。   “什么事这么急?”   顾小九擦了把汗,快步走到他的跟前,急声道:“老爷,柳三带人去了北乡。”   “那又如何?”顾谦知道汪县丞不会放过北乡,但是炸窑的事可是周臬台的手笔,难道会留着什么破绽被他抓不成?   “老爷,他带的是铁匠铺的张掌柜。”顾谦挑了挑眉,就听顾小九继续说道:“老爷,张掌柜可是积年老手,最擅长辨别火药和硫磺等物了。”   “我晓得了。”见顾小九面色严肃,顾谦表示自己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不过他并不着急,而是对顾小九说道:“一会儿本官还有要事商议,你先下去吧。”   “可是老爷,这……您不能不当回事啊!”顾小九见老爷浑不在意的样子,急得汗珠子都滚了下来。   “老爷我心里有数,你先下去。”   “是。”顾小九不甘不愿地下去了,他刚刚出门,迎面就见汪县丞等人徐步走了过来,想到这人要给自家老爷下绊子,顾小九的脸色登时一僵。   “哟,小九这是怎么啦?”汪县丞像是没看到他的冷脸一样,笑呵呵道,“是谁给你气受了?”以小九的身份,这个院里能给顾小九气受的除了屋里坐着的大老爷还能有谁,顾小九哪里肯让汪县丞这老东西挑拨他和老爷的关系,他扯了扯嘴角,笑道:“二老爷说笑了,小子生气是因为家里看好的亲事被人强占了去,可怜一个好姑娘被无良主家无端发卖了,可怜啊可怜!”   这句话就有指桑骂槐的嫌疑了,尤其是汪县丞家刚刚以翠红染恙为由让她的家人将人领了回去,虽然汪家是怕翠红给小姐过了病气,但是大院里的人都能猜出来,汪家这是翻了丢账本的旧账了。   只是丢账本的事不能明言,为了汪小姐的闺誉又不能以其他的借口打发翠红,到最后,翠红就只能“生病”了。汪县丞听到这里,哪里不知道顾小九在暗指他们家的事,只是他堂堂一介命官,怎么能在庭院里跟一个小厮争吵呢?   “二老爷,咱们先进屋吧,大老爷在等诸位了。”顾泰赔着笑,先将众人引了进去,在进门之前,才狠狠地瞥了顾小九一眼,这个小九,如此压不住性子,可不要给老爷惹了麻烦才好。   顾泰和顾小九之间只是小插曲,进了签押房,众人的脸色就收敛起来,汪县丞向着顾谦拱了拱手,道:“不知大老爷唤下官等前来所为何事?”   “诸位请坐吧。”顾谦笑着摆了摆手,对还在院里徘徊的顾小九大声说道:“小九,给诸位大人看茶,记得取汪县丞上次送来的秋茶,我喝着味道是极好的。”   “我那里还有,大人既然喜欢,待会儿我着人送两盒过来。”   “老汪你太客气了,上次送的茶叶还有很多呢!”   两个人在一边说着客气话,马主簿则在一边笑盈盈地陪着,而一贯挂着一张冷脸的典史段文瑞,则难得露出了温和的神色,顾谦是他的救命恩人,段文瑞早就在心里把他看做了自己的主子,哪里会摆出脸色来。   滚烫的茶水端了上来,顾小九的脸色也恢复成了笑呵呵的模样,他一一给几位大人上了茶,低眉敛目地退了下去,顾泰见他如此知情识趣,暗暗点了点头。   喝过一遍茶,几个人总算进入了正题,顾谦放下茶盏,笑着对几个人说道:“今日请诸位来,是有一件事要商议。”   “大人请讲。”几个人都端正了脸色,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状。   “中元节已过,秋季收粮的时候也到了,托圣上洪福,今年本县并未遭受什么天灾,据几个里正回报,各个乡的收成还是很不错的。”顾谦说到这里,故意顿了一顿,待看到汪县丞和马主簿面露喜色之后,才继续说道:“只是收成好了,这收粮的活计仍然不轻松啊!户房已经派了几个书吏下去,但是收粮的效果很不理想。”   “收缴钱粮自古就是衙门里的头等大事,”汪县丞面色凝重道,“那些刁民只顾自己的蝇头小利,却不把官府放在眼里,依属下看,这事还要派差役们下乡催粮才是。”   “下乡倒是个好办法,只是清江刚刚经历了乱局,还要有老成持重之人带队才行啊。”   “这……”顾谦的意思很是明白,这是给他和马主簿下套呢,只是汪县丞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与马主簿对视了一眼后,就转而对顾谦道:“下官无能,愿为大人分忧,清江东西南北四个乡,下官对北乡最熟,下官愿率队往北乡收粮。”   无无无无耻!马主簿听了他的话,差点把嘴里的茶给喷出来,这人昨天才找自己喝酒来着,怎么今天就变卦了?北乡那是什么地方?北乡的老百姓可是差点把他这曾经的汪县令给烧死呢,怎么汪县丞还敢往北乡去催粮?   马主簿并不知道汪县丞的打算,他正在气愤汪县丞没有同盟之谊的时候,就听段文瑞开口了,他说:“大人,卑职愿往西乡收粮。”   段文瑞和南乡的俞三礼有过节,虽然他能以典史的身份压俞三礼一头,但是能不见面,还是不见面的好。   这下子就剩下东乡和南乡了,南乡是个银窑窝子,还被顾谦整成了自家的小金库,马主簿自认在那里讨不了什么好,可是要让他去东乡,一想到那个显赫的门第他心里就发毛,听说连顾大人都在人家门口吃了瘪,他一个小小的主簿还能讨得了好?   想到这里,他恨不得抽自己的嘴巴两下,都说手快有手慢无,原来嘴巴慢了也要吃大亏滴!马主簿的心头在滴血,却听顾谦温声笑道:“老马,你有什么打算?”   ☆、第48章 顾大人出尔反尔   “大人,属下无能,愿往南乡收粮。”在衡量了利弊,又收到了汪县丞的暗示之后,马主簿腆着脸选择了收粮数最少的南乡。   马主簿话一出口,顾谦还没动作,段文瑞的脸色却冷了下来,早知道这个姓马的没担当,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怂,为了不让顾谦为难,段文瑞主动请缨道:“大人,东乡路远不好走,要不然还是卑职去打前战吧。”   东乡的薛家给顾谦难堪的事在座的诸人都知道,段文瑞一开始没选东乡是因为他是顾谦的属下,人家不给顾谦面子,肯定也看不上他,让马主簿选东乡,不过是让他也享受一回闭门羹的待遇,把顾大人的颜面找补回来罢了。   毕竟马主簿是老清江,薛家不理睬他,也就算变相给顾大人之前的冷遇做了解释。这家人不是不给顾大人面子,他们家是谁的面子也不给。   或许马主簿早就看清了顾谦的打算,也或许没看出来,总而言之就是他没按顾大人设计的路线走,这样一来,段文瑞岂能不气,但是马主簿身为县衙的三把手,职位比自己高,又已经选了南乡这个穷乡僻壤,所以段文瑞还真撒不出火来。   “文瑞言重了,东乡的路途虽然比西乡远,但是山路少,道又宽,哪里需要你为本官打前站了。”顾谦摆了摆手,道:“既然已经议定了,那么大家就早点准备吧,本官打算明日就去东乡,诸位意下如何?”   “大人,还是多准备两天吧。”段文瑞心急地劝道。   “无妨,”顾谦面露忧色道:“现在全县的收粮数还不到往年的十之二三,可不能再拖了。”   “大人夙夜在公令属下感慨万分,大人既然明日下乡,那属下今日便动身吧。”汪县丞一副急县令之所急的模样,嘴上恭维着,心里却在笑,哼,姓顾的,这下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吧!让你装大方,要是你自己先选了其他的乡镇,哪里还会落得骑虎难下的地步。   见汪县丞一脸小人得志的模样,段文瑞的脸色明显的阴沉下来,他刚要张嘴反驳,却见顾谦冲他摇了摇头。   段文瑞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汪县丞和马主簿却不动声色的笑了。   “既然任务都分派好了,本官也就不多留诸位了,”顾谦仿佛一点都没察觉到自己受了汪县丞和马主簿的挤兑一样,笑眯眯道,“往乡下的路不好走,各位千万要小心啊!”   “大人也请小心。”汪县丞和马主簿客气道。   “本官不妨事,”顾谦笑道,“本官仔细考虑过了,你们都下乡去了,衙门里无人坐镇可不成,所以本官决定等你们收粮回来再下东乡。”   咦?汪县丞和马主簿愣了,这算怎么回事?刚刚不是还着急上火的要下乡吗?怎么把大家伙都忽悠下去了,大老爷反而又稳坐钓鱼台了?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你们不是说今天就动身吗?”见两个人一辆惊诧的看着自己,顾谦也不解释,而是催促道,“天色将晚,再不走就迟了。”   “大人,我们……”摸不清他的思路,汪县丞和马主簿自然不肯走。   “文瑞,速去与两位大人点齐差役,送他们出门。”   “是!”   段文瑞也不知道顾谦要干什么,但是看到姓汪的和姓马的那憋屈样,他心里就暗爽得不行,段文瑞身材劲瘦颀长,往汪县丞和马主簿身前一站,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更何况当日北乡一战,他可是真正杀过人见过血的,此时脸上带笑,眼神中却透出一股冷凝,哪能不让汪县丞和马主簿忌惮。   “两位大人,请吧!”   见他来意不善,汪县丞本想有骨气的冷哼一声,甩袖而去,可是面对这样一尊杀神,他那小身板哪里抵挡的住,汪县丞嘴角抽了抽,硬是挤出了一抹笑,在段文瑞的殷勤相送下,悻悻地去了。   ☆、第49章 离间计   送走了汪县丞和马主簿,段文瑞立即回转,“大人,那两个人都上路了。”   顾谦仍在慢条斯理的品茶,见他进来,把手中的茶碗放下,笑道,“是不是觉得我的做法很奇怪?”   段文瑞一怔,讪讪道,“大人自有大人的道理,只是卑职参不透罢了。”   “汪俊去北乡不为别的,肯定是为了当日的炸窑案,不过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与其担心他查出什么,不如彻底断了他的后路。”   “大人的意思是?”   “东乡薛家的二老爷与萧知府同是严党中人,两家的关系一向亲厚,不过我近日得到了一个消息,萧知府与薛二老爷同时盯上了一个位置。”   “什么?”段文瑞吃了一惊,道:“薛家二老爷可是吏部侍郎,那可是正三品的官,他怎么会和萧知府看中同一个位置?”   “薛侍郎位高权重,可是他也有姻亲要照顾。”顾谦微微一笑,道:“比起同年来,姻亲才是同气连枝的一家人。”   “那萧知府能乐意?”听了顾谦的话,段文瑞反应过来了。   “所以咱们要在这件事上做做文章。”   看到顾谦胸有成竹的样子,段文瑞的心里闪过一丝兴奋,他微微凑近了些,恭谨道,“但凭大人吩咐。”   两个人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通,段文瑞领命而去,顾谦目送他离去,又在心底将计划盘算了一遍,确定没有遗漏之后,才将顾小九招来,对他说明日与自己一起下西乡。   “西乡?”顾小九诧异地瞠大了眼,“老爷,您不是决定去东乡吗?”   “左脸让人扇了一巴掌不算,难道你还让老爷我再送上右脸给人家打?”顾谦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道,“准备准备,明日跟老爷我一起去西乡收粮。”   “那东乡怎么办?”   “有文瑞在呢,不必担心。”   留下顾泰看家,顾谦带着顾小九及一队差役赴西乡收粮去了。   雷击案就发生在西乡,里正又因为想巴结汪县丞而得罪过顾谦,听说顾谦亲自带队下来收粮,哪敢怠慢,不等顾谦动手,就拿着地亩册子跑去收粮了。   “大人,那老小子都被您吓破胆了。”顾小九给顾谦送上一碗茶水,笑嘻嘻道。   “既然他肯卖力气,那咱们就躲个清闲吧。”顾谦敲了敲手里装风雅的折扇,一派悠闲。   主仆两个闲适了,跟来的差役们却苦了脸,收粮可是一年中的大事,直接关系着他们小金库的进项,如今里正越俎代庖收了粮,他们下乡的好处可就全没了。   经过顾泰的科普,顾谦自然知道这些差役们心里的小九九,不过急不得,这些人还要再压压性子才能放出去,是以也不管他们,继续坐在树荫下,吹着小风喝着小茶,天色将晚,也不提回城的事。   “大人,依照西乡的进度,最晚后天这粮食就收齐了,老爷金尊玉贵,怎能住在乡下这简陋地方。”领头的差役小心地试探道。   “整天在城里拘着,本老爷早就腻了,再说钱粮一事关乎国家大计,老爷我定当亲自押解入库才是。”   顾谦一脸义正言辞,就是不肯走。   西乡收粮任务并不多,可捞的油水有限,尤其顾谦整天在收粮的场子上盯着,他们也不敢做手脚,如果与县太爷混熟了,还能同流合污一下,可是自从顾谦到任后,清江的麻烦是一场接一场,底下人还真没有和县太爷深入交流的机会。   摸不清顾谦的脾气,哪个敢轻易伸爪子?   差役们一阵长吁短叹,再不赶紧捞几把,这一年中最好的时节就要过去了。对他们的心事顾谦是心知肚明,不过他没打算给这些差役们鱼肉乡里的机会,越深入乡村,就越了解普通农户、佃户生活的艰难,虽说在钱粮上抽成是心照不宣的规矩,不过顾谦可不想让他们总惦记着无辜的老百姓。   随着收粮的快速进行,顾谦的脸色越来越和煦,差役们的脸色却越来越青黑,等押解着这一车队的粮食回到清江,他们是真想制造些事端给大老爷看看了。   “这几天辛苦大家了。”顾谦站在衙门里的高台上,笑着对随他返回的差役们说道,“西乡贫苦,这一路你们也没少受罪,老爷我呢,也不想落个刻薄属下的名声,所以还得给你们指一条捷径。”   “什么捷径?”满腹牢骚的差役们立时竖起了耳朵。   “目前西乡收粮数目已经完成,南乡和北乡却毫无动静,据段典史回报,目前东乡的薛家已经同意按量交粮了。”顾谦见差役们一脸的不敢置信,笑道,“你们不会不知道薛家交粮的数量占据清江钱粮总数多少份额吧?”   “几乎要占据了五成之数啊!”有老成点的差役惊呼道。   “听说明日就是薛家交粮的日子,段典史那边的人手好像不太够。”顾谦话音刚落,就见差役们兴奋道,“大老爷,小的们愿意去东乡帮四老爷收粮!”   “大老爷,小的们即刻动身,绝不敢耽误衙门的大事!”   差役们不能不兴奋,顾谦的暗示太明显了,薛家明天交粮,那可是千载难逢的发财机会啊!虽然不是人人都能沾手,但是依照衙门的规矩,凡是到现场维持秩序的,绝对是见者有份。   “既然大家对公务如此热心,本官也不拦着,厨下已经熬了两锅肉菜,大家吃饱了就赶紧上路吧,段典史那里还等着人用呢!”   “是,谢大老爷关怀!”   当下,差役们跑到院子里,拿了大碗盛了大锅菜狼吞虎咽起来,等他们吃饱喝足,不用顾谦催,就踩着夕阳的脚步,连夜出城奔东乡去了。   “都走了?”顾谦正在后院用膳,听着小九的汇报,嘴角轻轻勾了起来。   “哪里是走啊,真是恨不得跑得比兔子还快呢!”小九笑嘻嘻道。   “看来,东乡有人要头疼了。”顾谦眯眼笑了笑,继续拿起筷子用膳。   此时,在东乡那重重宅院中,管理着薛家庶务的四老爷噌一下子站了起来,他满脸惊怒,死死地盯着趴在地上喘气的小厮,“消息可确切?”   “千真万确,小的亲眼看到一队差役往东乡疾步奔来。”   “都是谁的人?”   “领头的小的见过,正是以前汪二老爷上门拜访时带的手下。”   “你能确定他是汪俊的人?”四老爷的眉头皱了起来。   “能确定,汪俊离衙前曾请他在汇贤楼喝过酒。”   听了这样的回报,薛四老爷的拳头狠狠地捏了起来,“姓汪的,简直是欺人太甚!”   ☆、第50章 汪县丞之死   “老爷,您觉得这些人真的是姓汪的派过来的?”小厮退下去之后,大管家低声说道。   “哼,”薛四老爷冷哼一声,道,“是不是姓汪的派来的并不要紧,关键是咱们家不能让人抓住把柄。”   “难道真是萧知府在背后搞鬼?”   “不是他还有谁?”薛四老爷定了定心神,重新坐回了椅子上,“清江县衙主事的有四人,顾慎之虽然是萧玉卿的下属,但是他可是徐阁老的门生,这两个人纵然面上和气,但是天生就尿不到一个壶里,萧玉卿将汪俊派下来,谁敢说他不是打着挤走顾慎之让汪俊取而代之的主意。   只可惜汪俊此人太不争气,几次都吃了顾慎之的大亏。而那冷面典史段文瑞,可是顾慎之一手从北乡挖掘出来的,其对顾慎之的忠心无人可以撼动,至于那个想要左右逢源捞便宜的马有良,更是不足为惧。”   “那有没有可能是顾慎之借着这汪俊的东风在背后点火?”大管家小心地推测道。   “即便是,也要给他这个面子。”薛四老爷笑道,“之前大哥和萧玉卿是一条线上的,咱们家自然要对他不假以颜色,可惜姓萧的敬酒不吃吃罚酒,非要在严阁老面前给大哥上眼药,还要和李家老爷争那都转运盐史的官职,一旦萧玉卿如愿,咱们家的财路就断了七成,如此劲敌,我薛家怎能容他?”   见薛四老爷面上现出一抹厉色,大管家不敢吭声了。   “通知下去,今年纳粮之数比照去年高出两成,既然官差们聚齐了,明日就大张旗鼓的办,不要拖延。”   “是。”想到那些白花花的稻米,大管家的肉都疼了。   “另外你去找两个可靠的人手,去北乡把汪俊给解决了。”   “汪俊可是官身……”大管家有些犹豫。   “哼,官身又如何?你办事就不动动脑子?”薛四老爷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大管家道,“明明汪俊与咱们府上相熟,为何收粮之时他却单单去了北乡?底下的那些差役们明里暗里打听咱们府上的事,咱们不纳粮他们不仅不上门催讨,反而面带喜色,你说说这是为什么?”   大管家抹了抹额头的冷汗,“难道他们是想抓住咱们府上的把柄?”   “你还不算太蠢,”薛四老爷冷哼一声道,“想凭些许小事参倒大哥是不可能的,萧玉卿也不会干这样的蠢事,但是积少成多,只要萧玉卿锲而不舍的在严公子面前给大哥上眼药,时间长了,也难保不会出岔子。”   明白了薛四老爷的打算,大管家神色一肃道,“老爷您放心,小的这就着手去办。”   “嗯,最好把线索引到顾慎之身上,明白?”   大管家恍然大悟,瞧着薛四老爷的目光中带了一丝钦佩,大管家躬身而退,书房中登时陷入了寂静,薛四老爷站起身,缓缓地在屋里踱起步来,此时,月上中天,薛四老爷仰头看向天上的明月,嘴角缓缓地勾了起来,“顾知县,但愿你不会让我失望。”   第二天的收粮事宜简直顺畅的不可思议,看着白花花的稻米,差役们禁不住喜笑颜开,直夸东乡薛家是难得的积善人家。   段文瑞面上带笑,心里却有些几分急切,薛家的态度越好,就越说明他们已经落进了大人的圈套里,可是这样一来,汪俊的人身安全就没了保障,而如果大人所料不差的话,一旦汪俊出事,他家大人就是第一嫌疑人。   “去,给大人报喜,就说东乡收粮事宜顺利,让大人安心在县衙等候即可。”段文瑞按下心中的忧虑,派了一个差役去给顾谦报信。   “是!”差役满面不舍的看着热火朝天的收粮场面,快马加鞭的去了,如果回来的早,还能再多捞一些好处呢。   一接到差役报告的好消息,顾谦就知道东乡薛家已经开始了行动,他将顾泰叫来,如此这般的吩咐了一番,顾泰面色凝重,旋即带着人赶往了北乡。   “老爷,您怎么不派我去啊?”顾小九见顾谦把顾泰派了出去,老大不情愿。   “子和去办的可是大事,你什么时候长到他那么大,老爷我就派你出去。”   “老爷您是说我顾小九是小人?”   “那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说。”被顾小九气得跳脚的模样逗笑了,顾谦摆了摆手,重新将精力投入到了琐碎的事务中。   顾谦所料不差,顾泰刚刚赶到北乡,汪县丞就出了事。   听着差役的回报,顾泰心神一震,不敢置信道,“你说什么?二老爷死了?”   “是啊泰爷,小的们亲眼所见,二老爷和柳三落进了废银窑的窑井里,摔死了。”   “二老爷不是去北乡收粮了吗?他怎么跑到废银窑里去了?”顾泰心知汪县丞去北乡是为了查找炸毁银窑的线索,但是他却丝毫不能表露出来,而是做出一副不解的模样,诘问道,“我听说废银窑自被段广荣炸毁后那北乡的银山上就没了人迹,汪县丞是怎么跑到山上去的?又是如何掉进去的?”   “小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差役抹了把汗,解释道,“小的们本是跟着二老爷在北乡收粮的,昨日天气好,二老爷就和柳三说去山上逛逛,没成想这一逛就是大半天,待到晚上还不见回转,小的们心知不妙,就带人拿了火把上山去找,结果找了半夜都没找到,您也知道,半夜里山上寒冷,又有野兽出没,小的们无法,只得停止了搜索,待到天明再继续寻人,没想到……”差役们叹了口气,闷声道,“没想到却在一个被重新掘开的窑井底下找到了人。”   “那二老爷现在何处?”   “已经将人从窑井里面带了出来。”   “带了出来?”顾泰厉声道,“二老爷之死不知是意外还是人为,你们怎么不报上去,等仵作来了再动手搬人?”   “泰爷,那废银窑偏僻无路,谁无事会跑过去杀人啊,再说近几日除了咱们几个办差的,北乡根本就无外人来往,谁会下黑手去害汪老爷啊。”差役们怕顾泰责备,急忙为自己开脱起来,“再说当日找寻汪老爷的人足有几十个,还有几个人下到井底看过尸首,大家都认为是意外,这才把人吊出来的。”   “汪老爷可是朝廷命官,他出了事,大家都脱不了干系,这个证词你们都要签字画押,以备后查。”   “是是是,泰爷教训的是。”差役们也意识到自己莽撞了,不过当时在场人数众多,所谓法不责众,想来上面也不会将谁单独拉出来抵罪,所以纷纷应了,又带着顾泰前去山脚下验尸。   顾泰随着差役们往前走,面上虽然是一副凝重哀戚之色,但是心里却隐含着一丝窃喜,不管下手的人是谁,汪县丞的死对老爷都是一种解脱。   虽然萧知府肯定会怪罪,但是北乡是汪县丞主动要求来的,又没有人能证明汪县丞死于他杀,所以萧知府就算想拿老爷做筏子,也抓不到证据,更何况萧玉卿和薛家已经起了嫌隙,老爷正好能趁着两家内讧之际,为自己谋得一份好处。   山里气候多变,一行人出发时天还微微阴着,等到了山脚下时,雨点就刷刷地落了下来。   “大家快进棚子里避避雨吧。”豆大的雨点打在头上、身上,惹得一行人狼狈不已,顾泰心中暗爽,期盼着这场雨下得再大一些,最好把山上的痕迹都冲销掉才好。   “哎,怎么突然就下起雨来了。”一行人挤进汪县丞停灵的窝棚里,一边擦着身上的雨水,一边抱怨道。   “谁知道啊,你说这二老爷也是,走了也不消停。”一名差役冲着蒙了白布的汪县丞的尸体撇了撇嘴。   “你小声点!”有胆小的急忙捂住了他的嘴,又后怕的瞄了白布一眼,疾声道,“人死为大,别招事!”   “切,要真有鬼魂,刘仵作早就……”话音未落,天空咔嚓响过一道炸雷,一窝棚的人寒毛直竖,腿都吓软了。   “二、二老爷不会真有……什、什么冤情吧?”刚刚放大话的差役不顾天上的雷雨,哆嗦着爬出了帐篷,再不敢挤在里面了。   听过天上的炸雷,顾泰面色一变,不过他随即想到,这件事老爷并未插手,只要小心不要让人往老爷身上泼脏水就行。想到这里,他冷冷地瞪了打着哆嗦的差役一眼,厉声道,“别胡说,一切等仵作来了就清楚了。”   “是,是,泰爷说的是。”这些人虽然没做亏心事,但是经过这道炸雷,心里都多了几分忌惮,他们小心地移动着脚步,身体死死地贴在了窝棚边上,可不敢再靠近尸体半分。   天气放晴之后,仵作一路小跑地上了山,听说出了人命,顾谦心中一凛,也急忙骑着马赶了过来。   “怎么回事?”顾谦下了马,神色严肃的对着顾泰说道。   “不清楚,走到半路就碰到回城报信的差役,说汪县丞昨天掉进了废弃的窑井里,摔死了。”顾泰凑过去,小声说道。   “摔死了?”顾谦眉毛一挑,“你确定?”   “不确定,”顾泰一哂,小声道,“不过确实不关我们的事。”   顾谦听他这么一说,心就放了下来,虽然他挺膈应汪县丞,但是却没有置对方于死地的想法,不过汪县丞一死,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更何况他们的人并没有参与这件事,想来萧知府也不能硬把汪县丞的死栽到他头上。   “把消息传到府城,”顾谦心念一转,低声道,“就说他和柳三分赃不均引起了斗殴,两人一时不慎掉落了废弃的窑井,导致意外身亡。”   “这个……萧知府信吗?”顾泰迟疑道。   “要不然怎么说?现在必须把性质钉死,”顾谦微垂眼睑,隐晦地往东乡的方向望了一眼,低声道,“萧知府信不信并不要紧,要紧的是让薛家感觉到咱们的善意。”   顾泰懂了,只要顾谦能把自己择出去,萧知府的疑心肯定能转移到其他人头上,而现在薛侍郎压着萧知府,不让他跟自己的亲家争夺盐转运使的位子,今秋收粮时,薛家又对收粮官非常礼遇,明显表现出了对顾谦的拉拢之意。   只要萧知府头脑不发昏,自然会明白斩断自己在清江臂膀的人到底是谁。   ☆、第51章 渔翁得利   如顾谦所想的那样,萧知府得知汪县丞身死的消息,第一个就怀疑到了他身上。   “汪俊死了?”听了张师爷的汇报,萧知府眉头一挑,不悦道,“怎么死的?”   “听说是和柳三起了冲突,掉进了新掘开的窑井,摔死了。”   “摔死?”萧知府冷冷一笑,道:“这个说法你信吗?”   “学生自然不信,”张师爷踟蹰道,“可是仵作是这样回复的,更何况这件事中确实没看出有顾知县参与的痕迹。”   “顾慎之没有嫌疑?”萧知府摆明了不信,汪俊和柳三到北乡是何目的顾谦不可能不知道,现在汪俊莫名其妙的死了,他顾谦怎么可能脱得了干系。   “还没有找到证据,”张师爷也很为难,回禀道,“咱们留在清江县衙的钉子回报,柳三到北乡是汪县丞派去的,而汪县丞去北乡则是摆了顾知县一道才得以成行,跟汪县丞到北乡的人手也是选了又选,绝对都是汪县丞的嫡系,顾知县要想插手进去,难度颇大。”   “即便有难度,也不代表他做不到。”   “可是汪县丞出事当晚,上山的人中并没有发现可疑的人物,更糟糕的是,即便有些痕迹,也被那一场大雨给冲毁了。”   “岂有此理!”萧知府双手紧握成拳,恨恨地往桌上砸了一记,恨声道,“把府城的牛仵作派下去,尽量找到顾谦做鬼的痕迹,如果发现不了,那就……”   话没说完,但是张师爷却听懂了,这是要给顾谦栽赃了,“东翁,我觉得这件事还要从长计议啊。”   “为什么?”萧知府眼睛眯了眯,脸上闪过一抹不悦之色。   “虽然顾慎之有作案的嫌疑,但是您不要忘了,还有一户人家也有作案的可能。”   “你是说?”萧知府神色一顿,眼睛不自觉往清江的方向扫了一眼,“薛家?”   “对,据探子回报,薛家最近的动静可不小,”张师爷见萧知府的神色有所缓和,轻轻地吁了口气,压低嗓音说道,“自从您有意争取那盐转运使的位置,薛家那边就小动作频频,不仅京里的薛侍郎在严公子面前给您上眼药,就是薛家主管庶务的四老爷也不时到府城来打探消息。”   “他还没死心?”萧知府的面色阴沉下来,虽然他和薛侍郎同是严首辅的门人,但是薛侍郎在京里,天然就比他占据着优势,要不是每年都给严公子送上厚厚的年礼,恐怕早就被薛侍郎挤到边角旮旯去了。之所以对清江的银窑这么上心,也是因为这是他敛财的主要来源,没想到炸银窑的内幕未查出,薛家又在背后捅了他一刀。   想到这里,萧知府多少已经看清了真正的幕后主使,只是他还没抓到薛家的把柄,双方也远不到撕破脸的程度。而如果他所料不差的话,薛家应该是打着让他将顾谦彻底打压的念头,以期在他和顾谦的争斗中,趁机渔利,败坏他的官声。   “哼,他们以为抛出一个顾慎之来,就能阻拦住我的脚步?”萧知府冷冷一笑,道,“薛四想要借机生事,我却偏不如他的意。”   “东翁高见!”张师爷及时的送上一顶高帽,继续分析道,“自顾慎之到清江之后,薛家多次闭门不见,可这次刚一收粮,他们就乖乖的交齐了粮食,据咱们的钉子回报,这次薛家交上的粮食,足足比前例厚了两成。”   “他不是想要借我的手打压顾慎之么?为何还要给顾慎之送上厚礼?”   “学生愚见,恐怕薛家是做了两手准备,一旦东翁出手打压顾慎之为他罗织罪名,薛家就会趁机往京城告状,参您个因私报复查案不明之罪,而他们送给顾慎之的粮米,可就成了与顾慎之拉关系的投名状,到时候京里一调查,顾慎之还不得把您给卖了?”   “到那时候,不仅盐转运使的官职谋不成,恐怕知府的位子也就坐不稳了。”萧知府想到薛家和顾谦联手的可能,背上登时渗出一层冷汗,“差点就着了他们的道了!”想到这里,他的面色凝重起来,感激地看着张师爷道,“还是云中思虑妥帖,这事是我疏忽了。”   “东翁日理万机,哪能事事想得周全呢。”张师爷并不敢居功,微低着头,仍旧是一副谦逊模样。   “依先生之见,咱们下一步该如何处理?”   “学生认为,还是应该拉拢一下顾知县。”   “拉拢?”萧知府有些不乐意,他板着脸说道,“顾慎之是徐阁老的门生,他和本官天生就是对头。”   “可是不拉拢他,他就要为薛家所用啊。”张师爷提醒道。   萧知府一滞,旋即摆了摆手,道:“我知道了,容我想一想。”   府城暂时还没消息传过来,顾谦松了口气,急忙趁着这难得的平静,把今年收缴的粮谷打包上缴。   “大人,今年可要过个好年了。”看着大院里满是粮谷的大车,段文瑞的冷脸上也难得露出了一丝笑容。   顾谦也挺高兴,看到满院子的大车,小声的对段文瑞道,“听说薛家今年多缴了两成粮食,你是怎么处置的?”   “粮谷我没留,直接送进了府城的大通粮行。”段文瑞也知道这个事不能在清江处理,他俯身对顾谦说道,“这事不宜张扬,所以卑职把张永叫了过去,让他全权处理此事。”论买粮卖粮抹账,可没有人比张永更内行更妥帖的了。   “好,卖粮的钱我留四成,你和张永、马主簿、汪俊各分一成,剩下的给差役们分了,论功行赏,见者有份。”   “大人,按惯例,您最少也得拿五成。”段文瑞也打听过这些行规,一年中多出的钱粮,大老爷至少要拿五成到六成,有贪得无厌者,甚至要拿到八成或更多,像顾谦这么慷慨的,可真不多见。   “本官第一年上任,总要给底下人吃些甜头才行。”顾谦站在原地,轻声说道,“差役们就不用说了,汪县丞那里,你和我亲自去送。”   “为什么?”段文瑞不解。   “花钱买平安,在把他的家属送走之前,不要让他们生事。”   “卑职明白。”   同是下乡收粮,别人都满载而归,只有汪家迎来了汪县丞的遗体。   汪钱氏受不住刺激,一下子就晕倒了,可是人死如灯灭,无论她怎么哭闹,当家的都不可能再回来了。   衙门里的人都得了顾谦的好处,哪个还会为这几个孤儿寡母说话,更别说萧知府派来的仵作也认同了汪县丞意外身死的结果,汪钱氏哪怕闹翻了天,影响力也没出得了县衙的大门。   “嫂夫人,您可要节哀啊!”与汪县丞走得近的马主簿再一次登了门,他看着满院的白布,心中升起了一丝兔死狐悲的悲凉,汪县丞一死,他在清江可就没有同党了。   “老马,你老实告诉我,我家老爷到底是怎么死的?!”汪钱氏接受不了汪县丞意外身死的结论,她红着双眼,狰狞地望着马主簿道。   “府县两级的仵作都认定汪兄是意外身亡,您就不要再追究了。”马主簿抹了把脸,哀叹道。   “仵作?哼,谁不知道仵作就是县太爷的走狗,他说的话能信吗?”汪钱氏已经被突如其来的打击冲昏了头脑,她一把揪住了马主簿的袖口,口不择言道。   “嫂夫人,慎言啊!”马主簿一把抽回了自己的袖子,避嫌的往后退了一步。   “我家老爷含冤身死,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汪钱氏见马主簿也是一副袖手旁观的姿态,悲从心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嘶声大嚎,“老爷啊,你死得好惨啊,留下我们孤儿寡母被人欺负啊!老天爷啊,你就开开眼吧!”   汪钱氏的哭声穿过院墙,传到了大院里,汪县丞刚抬回来时,大家还对汪家表示了深切的同情,可是再多的同情心也禁不住汪钱氏整天指桑骂槐的嚎哭咒骂,她不仅骂顾谦,还把全县衙的人都裹挟了进去,数落了个痛快。   “娘,别哭了。”汪县丞家的大姑娘倒是个有主意的,她从汪县丞的灵堂前站了起来,一把扶住了拍地大哭的汪钱氏,“爹爹已经去了,咱们的日子还要过下去,更何况弟弟还小,您不能不为将来打算啊!”   “你爹都没了,咱们还过什么啊!”   “就因为爹爹没了,咱们更应该过得好,不然不是让爹爹走得不安心吗?”汪大姑娘抹了抹眼泪,和丫鬟合力将汪钱氏扶了起来,“明日就是爹爹的头七,您可不能倒下了。”   “你这个不孝女,你爹含冤身死,你怎么一点都不想着为你爹报仇?”   汪大姑娘顿了一下,她木着脸将汪钱氏扶到了一边坐下,又对一脸尴尬的马主簿说道,“母亲悲伤过度,言辞上难免激烈了些,还望马大叔不要见怪。”   “侄女儿客气了。”   “这些日子马大叔为我们家做的,侄女儿都看在眼里,日后如有机会,汪家必当报答。”   “我和汪兄同在清江县衙做事,不过是尽了同年的情分,可当不得报答二字。”   “那我父亲的死因……”汪大姑娘话还没说完,就见马主簿摇头摆手,退避三舍道,“汪兄的死因上官那里已经有定论了,大侄女儿就别为难我了。”   汪大姑娘眼中一冷,旋即说道,“既然大叔这样说,那侄女儿就不问了,侄女儿有事要同母亲商议……”   “你们说你们说,我先走了。”没有帮上汪家的忙,马主簿本就有些心虚,听到汪大姑娘的逐客令,哪里还有脸面待下去,急忙赔着笑退了出去。   “这个见风使舵的老王八蛋!”汪钱氏哪里看不出马主簿只是在说场面话,关键时刻一点都靠不住,她看着一脸木然的汪大姑娘,又开始大哭起来。   “娘,别哭了。”汪大姑娘回过神,叹声道,“这些人捧高踩低,都是靠不住的,即便爹爹有冤情,咱们现在也是申冤无门,待爹爹头七过后,就扶棺回乡吧。”   “不能就这么算了!你爹可是冤死的!”   “娘,你还没看清形势吗?”汪大姑娘无奈道,“爹爹的靠山萧大人已经认同了爹爹意外身死的结果,这就等于他已经放弃了爹爹,而顾大人又刚刚给咱们家送了一笔封口费,你觉得咱们再闹下去能有什么好结果?”   “可是你爹他不能白死啊!”汪钱氏完全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   “咱们只能忍,”汪大姑娘双手紧攥成拳,悲戚的面容上现出一抹坚毅,“爹爹的死因咱们可以偷偷的查证,但是为了弟弟的未来,现在只能将这口气先咽下去。”   “他们还要害你弟弟不成?”   “现在敌强我弱,有什么不可能的,您别忘了弟弟的入考资格还捏在顾慎之手里,现在和他作对,弟弟的前程就全完了。”想要给父亲报仇,没有门路没有实力是绝对不可能的,哪怕汪大姑娘恨不得将害死父亲的人碎尸万段,她也不能不回归现实。   “娘不甘心啊!”汪钱氏又嚎啕大哭起来。   汪大姑娘的眼泪刷刷地落了下来,她一手扶着母亲,一手揽着幼弟,心说这是最后一次痛痛快快地哭了,因为以后她将把这份仇恨深深地埋入心底,等待着为父亲复仇的那一天。   汪县丞的丧事过后,清江县衙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托萧知府和薛家斗法的福,顾谦不仅没在这次收秋粮的事务中受到刁难,反而左右逢源,很是得了些好处。   汪县丞已去,清江县衙的萝卜们挨个往前挪了个坑,马主簿变成了马县丞,段典史变成了段主簿,而空缺出来的典史位置,则被顾谦毫不客气地按上了张永。   一时间,清江县衙人人得偿所愿,氛围也前所未有的和谐起来。   “老爷,我听说萧知府已在省城逗留了些时日,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这一日,顾泰微皱着眉头,进来回禀道。   “还是为盐转运使的位置吧,”顾谦笑了笑,从书桌上拿起一封信,笑道,“这是明德兄寄来的信,信上说薛侍郎又给严公子送了两匹瘦马,把严公子哄得几天没出房门。”   “这么说萧玉卿在严公子那里失宠了?”顾泰忍俊不禁道。   “不好说,不过萧知府有了大麻烦倒是真的。”   “难怪他最近赖在省城不肯回来了,看来盐转运使的职位不好谋啊!”   “他走了对咱们来说倒是好事,至少萧知府的眼里就不会只盯着清江不放了。”顾谦吁了口气,笑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咱们还是远着些吧。”   “老爷说的是。”   两个人正说着闲话,却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顾谦转头看去,却见顾小九满头大汗地跑进了签押房。   “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顾谦不悦道。   “老爷,大事不好了,东乡薛家被一群倭寇给打劫了!”   ☆、第52章 倭寇来袭   听到倭寇二字,顾谦不禁头皮一炸。   从前世到今生,论他最讨厌的外国人,小日本敢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倭寇怎么会跑到东乡去的?”清江县虽然临海,但是海岸多礁石,并不是一个利于登陆及生产作业的好地方,否则清江人也不会守着大海不吃海,反而跑到山上挖起银窑来。本地人都不擅长走海边到内陆的路,倭寇是怎么摸进来的?   “小的也不清楚,”顾小九苦着脸道,“薛家是昨天晚上遭劫的,今天一大早才有小厮赶往县衙送信,老爷您看这事该怎么办?”   “昨天晚上就来了?”顾谦倒吸一口凉气,虽然没亲身经历过倭寇之乱,但是从各种史书及后世的抗战资料中,也很轻易就能知道那些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倭人都是些什么货色。“快,赶快关闭东西北三门,敲锣预警!”   “遵命!”顾小九飞奔着跑了。   因听说东乡遭了倭寇,段文瑞和马县丞也很快赶了过来,虽然东南诸镇的乡民们都恨倭寇入骨,但是因为倭寇武力值高,乡民们一听到倭寇之名,都是既恨又怕。   “大人,卑职愿带人往东乡灭倭!”段文瑞也不客套,上前一步请命。   “你不要急,这事还要从长计议一下。”顾谦心里虽然在冒火,但是也不能不考虑一下现今普通乡民和倭寇之间的武力差距。   “大人莫不是怕了那些贼寇不成?”   “怕?”顾谦冷笑一声,道:“本官恨不得用这些犯边之寇的头颅祭奠那些被他们枉杀的乡民,对一群来我朝袭扰的强盗,本官何怕之有?”   “那您为何不让我出城?”   “我且问你,遇上倭寇的长刀,你有几分胜算?”   “自然是十分。”段文瑞自傲道。   “倭寇都是成群结队的作案,双拳难敌四手,即便你武力高强能灭杀一两个倭寇,可七八个人围攻,你还能全身而退?更何况你那些手下,你不会不知道他们都是些什么货色吧?难道你以为县衙的差役及巡检司的兵勇能扛得住倭人合力一击?”   段文瑞的脸黑了下来,虽然他没有直接与倭寇对战过,但是也曾听闻倭寇长刀的厉害,那精钢所铸的长刀砍杀本朝官兵所用的佩刀就像切西瓜一样容易,保命的家伙都被人砍了,哪里还有命在?   更何况倭寇们都是亡命之徒,手下从不留活口。穿鞋的怕光脚的,光脚的怕不要命的,就清江这些没见过血的差役兵勇,哪里会是杀人如麻的倭寇的对手。   “那您说怎么办?”段文瑞愤愤道。   “你先选几匹快马,再选几个身手好的兵勇去西北南三乡报警,责令乡民们看守门户,让青壮们组队巡逻,不给那些倭寇以可乘之机。”   “好。”   “南乡北乡素来民风彪悍,一时间还能顶得住,西乡贫瘠,想来也引不起倭寇抢劫的念头,唯独东乡和县城,恐怕会难逃倭寇敌手啊!”东乡已经遭抢了,恐怕那些以打游击为主的倭寇们不会恋战,想来县城就是他们的下一个目标了。   “仅凭几个倭寇,难道还能攻下我偌大的县城不成?”段文瑞不解道。   “紧闭城门,自然让他们奈何不得,可是如果他们不甘心又引来大批人马可如何是好?”   “我带人去宰了他们!”   “不要冲动,对付这几个倭人,本官自有办法,你先让人去往各乡送信,然后再点几个好手,随本官出城。”   “现在城外很危险,您有什么事交代我去办就可以了!”段文瑞可不敢让顾谦出什么岔子,自己一介武夫,死了也就是贱命一条,可顾谦不同,如果没有顾谦坐镇,清江非乱不可。   “快去。”顾谦瞪他一眼。   段文瑞无法,脚步匆匆的去了,守在一旁的顾泰见状,不解道,“大人,倭寇一来,咱们紧闭城门也就是了,总不过一群乌合之众,难道还能攻破城门不成?”   “紧闭城门只能保一时之安,却不是长久之计,”顾谦蹙眉道,“听闻倭寇猖狂,本官却偏不信这个邪,定要让他们有来无回,听见清江二字即闻风丧胆,再不敢来。”   顾泰被顾谦撂的狠话吓懵了,虽然顾谦的态度是好的,但是老爷您是不是忘了,您只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文官,你有什么手段能打得倭寇落花流水有来无回呢?   顾泰心里直犯嘀咕,心说自己要不要劝劝这个只知纸上谈兵的老爷,要知道一旦对上倭寇,那就必须得杀个你死我活,断无第二条路可走啊!   顾泰正为难,却见段文瑞去而复返,跑来找顾谦领任务了。   顾谦下的命令也很奇怪,派段文瑞带人去附近的山上砍竹子,要手臂粗,枝繁叶茂的,又叫张永带他去铁匠铺子打造一种铁刺头,听说是要装在竹子顶端的,更交代顾泰,把巡检司的主官和六房的班头叫过来,在兵勇和差役中挑选身强体壮者集中至县衙大院,以备考核。   这几项命令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段文瑞和张永不敢抗命,满腹疑惑的去了。   倒是顾泰与顾谦相熟,壮着胆子问了一声,“大人,您这是要做什么?”   顾谦微微一笑,正色道,“本官要练兵。”   顾泰:=口=!   虽然不明白顾谦区区一介书生能练出什么兵来,但是好在顾泰等人对顾谦绝对忠诚,即便心里有疑惑,也仍然一丝不苟的完成了任务。   段文瑞带人砍了一大堆竹子回来,老铁匠也按着顾谦的要求打造了几个铁锥头,而被选进院子里等待命令的兵勇们则交头接耳,小声的讨论大人召唤他们前来的用意。   一切准备就绪,顾谦在顾泰和段文瑞的拱卫下,四平八稳地走了过来。   “见过大老爷!”兵勇们参差不齐地喊道。   看到兵勇们散漫的样子,顾谦的脸色沉了下来,“都给我站好了!”   “是!”   “今天招大家来,是为了教大家演习一种阵法,这阵法是本官在京城时向兵部武将所学,专克倭寇!”把京城的牌子亮出来是为了震慑一群清江土著,真正的来源则是顾谦前世研读过抗倭名将戚元敬所著的《纪效新书》,只是现在戚将军还在蓟门戍边呢,他不可能跑到兴化来教导顾知县抗倭,所以顾谦只能无耻的先借用了一下兵部的名头。   至于顾大人一介文官怎么会跑去和武将交往,顾大人只能淡定的表示:忘了。   顾谦并不会带兵,但是有人形杀器段文瑞在场,他只要把抗倭的绝胜阵法鸳鸯阵、及其为适应狭窄地形变换的三才阵等阵法一一为段文瑞讲解清楚,段文瑞自然而然地意识到了这套阵法的价值。   本就是在衙门混日子的散兵游勇,要想让他们一夕之间脱胎换骨是不可能的,好在顾谦要求也不高,只要让他们将阵法练熟,在遭遇倭寇时,为段文瑞争得喘息之机即可。   段文瑞自去练兵不提,顾谦回了签押房,并没有闲着,他命令张永带人巡视城防,自己则和马县丞、顾泰等人拿着清江地图,研究起倭寇可能行经的路线,想要尽可能的在清江外围截杀这一队倭寇。   清江县衙里正在紧张的备战,东乡薛家却在门口挂起了白幡。   虽然听说过倭寇的凶名,但是东乡人之前从未见过倭寇,哪里会想到突然之间会遭到一群脑门锃亮脑后梳小辫的日本浪人的围攻。   因为倭寇的袭击很突然,又没有趁手的兵器,只一个照面,薛家的家丁护院就被砍杀了十数人之多,面对凶残的倭寇,薛四老爷一边命令护院们往后退,一边紧闭了薛府的大门,木质的大门和砖砌的围墙没能阻挡住倭寇的脚步,他们从围墙摸进大院,又趁机劈开了薛府的大门。   幸亏倭寇眼中只看得到金银财宝,在薛家人退居主院、又下令死守二门之后,倭寇们没有恋战,而是在账房劫掠了一番后就扬长而去。   “老爷,您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家里老小上下可都指望着您呢。”在此一役中,薛四老爷的嫡子不幸遇难,看到爱子惨死,一向运筹帷幄的四老爷登时像是老了十来岁,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坐就是一天。   “谌儿的后事都办妥当了?”薛四老爷红着眼圈,哑着嗓子问道。   “都办妥了,少爷已经换好了衣服,只待入殓了。”因薛少爷死状甚惨,怕薛家人再受刺激,管家就提着心,请示薛四老爷是不是给薛少爷提前入殓。   “死去的家丁也要好生殓了,再给他们的家人送些安家银子。”薛四老爷有气无力道。   “是。”   “走吧,跟我再去看看谌儿。”四老爷沉默良久,终是舍不得让儿子仓促下葬,他扶着桌子站起来,脚步踉跄的往后院行去。   “老爷,您注意脚下。”管家抹着泪说道。   “家里遭逢大难,老爷我还倒不了!”将痛悔和恨意埋藏在心里,薛四老爷又恢复了往日的精明强干,他一边往前走,一边冷声问道,“去县衙报信的人回来没有?”   “已经回来了。”   “哦?”薛四老爷浓眉微挑,淡声道:“顾慎之怎么说?”   “他只是关闭了县城的三座城门,又派人去往各乡报警,然后……”管家偷觑了薛四老爷一眼,没敢往下说。   “然后什么?”薛四老爷心中一跳,怒道,“东乡遭此大难,他就没有派兵前来的打算?”   “没有,他不仅没派兵,还临时将一些身强体壮的兵勇招进了县衙。”   “好你个顾慎之,竟是如此贪生怕死之辈!”想到自己为了与他交好付出去的两成钱粮,又思及顾慎之听说东乡遭难,反而紧闭城门召集兵勇护卫县衙之举,薛四老爷急怒攻心,一口老血涌上了心头,“好好好,算老夫这次看走了眼,不过待得我儿报仇之日,定当让顾慎之在我儿坟前跪地请罪!”   ☆、第53章 顾知县抗倭上   薛四老爷的怨念顾知县并不知情,即便知道,也没有心情理会。   只一个薛四老爷,还远远无法与清江县数万百姓的安危相提并论,在段文瑞紧急练兵的同时,顾谦也与顾泰等人商议出了一个歼灭倭寇的计策。   为了不让倭寇袭扰清江县的百姓,顾谦决定在清江城外将这股倭寇击杀,但是伏击地点的选择、此战是否有必胜的把握,都成了让顾谦颇为挠头的难题。   “大人,我觉得清水涧是个不错的选择。”顾泰看着清江地图,沉声建议道。   “清水涧?”顾谦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陷入了沉思。   “大人,下官认为清水涧不妥,还是扬谷坪更为稳妥一些。”自从汪县丞去世后,马主簿,现在的马县丞表现的也愈发积极起来,毕竟现在清江县衙已经是顾谦的天下,要想坐稳县衙二把手的交椅,他就不得不向顾谦靠拢,以求不被边缘化。   “扬谷坪?”这个地名更让人陌生,顾谦顺着马县丞的目光往地图上看去,只见扬谷坪是个离清水涧不远的平地,比起缝隙狭窄的山涧,这个地方绝对是个让人难以接受的选择。   “马大人,扬谷坪可是个平地。”顾泰提醒道。   “我知道是平地,但是顾先生可别忘了,我是清江本地人,对清江本地的地形地貌比先生要多少熟知一些。”说到这里,马县丞流露出一丝自得的神色。   “老马你就别卖关子了,详细说来就是。”顾谦见马县丞得意的胡子都要翘起来,急忙催促道。   “是,”马县丞不敢在顾谦面前拿乔,沉吟了一下,解释道,“顾先生选择的清水涧虽然占据了地利优势,但是山壁奇高,又呈刀切之势,从上往下伏击不仅不能保证击杀倭寇的性命,反而我方的官兵却有性命之忧。”   “如果从两端堵人呢?”顾泰争辩道。   “诱敌深入的话,咱们只可能从一端堵人吧?”马县丞说道,“清水涧的两端都是悬崖峭壁,根本就没有藏人的好地点,只从一端堵人的话,倭寇极有可能从另一端后退逃掉,所以我才说清水涧不是最好的伏击地点。”   马县丞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顾泰不得不承认是自己疏忽了,好在顾泰不是那种认死理的人,知道自己思虑有误,他马上就低头请教道,“那扬谷坪呢?”   “扬谷坪是位于清水涧和清江县城之间的一个小场坪,地方不大,但是四周多林木,不仅是个极好的休息地点,也是个极好的埋伏地点。”马县丞捋了捋胡子,微笑道,“据探子回报,那股倭寇已经去了北乡,北乡民风彪悍,乡民悍不畏死,定不会让倭寇占得便宜,一旦倭寇在北乡失利,他们肯定会放弃北乡,往更富裕的县城而来。”   说到这里,马县丞停顿了一下,见顾谦和顾泰都把目光放到了自己身上,这才带着几分得意,轻声解释道,“经过了地势险峻的清水涧,倭寇们紧绷的神经一定会放松下来,而扬谷坪则是他们能找到的最好的休息地点。”   关于倭寇在北乡失利的分析是大家统一得出的结论,所以对于马县丞这番话,顾谦并没有表示异议,不过他到底是外来户,对清江本地的地形不太熟悉,为了稳妥起见,他让人把老吴头给叫了进来,老吴头在县衙里混了一辈子,整个清江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   听闻是顾谦叫他,老吴头屁颠屁颠地来了。   “老爷您找我?”老吴头睁开一双眯缝眼,点头哈腰地对着顾谦说道。   “老吴头,你对清水涧可熟悉?”   “清水涧?”老吴头回想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问道,“老爷您问这个做什么?”   “我只问你对清水涧熟不熟悉,你照实回答就好了。”   “是,”老吴头躬了躬腰,觑了顾谦一眼,才谨慎地回答道,“回大老爷的话,清水涧小老儿曾经路过几次,还算熟悉。”   “那你可知在清水涧北乡出口那端可有能藏身的地方?”   问到这里,顾泰和马县丞的心都悬了起来,他们齐齐将目光转到老吴头身上,吓得老吴头低眉垂眼不敢出声了。   “发什么楞呢?”顾谦面色一沉,语气也加重了几分。   见县太爷发怒,老吴头也不敢使什么小心眼了,他快速地瞥了马县丞和顾泰一眼,小声道,“要说藏身之处,还是有的。”   “哦?”顾谦眉头一扬,面上现出几分喜色,“速速道来!”   “小老儿的浑家就是北乡人,年轻时也时常去北乡探亲,所以那清水涧也曾经过多次,有一次天降大雨,小老儿着急躲雨,偶然间在涧边的崖壁上发现过一个石洞。”   “石洞?”马县丞不敢置信地出声道,“怎么可能?”   “二老爷有所不知,”老吴头解释道,“那清水涧本是北乡到县城的一条近路,老爷们出门必乘车马,怎么会步行走那羊肠小道?再则清水涧地势险要,一般人经过那里,都恨不能肋生双翼,直接飞过去,少有人会在涧边停留的。”   “所以你才偶然发现了那处山洞?”顾泰插话道,“你说你是年轻时发现的那个山洞,那么现在那山洞可还在?洞中有无危险?能容几人藏身?这处山洞是否还有其他人知晓?”   顾泰这一番话问下来,差点把老吴头问懵,好在他是老衙吏,思路也很清晰,他躬了躬腰,慢条斯理道,“那山洞还在,北乡剿匪时小老儿还从那里走过,洞中无甚危险,能容五六个人藏身,至于其他人知不知晓,小老儿就不知道了。不过那山洞距离地面有一人多高,还有灌木掩盖,知晓的人应是不多。”   老吴头这番话可是给了三人以意外之喜,如果那山洞果然可用的话,那么将倭寇引入清水涧,就可以堵住两边的出口,形成关门打狗之势,让那些穷凶极恶的倭寇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等着被段文瑞带兵灭杀掉。   顾谦脸上带出几分喜色,一叠声道,“快把段文瑞叫过来!”   “大人,可还要实地勘察一番?”本想大大露脸一次的马县丞马失前蹄,神色有些郁郁。   “老马,时间不等人,那股倭寇已经去了北乡,咱们必须在他们回程的时候拦住他们,现在让段文瑞带人赶赴清水涧已经是冒了险,再去实地勘察的话,恐怕倭寇都已经杀到清江来了。”   马县丞算了算脚程,不得不承认顾谦说得有道理,他无奈地退后一步,不再吭声了。   得了顾谦的命令,段文瑞二话不说,带着人就出了县衙。   用顾谦教给的法子练了两天兵,虽然对阵法还不是太熟练,但是官兵们的心里总算是多了几分底气,再说清水涧这个地方地势奇险,易守难攻,听说是在这里截击敌人,大家心中底气更盛。   段文瑞本就有冷面杀神之称,有他镇着,再会偷懒耍滑的兵勇也乖乖地收敛了几分,听闻段文瑞让他们收拾东西,马上赶往清水涧阻击敌人,大家的心里都敲起了小鼓。   “倭寇们还不知道在哪里呢就让咱们去清水涧埋伏,万一倭寇不去怎么办?”趁着检查武器的功夫,有人低声抱怨道。   “虽然段典史教咱们演习了几种阵法,但是凭借几杆毛竹真的能抵挡得住倭寇的长刀?”   “小声点啊,段大人过来了!”   几个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虽然心里发憷,但是也不敢当面和段文瑞叫板,大家扛起武器,在大院里点了名后,在组长的带领下,迈着整齐的步伐往清水涧行去。   “就这么大剌剌的出去,不怕被倭寇得到情报吗?”马县丞看着雄纠纠气昂昂的兵勇们,忍不住咋舌道。   “据探子回报,倭寇们已经从北乡铩羽而归了,我们要抢在他们之前在清水涧布置好,所以即便是暴露了行踪,也不能让他们赶上来。”段文瑞眼中露出一抹杀气,“我已经在路上布置好了人手,任何人都不许通过小路去往北乡。”一旦遇到有通敌之人,立即拿下。   “这就好,这就好。”面对蕴藏杀气的段文瑞,马县丞也忍不住收了声,不动声色的退到了顾谦身后。   “文瑞,一切小心。”时间不等人,顾谦也来不及说什么鼓励的话,双眼忧虑地注视着段文瑞,一切尽在不言中。   “大人请放心,文瑞一定带着倭寇的人头回来请功。”   “好,去吧!”顾谦精神一震,拍了拍段文瑞的肩膀,看着他翻身上马,飞驰而去。   “大人且回签押房宽坐,静候文瑞的好消息吧。”见顾谦眉头微蹙,顾泰忍不住劝慰道。   “我哪里能坐得住啊!”顾谦苦笑道,“这两日练兵的情形你不是没看到,我只盼着他们能顺利灭杀倭寇,平安归来。”   “即便兵勇们的阵法尚不熟练,不是还有文瑞在吗?”顾泰笑道,“当年北乡一战,文瑞可是实打实的拼杀出来的,区区几个倭寇,恐怕还不放在文瑞的眼中。”   “倭寇都是些穷凶极恶之徒,断不可掉以轻心。”东南沿海的倭寇之乱可是闹了好些年,顾谦可没有顾泰那样乐观的心态。   就在县衙诸人的担忧中,段文瑞带兵来到了位于北乡和清江县衙之间的清水涧,他刚刚把人塞进山洞,在外面掩映上灌木毛竹等物,就听到了不远处的山路上传来了急促地脚步声。   咔嗒,咔嗒,正是木屐敲击在石板上的独有声响。   ☆、第54章 顾知县抗倭中   听到倭寇的脚步声,清江官兵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东南沿海到处都是倭寇杀人如麻的传说,要说不紧张,那才是骗人的。   “头儿,来了。”蹲在洞口的一名差役吓得双腿直打颤。   “噤声!”段文瑞脸色一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差役抖了抖,身体像壁虎一样缩在了崖壁上。   咔哒咔哒的脚步声在清水涧的入口处停了下来,段文瑞眉头微皱,一双利眼从毛竹的缝隙中仔细端详,只见倭寇之中带头的那个人手臂伸直,做出一个停止的动作,随后他停下脚步,对队伍之中似乎是通译的那个人做了个向前的手势。   通译不太情愿,但是还是在领头倭寇的威逼之下,拖着脚步磨磨蹭蹭地进了清水涧。   倭寇们分散在入口两端,领头人躲在崖壁一侧,目光阴狠地看着通译战战兢兢地从入口走到了出口。   “有没有问题?”他大声问道。   “没有!”通译左看看右看看,颤着声音回道。   见通译在出口站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异常,领头人放下心来,他手中长刀一指,带头走进了清水涧。   “行动!”倭寇们前进速度很快,他们最后一个人刚刚进入入口,段文瑞立马挥开洞口的灌木,一个箭步从一人多高的山洞里跳了下来。   他揪着一个手持狼筅的差役三步并作两步赶到了清水涧的入口处,当先一步堵住了入口,然后他口中发出一声长啸,给守在出口处的差役们发出了行动的信号。   长啸声刚落,清水涧首尾两端马上就被清江县的官兵堵了个正着。   “八嘎!”领头的倭寇一看中了埋伏,紧急刹住往前疾行的身体,凶狠地咒骂了一声。   见长涧两头都堵上了人,倭寇们立时气急败坏的怒吼起来,两边语言不通,但是清江县的官兵们也能清楚的意识到,对方已经问候到了自家的女性亲属及祖宗。   随着倭寇们的吱哇乱叫,气势登时变得紧张起来。   “狼筅手上前一步,红枪手紧随其后,大家不要紧张,按照日常操练的队形即可御敌!”段文瑞听到己方差役的嘴里发出了牙齿打颤的咯咯声,知道这群怂兵又露出了怯意,他抽出佩刀,雪亮的刀尖指向了己方差役的脊背,“本典史丑话说在前头,谁敢后退一步,老子宰了他!”   段文瑞本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有他坐镇,清江的差役们哪个敢不尽力,虽然他只是在入口处坐镇,但是出口他也布置了心腹,也是从北乡出来的亡命之徒,有这两尊杀神镇着,清江官差们虽然腿在打颤,但是硬是没有后退半步。   倭寇们知道自己已成瓮中之鳖,不拼尽全力杀出一条血路他们都会交代在这里,是以除了嘴里骂骂咧咧的,人却愈发显露出杀意。   “呀——!”当一个倭寇举着长刀冲过来时,清江这边的狼筅手已经不可控制的闭上了眼睛,他抖着手,不管不顾的往前一捅,扑哧一声,尖利的铁箭头径直刺入了倭寇的身体。   倭寇不敢置信地看着捅入自己胸膛的毛竹,他双眼圆瞪,手中长刀一挥,眼看就要削断刺入胸口的竹竿,正在此时,段文瑞一把握住红枪手的胳膊,用尽全力往前一送。   噗——倭寇嘴里喷出一道血花,眨眼间人就断了气。   倭寇眼珠圆瞪,颇有些死不瞑目的架势,清江县的官差们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这么简单就把穷凶极恶、长刀锋利的倭寇给弄死了。   “又来了一个!”来不及庆祝胜利,一名倭寇挥着长刀就冲了过来,段文瑞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把狼铣收回,旋即一捅,再度把狼铣捅进了倭寇的身体。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红枪手就从容多了,狼铣刚刚把倭寇钉住,红枪手马上就把枪尖扎入了倭寇的身体。   “八嘎!”倭寇怒喝一声,挺胸一震。   眼看着枪尖要被震飞,红枪手不顾倭寇砍来的长刀,猛力一扎。   噗——嗤!又一道血箭喷了出来,倭寇眨眼间就被捅翻在地。   “看来这些贼寇也没传说的那么厉害嘛!”接连捅死了两名倭寇,清江官差们精神大震,面对挥刀砍来的倭寇,也收起了之前的忌惮之心,纷纷挤上前要给倭寇一点颜色瞧瞧。   只是接连死了两个人,倭寇们要是还不长进那才是见了鬼,狼筅再度捅来时,倭寇已经学会机警的避开,他们手持长刀,照着狼筅的铁箭头就砍了下去。   咔嚓,狼筅的铁箭头被砍了下来,本想仗势着狼筅这柄利器全歼敌人的清江差役傻了眼,铁箭头被砍了,还怎么捅人?   “笨蛋,往前刺!”关键时刻,还是段文瑞镇得住场子,他单手拽住差役的胳膊,用力往前一送,被利刃砍断的毛竹刀口锋利,一下子就捅进了倭寇的胸膛。   见狼筅在这个时候还有大用,清江官差们吓跑的士气一下子提了起来,他们挥出手中的红枪,一顿乱捅,终于把这个陷入了疯狂的倭寇给击杀了。   段文瑞这边成功解决了三个,出口那端也解决了一个,倭寇一行人七个人,眨眼间就被除去了四个,剩下的三个倭寇不敢乱来,他们步步后退,不肯再出来应战。   “四老爷,这可怎么办?”倭寇龟缩不出,两边又形成了对峙之势,段文瑞眯起眼睛,冷冷地打量着龟缩到水涧中部的几名倭寇。   “倭寇杀人如麻,从不将我天朝百姓的性命放在眼里,今天他们落到我的手里,就绝不会放走一个!”段文瑞看着围拢在自己身边的官差们,冷声说道。   看出了段文瑞眼里浓重的杀意,官差们哪里还敢开小差,他们死死地守住洞口,表示绝不放走一个倭寇。   只是天色渐晚,倭寇们龟缩不出也不是个事,段文瑞眉头一皱,又打了一声长长的呼哨,顷刻间,出口那端就燃起了火把,不要钱一样往被堵在石板小路上的倭寇扔去。倭寇们被浓烟呛得吱哇乱叫,他们一边试着踩灭火把,一边往入口这端退过来。   段文瑞哪里肯放他们走,见他们贴着石壁蹭过来,他冷冷一笑,示意狼筅手往前顶上,自己则抽出长刀在后压阵,谁敢退缩一步,段文瑞的刀尖就会顶上谁的腰眼。   在清江官差们的合力围剿下,余下的三名倭寇也没能逃脱失败的命运,他们先是被火烧,然后被狼筅狂捅,最后则葬身在清江官差的乱刀红枪之下。   成功灭杀了一队倭寇,段文瑞可没有遮遮掩掩,他使人将几名倭寇的尸体装上车,一路往东乡薛家报信,另一路则张扬的往县城驶去。东南民众早就听说过倭寇的凶名,也从官府的警告中得知东乡薛家遭袭损失惨重的消息,没想到短短两天之内,县衙的官差们就成功的击杀了这伙儿倭寇,并且将这些人的尸体都带了回来。   听到这消息,四里八乡的乡民们都坐不住了,他们成群结队的跑出来看热闹,一边看还一边往倭寇的尸体上扔烂果子烂菜叶,如此一来,倭寇们进城的道路越发显得漫长起来,待行到城门之下,拉尸体的大车上已经堆满了乡民们扔的垃圾。   听闻段文瑞得胜归来,顾谦急忙迎到了城外。   “大人,卑职幸不辱命!”段文瑞双手抱拳,深深地施了一礼。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顾谦上下打量了段文瑞一遍,又将目光转向了跟随段文瑞杀敌的官差们身上,只见众人虽然有些疲惫,但是面上却带着一股兴奋之色。“有人受伤没有?”顾谦不放心地问道。   “回大人的话,李虎的胳膊被火燎了一下,张小四的腿被倭寇的剑尖挑了一下,但是都没有伤及要害,找个郎中敷些药就能好。”段文瑞沉稳回道。   “子和,马上叫人带他们去看郎中,可不要耽误了。”   “是。”   安置好两名受伤的差役,顾谦这才走到装着倭寇尸体的大车前,看到梳着月代头,面色青灰却仍存狰狞之色的倭寇们,顾谦冷冷一笑道,“犯我天朝者,虽远必诛,这些倭寇作乱东南,戕害百姓,真是死有余辜!”   “死有余辜!”   “死有余辜!”   围观的百姓们跟着大吼起来。   顾谦等百姓们喝呼的声浪过去,这才大声道:“乡亲们都看到了,倭寇也是人生肉长的,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可怕,虽然他们的武器锋利些,但是咱们也不是吃素的,今日段典史带领县衙的官差们全歼敌寇就说明咱们的手段绝不比他们差!   乡亲们,单打独斗或许打不过倭寇,但是咱们人多力量大,只要苦练武艺,遇事不慌,定然让那些侵犯我清江的倭寇们有来无回!”   “有来无回!”   “有来无回!”   乡民们被他的演说打动,集体振臂高呼起来。   “我宣布,即日起清江县成立乡勇自救会,由各乡里正带队,挑选各乡各村的青壮们开展团练,本次参与抗倭的差役们将亲临各乡,督导团练工作!”宣布完这条命令,顾谦又一扬手臂,大声道,“将这些倭人的尸体吊上城楼!让那些犯我边境侵略者看看,这就是他们的下场!” 第55章 顾知县抗倭下 因为一举灭杀了一个倭寇小队,又将倭人的尸体吊上城楼,清江县一时间名声大噪。 南乡和北乡都有着彪悍的民风,所以顾谦的命令一下达,两个乡马上就组织起了团练,要想马儿快些跑,自然就要多喂草,因为参加团练还有额外的银钱补贴,所以乡民们的积极性都很高。 随着团练的开展,清江县尚武之风愈浓,很快就在兴化府里出了名。 兴化府地处东南,大部分属地都临海,现如今浙江虽然是倭患的重灾区,但是仍然有小股的倭寇将福建当成了安身立命之所,福建沿海的百姓们也经常受到倭寇的袭扰。 兴化并不是富裕之地,将此当做大本营的倭寇并不算多,因为人数少,倭寇们也不敢大张旗鼓的行事,他们大多将兴化府当做休憩之所,真要抢劫还是会跑到与兴化相邻的浙江富县去“开展业务”。 这次来清江,其实是这一队倭寇遇上风浪迷了路,稀里糊涂地撞了进来。 本来东乡薛家并没有与倭寇拼命的打算,可恨倭寇手段残忍,一下子杀害了东乡薛家十几口人,还抢劫了不少的钱物,尝到了甜头的倭寇们没想到在这深山绿水之中还隐藏着如此豪富的人家,可见之前绕远路跑到浙江抢劫是多么傻缺的行为。 在东乡发了一笔意外之财,倭寇们喜不自胜,又跑到盛产银两的北乡去袭扰,没成想北乡乡民悍勇,差点揍得他们找不着北,倭寇们抵挡不住拿出玩命架势跟他们拼斗的北乡乡民,只能仓促地往县城方向逃去。 通往县城的小路上,顾谦已经布置完毕,专等倭寇们上钩了。 果然不出顾知县所料,这群慌不择路的倭寇兜头就钻进了为他们准备好的死亡陷阱,在段文瑞的全力督战下,倭寇们排好队,一个一个地爬去见了他们的天照大神。 清江这次越风光,就越招人眼球,百姓们自然是对大老爷的铁腕对敌政策交口称赞,但是顾谦的同僚和上级可就不见得这么看了,尤其是隔壁的临水县县令周大通对顾谦将倭寇尸体挂上城头的作法就非常不满。 临水县也是沿海县,在离临水县城不远的地方就隐藏着一处倭寇的巢穴,对这个情况周大通多少也知道一些,但是倭寇们的业务范围主要在浙江省,对临水县的百姓们不能说秋毫无犯,也算是井水不犯河水,所以周大通对倭寇们隐藏在临水县一事,就采取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临水县畏倭寇如虎,清江县却敢把倭寇的尸体吊上城头,听着临水县百姓对顾谦的赞誉,周大通面上不显,心里却非常不是滋味。一个初初为官的弱冠青年,竟然比他这个当了多年知县的老官油子还要出风头,周大通心里能平衡才是怪事。 更何况,他自认是萧知府道上的人,萧知府和薛家二老爷掰腕子的事他也有所耳闻,先不说萧知府此役能不能成功,单就顾谦帮着薛家对付萧大人,就很不对周大通的意思。 他们是严首辅一派,可顾谦却是徐学士的门生,眼看着顾谦在兴化府越来越风光,他怎么能忍得住不给对方一点颜色瞧瞧。 “大人,兵丁们都已经派出去了,您还有什么吩咐没有?”幕僚进来回禀道。 “让他们把声势闹大一些,咱们的目的并不是和贼寇死磕,而是把他们赶走,让兄弟们适当的保留一些实力。”当着自己的心腹,周大通自然不会藏着掖着,毕竟这条把倭寇赶走的计策是他和幕僚私下商议好的,现在也很不必端着架子。 “学生知晓了,大人稍坐,等学生的好消息吧。”幕僚拱了拱手,按照原先的计划,去和巡检司的兵勇汇合,准备亲自去督战。 “万事小心,不要硬拼。” “谢大人关心,学生晓得。” 幕僚踏着月色走了,周大通在签押房里端坐良久,缓缓地露出一抹冷笑。 临水县驱逐倭寇的动静闹得很大,除了烧掉了倭寇的老巢之外,却并没有伤到倭寇的筋骨,连带着临水县兵勇们也没有造成什么伤亡,因为兵勇们只是拿着火把往外驱逐倭寇,并没有和倭寇直接对上。他们始终和倭寇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又因为有心人的指引,二百来号倭寇竟然没有撤退到海边,反而进入了清江县的范围。 本来倭寇们就对清江县悬挂倭寇尸体的事恨得牙根痒痒,在发现自己没有退往海边反而被逼进清江地界之后,倭寇们不仅没有一丝慌乱,反而战意更浓,吱哇乱叫着往清江县城的方向冲了过去。 “你说什么?有大批倭寇涌入清江境内?”听到小九的回报,顾谦噌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探子就在门外,大人可以直接招来问话。”小九急忙道。 “好。”顾谦匆匆套上衣物,来到门外,探子和段文瑞已经候在了台阶下。 “情况如何?”顾谦急忙问道。 “回大人的话,有大约两百名倭寇持刀向我清江县城袭来。”探子因快马来报,脸色冻得青白,神色中还有一丝惊恐。 “两百名?”顾谦倒抽一口凉气,“哪来的这么多倭寇?” “小的不知,但是小的发现他们时,他们距离清江县城已经不足三十里了!” 那不是马上就到了吗?顾谦心神一震,脚下一个踉跄。 “大人!”段文瑞上前一步,一把扶住了他。 “我没事,”顾谦摆了摆手,深吸一口气道,“速去传令,令四城兵丁守好城门,无本官手谕,任何人不得擅开城门,违者杀无赦!” “是!” “敲响铜锣示警,令各家各户紧闭门户,不得擅自外出,违者立即抓入县衙大牢!” “是!” “召集兵勇上城楼驻防,另召集百名青壮在城楼下待命,随时等候支援。” “是!” 随着一道道命令下达,清江县城紧急动员起来,听说有大波倭寇来犯,百姓们也不敢睡了,摸黑穿好衣服,全家挤在一起紧张的等待消息。 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刻,清江的南城楼上响起了尖利的鸣镝声,随着这声示警,清江城四门联动,尖利的示警声响彻云霄。 顾谦身着官服,沉着地站在南城楼上,在距离南城楼不到一里的地方,一条火龙蜿蜒而来,城楼上瞬间变得沉寂起来,大家都知道,倭寇来了。 “大人,您还是先到楼下去避一避吧。”马县丞吓得脸色发白,腿肚子直打哆嗦,但是顾谦都站上了城头,他哪里敢在下面躲险,只能硬着头皮跟了上来,听说倭寇都是杀人如麻的穷凶极恶之徒,一旦被他们缠上,小命可就保不住了。 “不用了,本官就站在这里和全体官民共进退,我就不信那些矬子有攻破我城墙的本事。” “大人,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啊。” 听了马县丞的话,顾谦眉头一挑,笑道:“老马你这话说的可就有些过了,本官不过区区七品,如何能与千金贵胄相比?” 马县丞被他噎得满面通红,讷讷地退到了一边。 倭寇们在沿海一带打劫惯了,烧杀抢掠的勾当没少做,但是攻城对他们来说,还真是个稀罕事,毕竟打劫嘛,杀人越货,抢了就跑,如今面对着高高的城墙,惯用的那些手法就有些不起作用了。 虽然业务不熟练,但是倭寇们仍然不想放弃,想想被顾谦挂上墙头的兄弟,想想被临水县烧掉的老巢,倭寇们哪里肯放过报仇的机会。 清江城墙高达三丈,除非倭寇有飞天之能,否则是攻不上墙头的,但是倭寇们烧杀抢掠这么多年,手上多少都有些功夫,他们掏出了飞爪等物,等大队人马集结在清江南城门的时候,几个小队熄灭了火把,趁着夜色来到了人烟稀少的城墙根,准备趁着清江官兵死守南门的空档,爬上城墙迂回包抄过去。 倭寇们能想到的,顾谦也早就想到了,为了防止倭寇们偷袭,他派人在城墙上燃起了火把,就在倭寇们在南城门下集结的时候,一支支火把在城墙上骤然亮起,一下子就把黑暗的城墙照了个透亮。 几只飞爪都被守在城墙上的兵勇砍了下来,随着一声声惨叫,倭寇们登时折损了几名好手。 “八嘎!”倭寇头领恨得咬牙切齿,他手中长刀一指,对着手拿弓箭的几名倭寇喊道,“给我射!” 几支淬了毒的长箭带着尖利的风声朝着站在城楼的顾谦飞去。 “大人!”马县丞惊恐道。 顾谦眉头微皱,动也不动的看着朝他袭来的箭羽,守在城楼上的兵丁们都被他吓坏了,这顾大人是艺高人胆大还是吓傻了?怎么一动都不动呢? “慌什么?!”顾谦冷眼看着箭支射中了城垛,最终无力地划了下去,他轻轻地松开了紧握的拳头,大声道,“倭人从蛮荒之地而来,不过是一群未开化的猴子,我泱泱上国,难道连几个未开化的蛮夷都收拾不了?” “大人威武,此战必胜!” “此战我方尽占优势,不把这群倭寇尽数斩杀,尔等有何面目去见清江父老?” “杀尽倭寇,扬我威名!” 顾谦的沉着冷静鼓舞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县令大人都悍不畏死,他们这些小兵还缩在后面干什么? “兄弟们,灭了这帮矬子,给死去的父老乡亲报仇!”人群中,突然有人喊了一声。 “杀!杀!杀!”城楼上响起声声应和。 到天亮之前,顾谦一直站在城楼之上,有他坐镇,没有一个官员和士兵敢退缩,在清江军民的守卫之下,没有一个倭寇能爬上城墙。 早在城门关闭之初,顾谦就派段文瑞带领当初在清水涧阻击倭寇的兵丁们在城外设伏,并派出几匹快马,连夜赶往北乡和南乡请求支援。 北乡和南乡历来乡风悍勇,参与团练的乡民早已掌握了鸳鸯阵的精髓,就在天色微亮之时,随着一阵喊杀之声,来自北乡和南乡的增援力量终于赶到了南城之下。 “杀!杀!杀!”段文瑞长刀一挥,带着隐藏在城外的兵丁们杀将出来,北乡、南乡、清江县城的官兵分别从三个方向朝倭寇包抄过来,他们手持狼筅、盾牌和长|枪,高喊着灭杀倭寇的口号踏着沉稳的步伐杀了过来。 还在城楼下叫嚣的倭寇没想到清江县城还有援兵,只想刺杀了顾谦就跑的倭寇此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掉入了顾谦设好的陷阱,插翅难逃了。 “上当了!”倭寇首领大喝一声,道:“想活命的,立即给我杀出去!” 倭刀锋利,可是针对倭人武器和战术的鸳鸯阵也不是盖的,在段文瑞及北乡、南乡团练头领的指挥下,清江军民将倭寇团团围在一起,利用狼筅、长|枪的优势,一下子就将外围的倭寇捅了个七七八八。 “给我上!”倭寇首领见势不妙,立即高声呼喝起来,“快冲,不然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不要放跑一个,给我慢、慢、杀!”虽然语言不通,但是段文瑞从倭寇们的动作中,很轻易地就猜到了他们的目的。 这些倭人在华夏的土地上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段文瑞自诩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他仍然认为自己比这些倭人强太多了,至少他没对普通的老百姓动过手。 天色亮了,守在城楼上的军民们也逐渐看清了底下的形势,清江方面在段文瑞的带领下已经占据了优势,灭杀这伙儿倭寇也只是时间问题。 “段大人好样的!”城楼上响起了阵阵喝彩声。 “儿郎们,杀了那些矬子,咱们有好酒好菜给你们庆功!” “大人,小的也想下去杀敌,请大人恩准!”守在城楼上的兵丁们坐不住了,底下的兄弟们在杀敌赚军功,他们也想下去赚人头银子呢。 看到一张张殷切期盼的脸,顾谦眉头一皱道:”谁让你们擅离职守的?” “大人,我们想下去杀敌。”几名兵丁单膝跪了下来。 “你们看段大人杀敌很容易是吧?” 几个人不敢吭声了。 “你们知道他们练习了多久吗?”顾谦冷声道,“不是本官不想放你们下去,可是倭寇的长刀你们也看到了,那些刀都是精钢所制,砍你们的佩刀就像切菜一样容易,你们下去不但帮不上忙,恐怕连小命都得搭上!” “这……”几个人面面相觑,待顾谦拂袖转身之后,这才在众人的讪笑声中,红着脸退了下去。 在城楼上观战,只觉得段文瑞等人赢得容易,却不知道,两百名穷凶极恶的倭寇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虽然在城门前应战的清江军民有四百人之多,但是在围攻了倭寇之后,仍然造成了一部分人的伤亡。 又因为倭寇凶恶,在长时间的绞杀之后,因为力竭,清江的包围圈还是被倭寇冲出了一个缺口,有几十号倭寇趁乱逃了出去。 “给我追!”段文瑞气急败坏道。 “停下!”顾谦在城楼上高喊道。 “大人,不能放他们走,万一这些人流窜到乡里,还不知会惹出什么乱子来!” “我知道,大战一场,你先回来休息,那些倭寇,我另外派人去追。”顾谦能看出来,这伙倭寇已经被清江军民吓破了胆,他们不可能再有力气搞什么破坏了。 当务之急,还是巩固一下战果,清点倭寇的尸体,没有死绝的赶紧再补上一刀,另外就是统计己方的伤亡人数,马上进行救治。 想到这里,顾谦急忙令人打开城门,亲自赶到城外,却迎接凯旋的英雄们,当然了,他没忘记派出一队人马,循着倭寇逃跑的脚步,一路将倭寇们赶进了海里,至于跳海的倭寇们还有没有命在,顾大人表示那可不在他的关心范围。 56、大结局 ...   清江之战取得了前所未有的胜利,清江县城内一片欢腾。      虽然折损了十几名好手让人很是惋惜,但是这丝毫掩盖不住灭杀一百多名倭寇的胜利。倭寇为祸东南沿海十几载,这是第一次华夏人取得的真正意义上的胜利。      “大人,已经通知了那十几名弟兄的家人,也为他们备好了上好的棺木。”顾泰神色沉重的走了过来。      “好好安葬他们,另外安家银子也绝不能少了。”      “是。”      安顿好牺牲的士兵,顾谦才轻轻地松了口气,他没有参加城内的庆祝活动,而是神色疲惫的走进了签押房,准备将战况总结一下,以待送上请功的折子。      “大人,酒水已经备好了,您怎么还躲在这里?”段文瑞带着笑意走了进来。      “你带着兄弟们吃好喝好就行了,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下。”      “您气色不好,是不是病了?”段文瑞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上前一步,关切地看着顾谦说道。      “没事儿,只是一夜没睡,有些精神欠佳罢了。”顾谦捏了捏眉心,微笑道。      “那我扶您去休息?”      “不用了,我想先把这折子写完。”顾谦放下手中的笔,劝道,“你去喝酒吧,我这里有小九呢。”      “他们都已经喝上了,没我在他们喝的更自在。”段文瑞并没有听顾谦的话,而是径自走了过来,悄悄地看了一眼顾谦的折子,笑道,“大人在写请功的折子啊,这次您的功劳这么大,恐怕等上面的批示下来,就要高升了吧?”      “难说。”顾谦摇了摇头,哂笑道。      “为什么?”见顾谦脸上毫无喜色,段文瑞的眉头也皱了起来,“练兵之法是您教的,鸳鸯阵也是您独创的,咱们两次歼灭倭寇,足有一百六十七人,整个福建省也没有哪个将军有您这样的战功啊!”      “官场之事,如果能只论军功就好了。”见段文瑞一脸不解,顾谦也懒得跟他解释他曾经得罪过严首辅,更有几次和萧知府过不去的“黑历史”,有这两尊神挡着路,他不背个处分就是万幸了。      果然不出顾谦所料,他的请功折子还没递上去,隔壁临水县令周大通的告状信就已经送上了萧知府的案头。周大通的信上不仅丝毫没提及清江县绞杀倭寇的功劳,反而污蔑顾谦尸位素餐,对倭寇不闻不问从而导致了清江东乡薛家被倭寇虐杀十几人的惨案,更因为顾谦不敢正面迎敌,才把大量倭寇赶入了临水县境。如果不是周大通果断迎敌,烧掉了倭寇的巢穴将倭寇赶入大海,临水县现在还不得安宁呢。      什么叫颠倒黑白,什么叫恶人先告状,周县令可是给顾县令结结实实的上了一课。      “大人,卑职去杀了那个狗官!”      听说周大通在知府面前告了顾谦一状,段文瑞气得脸色发白,恨不能马上就冲到临水县,将那个颠倒黑白的周大通给剁成肉酱。      “你给我站住!”顾谦冷喝一声,逼停了段文瑞的脚步。      “大人,他们实在是欺人太甚,您咽得下这口气,我可咽不下!”      “你这脾气可是越来越大了。”顾谦摇头笑道,“别生气了,此事我已经有了应对的方法,你且耐心等些时日,事情兴许会有转机。”      “可是萧玉卿那人也不是好对付的。”      “你别忘了他刚刚被薛家打压了下去,现在周大通重提薛家之事,恐怕薛家却并不愿意拿这件事博同情。”      段文瑞一愣,登时想起薛二老爷的亲家和萧知府争盐转运使的事来,事情已经过了一个月,萧知府却没有挪地方,可见盐转运使的位置已经让薛二老爷的亲家争到了手里,薛家正是风光之时,萧知府却将薛家死人之事拿出来说道,不论如何,总有些不厚道。      更何况当时薛家可是拉拢了顾谦的,如果任由周大通往顾谦身上泼脏水,恐怕薛家也不能答应。      在萧知府将顾谦叫上府城训话之后,又过了大约一个月的时间,京里的批示终于到了。      顾谦虽然灭倭有功,但是做事不究,庇护乡民不力,更兼放任倭寇袭扰临县等过失也是事实,功过相抵,吏部拟将顾谦改调都察院,任监察御史,专司巡按宣府、大同。      这份调令一下来,顾谦还没什么表示,段文瑞却傻了眼,“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没奖赏您,反而把您派到宣大去了?”      “这已经是上面斡旋的结果了。”顾谦叹了口气,没有跟段文瑞过多的解释他送信去京城,然后徐派和严派为此进行的交锋。      “可是宣大离福建可是万里之遥啊!”段文瑞一想到这个,心中就涌起满满的不舍。      “吏部调令已下,哪里有我挑拣的余地。”顾谦想到宣大还有他想结识的那个人在,心里倒并没有感到很难过,反而有了几分期待。      “大人,卑职愿跟您一起走。”段文瑞真诚道。      “你已经做到了一县主簿,跟我走可就前途尽毁了。”顾谦摇了摇头,道:“倭寇为祸东南,虽然他们暂时退去了,但是迟早还会卷土重来,你已经掌握了抗倭之法,清江离不得你。”      “是大人把我领进了官道,这主簿之位也是大人筹谋而来,您走了,我自己留在清江还有何意思?”      “你也知道我此去宣大有万里之遥,前路如何,本官也无法论断,所以你还是暂且留在清江,以待时机。”      “大人!”段文瑞急道。      “我意已决,不必多言。”顾谦摆了摆手,背过身去。      段文瑞心中悲痛,对他深深地施了一礼,这才掩面去了。      料理好清江诸事,时序已经入冬,为了不打扰清江百姓,顾谦选在了清晨城门刚刚打开的时候出城。      “顾大人,一路走好啊!”他的马车刚刚出城,就被围拢过来的百姓们阻住了去路。      “顾大人,我们舍不得你啊!”      顾谦吃了一惊,急忙下车,只见清江城门外,挤满了送行的百姓,他们有的挎着篮子,有的提着食盒,不论是小吃、蔬果,还是清江的特产等物,一个劲儿地往顾谦的马车上塞。      “乡亲们,这可使不得!”顾谦连连推辞。      “顾大人,这是我们清江百姓连夜赶制的万民伞,赠予大人,祈望大人收下。”      “顾大人,您是个好官!”      “顾大人,您别走……”      送行的场面既热烈又感人,顾谦看着百姓们的殷殷目光,眼睛一热,差点忍不住流出泪来。谢过送别的乡民,又回头看看清江城高大的城墙,只见城墙之上,段文瑞带着曾参与清江之战的兵丁们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长刀,他们以自己的方式在为顾谦送行。      “走吧。”再不舍,也终究是要走的,顾谦冲着城墙上挥了挥手,又给清江的百姓们深深地施了一礼,然后他一头钻进了车厢,放下了遮挡的帘子。      车轮滚滚,将百姓们不舍的呼唤远远地抛在了后面。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